【終於趕出來了,也終於保住了第十的位置,待會有個單章,感謝各位朋友的力助。】
章惇成了被彈劾的對象。
這是什麼路數?說好的崔台符呢?韓晉卿呢?
猝不及防啊!
韓岡的餘光感覺到身側的章惇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著,不是因為被彈劾的恐懼,而氣憤填膺。
上一次台諫大鬨文德殿,記得還是熙寧四年五年的時候。
同知諫院的唐坰,因為王安石沒有給他一個知諫院,而隻是同知諫院的差事,所以本是新黨乾將的他反咬一口,在朝會的當兒,拿著厚厚一本彈章,曆數王安石的累累罪狀,天子幾次阻止都沒能讓他閉嘴。讓王安石一時灰頭土臉,回去後反省自己用人的失誤。不過不久之後,又是出了一個曾布。
可惜王安石現在不在殿上,當時上殿的官員不知還有幾人今日猶在,否則可以問問他們的想法。
蔡確蔡相公現在是什麼心情?韓岡瞥向對麵。
蔡確仍怒視著趙挺之,儘管這蔡相公現在青氣上麵,看著像是驚怒交加的模樣,可誰也說不準他究竟是不是在作偽。
從情理上說,蔡確沒有針對章惇的道理,除非他認定章惇打算爭奪宰相的位置,而章惇至今也沒有想轉到東府的動作。可人心難測,誰能保證蔡確的想法?
但這也可能是在配合曾布,甚至張璪,或是李清臣也說不定。
蔡確和章惇這段時間走得有些近,這是所有重臣都看在眼裡的。而且兩人之間也是有老交情。同時韓絳和薛向都曾經薦舉過蔡確,隻要沒有利益之爭,他們都能相信蔡確可以維護兩家後人。
蔡確敢於打獨相的主意,正是因為他本身的人脈深厚,完全可以在東府中擁有更大的權力。但看到韓絳即將卸任,蔡確已經快要掌控朝政大權,兩位參知政事又豈肯罷休?讓渡出手中的權利。
當然更有可能是禦史台嗅到了風色,故意搶先發動。這不是不可能,既然皇城都能跟篩子一樣四出漏風,那蔡確或章惇身邊出漏子的可能性同樣不會小。
禦史們敢於在殿上發難,要麼背後有人,會幫他們挽回局麵,要麼多半是自覺退無可退,不得不搏上一把。從被人定罪出外,變成彈劾宰輔不成而出外,同樣是離開京城,但性質完全不一樣。
前者在官場上可謂是前途黯淡,可後者,那是光榮。就像範仲淹的三光。三次因進言而被貶出外,在士人眼裡,是極為光耀!愈為光耀!尤為光耀!唐坰當年讓天子都鬨得沒臉,最後被直接踢出京城,在外的口碑也是猖狂浮躁、不安分義,可現在還是能在江南做著通判。情況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可能性實在太多,讓人無法確定,但罪狀不是空口白話,而是要條條款款給確定了,隻要禦史們給說出來,就能確定究竟是誰在背後主使。
趙挺之此時已不顧太上皇後的阻止,張開了手中的奏章,宣讀起對章惇的彈劾!
“章惇為獨據密院,設計拒呂惠卿於外,一也。”
“章惇在政府頤指氣使,視院中官吏為犬馬,薛向不敢爭,蘇頌不敢辯,唯知諾諾,二也。”
“章惇結交東府,東西勾連,欺君擅權,三也。”
“章惇於交州私釀酒水,一歲至千萬斤。朝廷以厚祿待宰輔,宰輔回以私釀,罔顧君恩,視朝廷法度於無物,此四也!”
“章惇之弟章愷門客犯法,傷及公吏,大理寺卿崔台符受愷關說,徇私枉法,偽稱自首,特減其罪二等。於家人管束不嚴,乾涉有司,此罪五也!”
大理寺!
韓岡一下明白過來。禦史台從韓晉卿手中得到的,也許是崔台符徇私枉法的證據,但換一個角度呢,那不也是案犯賄賂法司,以求脫罪的證據?
蔡確和章惇認為禦史台得到韓晉卿的通報之後,會從崔台符入手,然後設法將他們這幾個宰輔給牽扯進來。但現在的情況,是拿到韓晉卿手中的證據之後,直接針對涉案的章惇下手。
大理寺掌天下刑名,能走通大理寺路線,地位不可或缺,光是有錢是沒用的。章惇乾涉朝廷法司,一旦認定,這是無法寬縱的罪名。
也許今天之事,呂惠卿在其中出了多少力。前兩條可是明著幫呂惠卿說話。又或許故意示好呂惠卿,給外界一個錯誤的信號?
而第四條罪名,則是翻起交州私釀,這同樣是確鑿無疑的事實。韓岡與章惇同征交趾,在交州關係緊密,章惇若是被牽連進來,韓岡如何能脫身?
韓岡的視線掃過還沒有出手的幾名禦史,包括那蔡京,也許彈劾自己的奏章就在他們手中。
韓岡低頭看著手上的象牙笏板。笏板上密密的寫了幾排小字,那是今天韓岡準備打算在崇政殿上提出來的議題。這本就是笏板的作用——忽也,備忽忘也。靠記憶力不是記不下來,但在如何也沒有白底黑字在眼前來得保險。
鑄幣局的籌備工作已經有了階段性的成果,主管技術研發、版式設計和設備維護的技術曹,管理原材料進出、儲存的倉料曹,以及負責生產製造的工事曹,局中最重要的三個部門的管理者的人選,以及部門的內部製度,都已經初步擬定下來,今天就是要向太上皇後和宰輔們做一個通報。
不過現在看一看,笏板上這些字是白寫了,今天不可能再討論什麼鑄幣局的事了。從彈劾章惇開始,就預定好的計劃徹底打亂了。而且不僅僅是打亂的問題,而且還是讓蔡確投鼠忌器,不敢出手相助。
趙挺之一條條的讀下來,一口氣編排了十幾二十條罪狀。
“章卿,你怎麼看。”待到趙挺之稍停,向皇後沉著聲問道。
宋用臣陡然變色,心中大叫,哪有這樣當庭質問的道理,讓趙挺之留下奏章,趕快結束朝會才是。章惇的有罪沒罪是小事,朝會亂了才是大事。
而且太上皇後這麼一問,就有相信彈劾的意思在裡麵,這讓章惇聽了如何自處?!怕是要脫冠謝罪,苦苦自辯了。
章惇的脾氣遠比宋用臣想得更硬,梗著脖子,抬頭道:“殿下,臣沒聽到什麼罪狀,隻聽得構陷二字。”
他恨極了眼前的趙挺之,還有對麵的蔡確。不論是不是蔡確主謀,現在被彈劾的是他章惇。就是因為蔡確的計劃,讓他沒有任何防備,弄得現在極為被動,
看章惇跟趙挺之就要吵起來的樣子,向皇後眉頭幾乎皺成了一道道深溝,“章卿。且莫爭執。”
“……是。”章惇板著臉,行了一禮,退回班中。
章惇退回去了,向皇後又看向趙挺之,很不快的道:“趙卿?”
趙挺之免冠下拜,“臣彈章已上,又何敢多言?隻待朝廷問罪。不過……”他又直起腰,“臣聞,迎賢當如周公之捉發吐哺,不當稍待;逐奸則當視如仇讎,除之而後快。”
向皇後再也忍不下去了,“趙卿之言,吾已明了,權且退下。”
蔡確確定了向皇後的心意,終於敢站出來了,“殿下,朝會典禮不可拖延過久,如今時辰已至,禦史之論章惇,可否少待後殿再議?”
“殿下,臣亦以為如此。”曾布、張璪、蘇頌、薛向紛紛出班說道。
東西兩班宰輔,維持朝廷綱紀是他們的任務,不像禦史們可以肆無忌憚破壞朝綱。像今天的事,傳出去就是宰輔們壓不住陣腳,至少要說一句,不能乾看著。
“殿下!”蔡京跨步出班,一聲大喝,聲震殿宇,“禦史之責,諍諫人主,監察百官,無所不可言。何來少待之語?蔡確阻斷言路,是奸人得以安坐朝堂,十年之後,不知天子居於何地?”
強淵明亦跟著出列:“兩府諸公,空食朝廷之祿,不知忠朝廷之事。可知何者為重?朝會誤時,不過小過。樞密犯法,君上可能安寢?”
“但凡朝臣受劾,必先免冠謝罪,杜門待問。今日章惇在殿上,不知自省,其目無君上由此可證。”
蔡京和強淵明將兩府一並罵了進來。如果這時候兩府全都是出班謝罪,直接就能分出勝負。無論如何,向皇後都不可能清光兩府,而支持禦史,任何一位皇帝在位,都不可能做出這種瘋狂的選擇。
但現在明著針對的終究還隻是蔡確和章惇,縱然方才趙挺之、強淵明和蔡京都指曾斥兩府成員,可主要的目標依然是蔡、章。
事不關己,曾布、張璪,哪個願意為蔡確火中取栗?蘇頌、薛向,在形勢未明之前,也不會輕易表態。
章惇漲紅了臉,誰是幕後主使已經不重要了,將那幾位禦史給駁回去是先要去做的。
韓岡輕輕咳了一聲,很輕,卻足以傳進身邊人的耳朵裡,正準備再次站出來為自己辯護的章惇身子定住了。
隻見韓岡用右手拇指指尖,抹了一下象牙笏板上的文字,就靠著這麼一點殘墨,在底端飛快的畫了略嫌模糊的一個字:
‘交。’
寫完,右手食指輕輕向前一指,指向站在殿中的蔡京、趙挺之等人,旋即又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