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金城可在漢圖中(17)(1 / 1)

宰執天下 cuslaa 2086 字 28天前

隻剩下七天了。

來自北方的探馬越來越多,而大宋的遊騎,每日從城中清晨出發,回來時總會多多少少的少些人。

借住寺院的製置使司衙門中的空氣,一日.比一日更加沉重。

唯有韓岡與眾不同,一派輕鬆的讓人看了心中發恨!

“勝者在敵,敗者在己,我能做的隻是做好準備,先立於不敗之地。至於能不能贏。能贏多少,那就要看遼人的表現了。”吃完飯後,韓岡端著一杯熱茶在偏廳中慢慢品著。

“不隻是要看遼人。”章楶補充,“還要看河北。郭逵若能弄出個大捷來,河東就能平定一半了。”

“要是郭逵能打到燕京城下,遼軍直接就會拚命的往回趕過去。”

“不可能打燕京的,多半是攻一攻易州就差不多了。”

韓岡很喜歡這個氣氛,幕僚們的商議往往能給彼此帶來啟發。當然,也包括韓岡他本人。

易州勾連飛狐陘。從飛狐陘向西,便是代州。本來飛狐陘東半部屬於遼國易州,西半部屬於大宋代州,現在卻是都給遼人占了。不過一旦易州被攻下來,析津府的南大門被打開不說,僅僅是飛狐陘東半部落入宋人之手,對於河東的遼軍而言,便是要麵臨滅頂之災的危險。

“那隻是飛狐陘,井陘怎麼辦?”陳豐問道。

“壽陽不丟就沒關係,丟了壽陽還有平定,丟了平定還有承天軍寨【娘子關】,過了承天軍寨那才是河北的井陘縣。”章楶說道,“這與飛狐陘不同。東麵是遼國的易州,西麵的代州再失陷,瓶形寨【平型關】縱然地勢險要,可兩麵夾擊而來,一樣是守不住。”

章楶對地理的熟悉讓人驚歎,就是黃裳也不能如此舉重若輕的舉例。

“遼人的重心不在井陘,有飛狐陘就足夠了,彆忘了,他們剛剛從飛狐陘調了兵來河東。”

“但那樣,遼人在河北不就沒有兵了?”

“為遼人擔心作甚?就算現在,南京道中的遼兵也差不多有十萬呢。”

“十萬?!這樣還要攻打易州?”

章楶道:“這十萬人是整個南京道的總兵力,真正能參與到易州之戰中的不會超過三萬。從兵力上來說,還是以官軍占據了絕對優勢。”

“但飛狐陘怎麼辦?”黃裳反問道。

易州本來就是南京道上的重鎮,又連通飛狐陘,駐軍本不在少數。但在座的所有將帥都不擔心這些兵馬。他們怕的是打到一半,遼人的大股援兵趕來怎麼辦?

萬一遼軍從飛狐陘殺出來,到時候前線的官軍甚至有全軍覆沒的可能。當年太宗皇帝之所以功敗垂成,敗在了燕京城下,就是因為耶律休哥早一步率軍趕到了幽州,出乎太宗皇帝和開國眾將的意料之外。

“且不說遼軍會不會從飛狐陘穀道出兵,以郭逵的老道,會吃這個虧?”章楶搖頭。

郭逵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若是沒有這點抓住時機的能力,他也妄稱名將了。

就是不知道遼人給他準備下的是什麼樣的招待。耶律乙辛也不可能不加以防備。所以就要看郭逵和耶律乙辛誰更棋高一著了。

“麟府軍差不多該過汾河了。”話題從河北繞了回來。

黃裳立刻道:“再過幾日或許就能到忻州。”

“希望那時候,忻州城還沒有丟吧。”

“保住忻州可沒那麼容易,位置卡在大路上。”

河外的麟府軍主力雖然在勝州前沿,即便韓岡讓其放棄勝州,也至少要一個月以上才能調過來,但一部分鎮守府州的核心兵力則可以將這個時間縮短四成,而將最後的目的地自太原改為忻州,則更是隻剩一半。

尤其早在韓岡之前,王.克臣也下了調令,再有了韓岡之後的補充,麟府軍的出現將會出人意料的早。

忻州城還未陷落。確切的說,是至今還沒有陷落的消息。

不過沒人看好忻州城。正卡在代州、太原之間,而且是控扼著唯一一條官道的位置,戰略位置至關重要,遼人必然會全力以赴的攻打。今天沒有消息,明天說不定就有了。

至於忻州會不會出人意料的堅守住,那的確不是不可能。隻是韓岡早前也曾對他們幾個幕僚說過,這件事可以期待,但不要指望。而來援的河外軍會怎麼選擇前進的方向,還是讓人擔心。

“若來的是西軍,根本就不用這般擔心。”田腴歎道。他可是在橫渠書院正兒八經學習過的,比誰都清楚韓岡在西軍中的威望,更對西軍的戰鬥力有一份迷信。這份了解,不是黃裳等人可比。隻有章楶多少了解一點。

“可西軍才來了七千啊。”黃裳同樣長歎息。

現在從汾河穀地上來的援軍隻有七千人,而且隻走到了陽涼關。抵達河穀北端出口的介休,還有不斷的距離。而到達能直接支援太穀戰場的平遙縣,更是遙遠。在十天之內,不會超過一萬。真正要能夠達到足夠改變戰局的數量,則不僅僅是時間的問題。

“樞副有沒有給呂樞密寫過信?”陳豐突然問道。

黃裳搖頭:“沒有。隻給朝廷上過奏章。”

陳豐表情發苦,這麼說來七千援軍根本是關中主動派來的。可能是呂惠卿得到了朝廷的詔令,直接調動了河中府的兵馬——河中府雖然屬於關中,但其位置卻在黃河之東,是長安麵對河東的屏障。

“也就是說,短期內,能派上西軍也隻有七千人了?”

這完全是杯水車薪。以西軍的兵力,才擠出七千人根本是打發叫花子。再怎麼說,長安也該有兵。興靈之役打得再激烈,也不可能將整個關中的兵力全都抽調走。

黃裳嘿然冷笑:“對朝廷來說,他至少是派了。”

派與不派完全是兩個性質。不派兵,不論河東結果如何,都要麵對朝廷隨之而來的怒火。可隻要派了,這就代表呂惠卿將河東放在心上。就算沒有更多的援軍,那也是形勢所然,事後也不能說他的不是。

這一點連陳豐都明白,如果想要讓在陝西的呂惠卿全力相助,除非韓岡向他低頭。可以韓岡的心氣,可能會向呂惠卿低頭嗎?

“都是為了國事,哪有低頭抬頭的說法?如果真的有必要,樞副肯定會低頭的。”田腴對韓岡的性格為人還算了解,“現在樞副既然連封公文都沒往關中送去,自然是有很大把握的。”

韓岡當然有足夠的自信。作為他的幕僚,章楶、陳豐在他臉上看到的永遠都是自信滿滿的神情,看不出半點虛怯。那份從心底透出來的自信,是絕對偽裝不來的。

可莫說幾位新人,甚至就是跟隨韓岡時間不短的黃裳和田腴,心裡也有些犯嘀咕。支撐他們信心的,並不完全是韓岡對計劃的解釋,而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計劃來自於韓岡他本人。其他人也基本上如此,甚至更甚,其信心幾乎全都來自於韓岡。

如果是在太原城中,當然是另作彆論,可惜現在是在太穀縣。城防水平在諸多縣城中,絕對可以排在前列,但與河北、河東、陝西的府城、州城相比,還是有距離的。

可想要達成目的,進駐太原城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躲在南麵的山穀中,同樣沒有任何意義。

韓岡坐鎮在太穀,還讓來援的京營禁軍在威勝軍銅鞮縣集結,然後依照他的吩咐,將大營安紮在威勝軍最北端的南關鎮,到太穀縣南端的盤陀一線,與太穀縣相距不超過四十裡。而這座穀中連營形勢的大營,其在穀地北端峪口處的前進營地,與太穀縣則更近了一半。

雖然現在抵達的兵力並不算多,可接下來的十天,將陸陸續續還有三萬兵馬齊集太穀縣南方的大營之中。

其實要是把大營安在山口外,再接近太穀縣十裡,甚至五裡,那遼軍是絕不會過來的。

太過穩固的犄角之勢,將會讓任何攻打太穀縣的軍事行動成為笑話。隻有保持現在的距離,才會讓太穀縣成為一塊讓遼人忍不住咬上一口的肥肉。

從峪口到太穀,超過二十裡的平原地帶,步兵要走上半日的路程,足以讓騎兵發揮出自己的威力。將成陣列的步卒拖住拖垮——至少契丹人應該有這份自信。

……………………

韓岡硬是給了遼軍施展的空間,其用心不問可知。都不用多說,章楶、黃裳、田腴都看得出來,自然遼人也能看得出來。

來來往往的遠探攔子馬早就將韓岡在太穀縣周圍的布置打探得七七八八,雖然在這過程中受了一些損失,也跟宋國的百姓、以及宋軍的遊騎有過多番交手,但比起得到情報,那點損失實在算不了什麼。

理所當然的,韓岡的計劃便在遼軍將帥中引起了激烈的爭執。

“那是明擺著是陷阱!”

“可隻是太穀縣啊……太原打不下來,區區一個縣城如何打不下來?”

“怎麼可能隻是一個縣城?!那隻是魚餌,沒看到後麵的鉤子嗎?!”

“但尚父的吩咐怎麼辦?”

“那是因為尚父還不知道韓岡的打算。”

張孝傑煩躁的敲了敲桌子,讓大帳中的聲浪稍稍平息了一點。他與坐在身側的蕭十三交換了一個眼神,皆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一絲無奈。

其實爭論的最後一句話並沒有說錯。

‘韓岡在哪裡。’

當耶律乙辛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韓岡還沒有進入太原府。

以當時掌握在耶律乙辛手上的情報,尚父的意思也不過是圍定進入太原的韓岡,一批批的擊敗趕來援救韓菩薩的宋軍。若是行動快一點,在半道上截住北上的韓岡,那更是一樁不可思議、可以留名千古的戰績。

但韓岡現在可是坐鎮在太穀縣,根本就沒有繼續前進半步的打算,反而想著將他們引誘南下。

這一點,蕭十三可以肯定,耶律乙辛是絕對不可能事先猜測得到韓岡竟然會以自身為餌,引誘大軍南下決戰。

對蕭十三來說,就算現在直接退走,劫掠來的戰果也足以填飽任何人的胃口,回到朝中,絕不會受到尚父的斥責。即便丟掉的那塊肉,會讓人在日後的日子裡,一想起就會後悔不已。

是的……絕對會後悔。張孝傑可以肯定。

一旦擊敗宋人在河東最後的抵抗,得到戰利品,會豐厚得讓人難以割舍。現在所劫掠到了一切,也不到那時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

那可是開封府啊!

韓岡在河東人望極高,又是被朝廷派來主持河東軍事的宰執,人人視其為久旱甘霖,皆認為其必能挽救河東於危亡。但相應的,一旦韓岡死了或被擒,整個河東的抵抗將會立刻土崩瓦解。遼軍由此甚至可以一直打穿河東,直取開封府。

在幾十裡外,有數萬宋軍隨時可以出動的情況下,攻打太穀縣的確需要冒上一點風險,但得來的回報則太過豐厚。豐厚得能讓蕭十三和張孝傑以及他們手下的一眾將領,忍不住去賭一把肥肉後麵的鉤子鋒不鋒利。

這枚鉤究竟能將獵物吊起來,還是讓獵物一口咬壞,這就是韓岡和他們對賭的賭盤。

賭還是不賭?

再次交換了意見,蕭十三和張孝傑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太穀縣又不是龍潭虎穴,試一下又能如何?

派了人回去看住了石嶺關的後路,又放了重兵在榆次城。如果數日之間破不了城,那就直接撤好了。隻要不給宋軍圍上來的機會,韓岡又能如何施為?難道人還要跟馬來比腳程不成?

……………………

夜色漸濃。

普慈寺的依然燈火通明。

一封封急報從北麵接連傳來,異色的烽火也從北方一直燒到了太古城下。

“怎麼了?”見黃裳突然間沒了動靜,章楶疑惑的問道。

黃裳回頭,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按樞副的說法,是客人們到了……魚兒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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