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為慕升平擬休兵(13)(1 / 1)

宰執天下 cuslaa 1788 字 25天前

【總算趕上了。下一章明天上午更新。】

蕭十三和張孝傑收到的情報很簡單,加起來還不到一百字,但比起萬字以上的公文更為重要。

遼軍是靠了河東商人的幫助才打進的河東,雖然說其中有很多隻是看在錢的份上幫了一點小忙,實際上並不會真心希望大遼奪取河東,但一人一點幫助,集合起來就讓蕭十三見到了暌違百多年的太原。而且自打進河東之後,這樣的幫助就變得更加主動,許多縣城鄉鎮都是他們幫著打開,許多不便攜帶的產業和財物都是他們收購的,許多道路都有他們來引導,這使得一時之間有更多的曾經有過往來的商人趕上門來涎著臉奉承。

可是自從太穀一敗,蕭十三一路退守到代州城下後,絕大多數的大遼之友一下子就不見了。就像他們出現一樣突然。

不過宋遼兩家和平了近百年,邊境地區的關係如同漁網一樣密不可分。就像宋人能畫出朔州、蔚州的詳儘地圖一樣,蕭十三退守代州後還是能收到簡略粗率卻準確的情報——那是他自己的耳目。

儘管這些情報簡略隻剩下一句話甚至幾個字,比如最新的這一份,不過是說忻州有近一萬陝西禁軍在剿除匪患,領軍將領是名叫白玉的陝西都監,如此而已。

可是對蕭十三和張孝傑來說,這簡單的隻用了一張一指寬、半尺長的白紙所寫的情報,已經足夠讓他們對宋軍的行動計劃作出了判斷。

能在陝西軍中升任都監,白玉必然是一個能力在水準之上的將領。彆的地方,蕭十三不敢這麼說,但唯獨在陝西,蕭十三卻可以如此認定。四十年戰火不斷,十二年開疆拓土,每一名西軍軍官都經曆過戰爭,每一名士兵都嗅過烽火的味道,那是一個庸人無法生存的世界。

白玉名聲不廣,蕭十三沒聽說過他,他手下的兩個來自西夏的黨項幕僚也說不出他的戰績,由此可見,這位西軍將領多半會對軍功有著超乎想象的饑渴。

可這樣的將領,被韓岡安排去了剿匪!

作為一個純正的契丹人,蕭十三很清楚他的軍隊最大的弱點就是無法承受大規模傷亡。他麾下的軍隊,全都是將帥的私產。部族軍、頭下軍是部落族長和貴人們的,宮分軍和皮室軍很大一部分是尚父的,蕭十三本人也有兩千多隻聽從他吩咐的皮室正軍。

在遼國國內,絕大部分顯貴的地位都是跟他們能掌握的軍隊數量多寡有關。如果麾下的戰力有何損傷,那麼地位也免不了會隨著下降。

就如這一回對宋作戰,部族軍隻是少搶到一點,就能鬨到尚父哪裡,若是他們傷亡大了一點呢?歸屬尚父的宮分軍、皮室軍一旦損失慘重,整個西京道就會動蕩不安起來,還可能更進一步的影響到大遼的安危,更不用說會尚父的心情會變得多糟糕;就是蕭十三本人,也舍不得他的軍隊有所損傷。所以蕭十三才會儘量避免與宋軍的正麵交戰,儘可能的拖延時間,拖到宋人願意開始停戰談判。

幸好宋國那邊也是同樣的情況。韓岡也一直在避免決戰。也許是因為對帳下軍隊的不信任,但更多的當是因為一旦來自東京城的軍隊傷亡太大,讓他不好回京後向朝廷交代——同為宰輔,又麵臨相同的困境,這點心思蕭十三還是很容易看透。

在這樣的情況下,韓岡的安排就顯得很奇怪了。為什麼他身邊的會是京營禁軍,而不是更為精悍也更為善戰的西軍?

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剿匪的差事絕對要比在前線對壘安全太多,除非宋國的山賊能比大遼的十萬甲兵要強,不然韓岡為了區區盜匪,把陝西派來的援軍丟到了戰場外,這不僅僅是牛刀殺雞的問題,而是應該質疑主帥本人的能力。

蕭十三和張孝傑不會去質疑韓岡的能力,也不覺得韓岡自大到會認為用不著那近萬西軍兵馬出場,更不相信韓岡會不在乎由此而造成的大量不應該有的傷亡。

既然如此,那就隻有一個答案,在忻州參與所謂剿匪的關西禁軍的處境,比駐紮在大王莊小王莊正對麵更加危險。

這危險究竟從何處而來,還需要多想嗎?代州腹地和忻州隻隔了一重五台山!

放棄了更為穩妥卻比較耗時的修築堡壘、徐徐而進的戰術,而改用出其不意的策略,都是證明了韓岡心中的急躁,需要儘快結束代州的戰事。

“當真是可笑,宋人是沒招數了!”

當蕭十三和張孝傑將這一次收到的情報向親信將領公布,並透露了他們的判斷之後,無論文官武將都是一幅嘲諷的笑容。

“這叫黔驢技窮。”

“想想看我們是怎麼打下的雁門和代州!”

蕭十三和張孝傑在僚屬們的興奮中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搖了搖頭。

宋軍采用的計策,並不是看著那麼簡單可笑。當韓岡並不吝惜人命的安排探馬,當宋軍開始修築營壘、開掘壕溝,擺明了要正麵對壘,代州城內城外都當敵人將會一步步的攻過來,如同繩索勒緊自己的脖子。

在這樣的誤會下,一旦儘遣主力與宋軍對峙,那時候一支奇兵從五台山中突然鑽出來,與前線的友軍前後夾擊,能讓與宋軍對峙的自家軍隊全線崩潰。要是一個不好,被殲滅了大半。那樣的情況下,朔州根本守不住,宋軍甚至能直抵大同城下。而一旦大同失手,西京道崩潰,南京道還如何保得住?

隻是天可憐見,這一回老天爺終於保佑了他們大遼一回。韓岡的布置給他們先知道了。

兵貴出奇。但所謂的奇,就是冒險。當將要成為目標的被襲擊方做好了準備,奇兵不再成為奇兵的時候,要麵對的不是能讓人撞得頭破血流的磐石,就是能將一切吞沒的陷阱。

“繁峙縣最好再加強兵力,四千兵馬還是少了。”

“說不定山中還有小道,得多遣人巡視。”

“瓶形寨[平型關]也得加強駐守的軍力。”

“要不要在幾個出口留出一點空當來?可以來個關門打狗。”

“不要冒險,隻需要讓他們出不了山。領軍穿越深山,這是破釜沉舟之舉,一旦失敗,就是返回原路少說也要丟掉一半兵馬。”

蕭十三和張孝傑在噪聲中交換計劃時一點都不擔心這是韓岡的狡計。比如剿匪的西軍,說不定根本就不存在,說不定下一刻就在忻口寨中出現。蕭十三和張孝傑對此完全不擔心。

這段時間以來,俘虜的宋軍有近百人之多。他們的口供中都沒有提到忻口寨中有關西禁軍存在。其中有不少人抱怨韓岡將京營禁軍的主力留在營寨裡,而讓他們這些出身河東為主的騎兵出來拚命。雖然其中沒有流內品官,但這麼多隻耳朵都沒聽說西軍到了忻口寨,那麼西軍潛伏在此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如果不是有這些口供印證在前,蕭十三和張孝傑又怎麼會輕易的就相信了那份情報中的內容?

在麟府軍奪占了武州之後,蕭十三不得不分兵返回朔州。不過由於從河北那邊又加強了一部分兵力,這使得蕭十三手中可動用的軍隊數量還算充裕。為了保證這支援軍能順利的通過狹窄綿長的飛狐陘,光是往沿途的幾個軍寨運送糧草,就費了大功夫,但現在看來這份辛苦沒有白費。完全可以調出一部分,防備五台山方向的來敵。

當下麵的將領、官員和幕僚不再喧鬨,蕭十三聲音輕得如同對人訴說:“就讓我們——給韓樞密一個驚喜!”

……………………

“太行匪患是困擾河東路多年的痼疾。”

“山河險要,地形崎嶇,陡峭而複雜的山勢,河東曆任的多少文武官員想要進剿山中匪寨,最後都隻能望而興歎。”

黃裳的通告中,折可大看看折克仁,折克仁也瞅瞅折可大,叔侄倆交換了一個你明白我也明白的眼神,一同默不作聲。

“樞密在河東經略任上的時候,曾經有過進剿匪患的念頭,不過當時首要的目標是遼、夏兩國,區區匪患根本不上台麵。隻能排到後麵再後麵。等到一切塵埃落定,終於能騰出手來,樞密又被調回了京城,連順手打掃一下庭院的時間也沒有。”

章楶搖搖頭。那是因為天子不放心,又為了不影響到正在進行的宋遼談判——生怕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引起遼人的誤會。

“等到這一回遼軍入寇,韓岡仁心,想過收複這些積年老匪,讓他們能與河東軍民共赴國難。可惜這些賊寇沒有幾個懂得大義。”

盜匪的確不知大義。黃裳自己說得都想笑了。在這個時代,民族大義雖然沒有後世說得那麼明白,但由於五代時沙陀禍亂中原,立國後契丹、黨項接連成為國家大患,對異族的敵視和不信任其實已經浸透到了大宋的普通百姓身上,在士人階層就是《春秋》中的華夷之辨成為仁宗時代各家學派的中心議題。

不過河東匪患之所以沒有趕著來受招安,完全是由於韓岡的‘吝嗇’——主要是韓岡很反感殺人放火受招安這一套強賊做官的傳統流程——既然韓岡不肯拿出實質性的好處來,那麼絕大多數有名有姓的太行山賊哪個肯甘心響應他的號召,與同血脈同出身的河東百姓共體時艱,共抗遼軍?反而是乘機劫掠地方,在遼人造成的災難之後,又給當地百姓帶來了第二次的災劫。

“所以樞密說了,匪患刻不容緩。太原已定,現在為了忻州的穩定,必須要剿滅太行、五台的匪患。”

所有人都知道,忻州和代州之間隔了一座五台山,隻剩最西側忻口寨所在的那十七裡山口有著坦坦大道勾連二州。

韓岡駐軍在忻口寨,忻州就是他最可靠的後防。隻要忻口寨不失,忻州就能維持穩定。更南麵的太原府更不會有什麼亂子。

“白玉是關西宿將,手握精銳萬餘。名將強兵,由他主持忻州剿匪,忻口寨當可無憂。”

黃裳的總結陳詞,有著韓岡的稱道,人人點頭稱是,似乎沒人想得到忻州和代州之間隻有一座五台山。

是的,隻有一座五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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