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岡對這個曲禮很有些興趣,主要是因為他的籍貫。
倒不是有什麼同鄉之誼,韓岡之所以這麼些年來,而是因為密州膠西下的板橋鎮。
膠西板橋是新設了市舶司的地方。其所在位置大略就是後世的膠州灣。
自國初時,便有泛海浮舟的商人來往此處。到了熙寧八年,元絳奉詔出使高麗,大宋與高麗有了正式的外交往來之後,膠西板橋也越來越繁榮,最終使得朝廷決定在此處設立市舶司。
如今密州市舶司所管轄的膠西板橋港直接麵對數以百千計的海商,乃至高麗和東瀛的商人,依靠對海船抽解和博買,這兩年密州市舶司,都能上繳五六萬貫的淨收入,占到了南北各大市舶司總收入的十分之一,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藥材、皮草和戰馬被市舶司抽解和博買。這些北地特產,都是比錢更有價值。
從朝廷的收入來看,板橋港是如今的北方第一大港,規模遠遠超過位於膠東半島北部,當年還沒有衰落的登州和萊州兩港。
這兩座港口,本來是麵對遼國、高麗和日本商人的主要商港。可在國初與遼國征戰不休的那段時間裡,因為有可能會被遼人的奸細由此處混入,故而被勒令禁止對外通商。
在韓岡眼裡,這是個極其愚蠢的決定。封鎖的結果,並不能改變河北邊境處處烽煙、細作遍地的局麵,而是直接導致了兩座港口的衰敗。
百年之後的現在,當年的禁令雖廢弛已久,與遼人的商貿往來也不再是讓朝廷忌憚的禁區,但元氣大傷的兩座商港已經被膠東半島南部的膠西板橋港所取代——與高麗日本的聯係,爭不過密州膠西,而對遼國的通商,也無法與陸路抗衡,想起死回生也隻能使鏡花水月。
不過這件事也不是很重要。後世膠州灣在海運上的地位,本就是要超過登萊兩地的,如今不過是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在韓岡眼裡,隻要海上貿易能更加繁榮就足夠了,他可不是太關心到底是哪裡繁榮。登萊也好,膠西也好,哪邊的海貿興旺都可以。
海洋的重要性不需要多說。大航海時代所帶來的推動力,使得西方文明徹底從中世紀的黑暗中走出來。
隻是大宋這個時代的頂級帝國,一切都能自給自足,對外征服的欲望很小,但沿海各路在近海水運上依然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如今兩廣各州至福建、兩浙的近海運力,每年都是在大幅攀升,這一點從順豐行從交州發回來的報告中,能清楚的看到。
趙頊也是知道海運的好處的,據韓岡從王安石那裡聽說,變法之初,議論起如何增加朝廷歲入,市舶司的商稅也被當成一樁重要的議題,趙頊就曾經說過‘東南利用之大,舶商亦居其一。若錢、劉竊據浙、廣,內足自富,外足抗中國者,亦由籠海商得法。’
何況對於大宋天子和朝廷而言,他們不會介意擁有一支強大的海軍。不說可以輕而易舉的壓製高麗、日本,或是南洋,就是遼國,也會因為地理位置的關係,而被牽製到其在東京道和南京道的兵力。
從山海關到錦州的那一條路,全程都在渤海沿岸通過。如果不從遼西走廊走,遼國的南京道想要跟東京道聯係上,就必須繞道燕山北側的中京道,要多走上一兩千裡路,遼國的東京遼陽府,則是因為遼河的緣故,直接受到渤海水軍的威脅。至於桑乾河邊的南京西京府,千石的船隻更可以載著大軍直接進抵城下。
控製了渤海,就是占據了一個戰略性的製高點,讓遼人不得不加強兩路的守備,在戰略層麵上落入下風。
儘管到了冬日,渤海少不了要封凍,遼人厲兵秣馬的時候,渤海水軍無從發揮。但如果當真要設立渤海水師,目的就是進攻,而不是防守。以直逼東京遼陽府和南京析津府的戰略攻勢,來遏製遼人膽大妄為的躁動。
試想一下,就算是遼國的騎兵在某個冬天能突破河北前線的三關之地,但來年春夏,宋軍的戰士就能反攻向遼陽或是析津。大宋官軍不再是一麵倒的悶守,而是能做到深入敵境、攻擊遼人心腹要害的反擊。
如果能夠在河北軌道修建的同時,組建渤海水師,大宋與遼人之間的攻守之勢,將會就此完全逆轉。
就算不用打仗,攻勢和守勢之間,國力消耗的差彆也是高達數倍。一旦大宋能反過來以咄咄逼人的姿態壓製遼人,以遼國的國力,支撐不了太久。
當然,現在將水軍主力放在登州,等於是挑戰遼人的神經,若是邊境上的遼人做出個威脅的姿態,耶律乙辛再派個使臣來質問,朝廷裡麵隨時都有可能來個友邦驚詫,將事情給攪黃掉。
可若是將水師的主力暫且駐紮在膠東半島南麵的膠西板橋,就沒什麼可擔心了。遼人就算明知那是針對聊過,也不好。韓岡確信趙頊絕不會拒絕一個壓迫遼人的機會,隻要能找到合適的人選將整個提案捅上來。
韓岡雖還沒有晉身宰執的行列,但早已開始放眼天下,如今隻是先布局,落下幾處閒子,可一旦等到了適當的時機,發動起來當能有讓人驚喜的結果。
慢悠悠的走進包廂,除了在壁角站著的乳娘和侍女,隻有嚴素心投來疑問的眼神。王旖、雲娘和三個小兒女都是聚精會神的望著在前方跑道上奔馳著的十餘匹駿馬,渾沒在意走進來的韓岡。
在看台上千萬人的助威聲中,石炭殘渣鋪起碾實的跑道,參加比賽的十二匹賽馬縱蹄狂奔。如風馳電掣,轉瞬間百十步的距離便一晃而過。
在在比賽開始前,賽馬就回提前進入馬欄。待比賽開始的號炮聲響,馬欄前的柵欄便會齊齊打開,而後一眾賽馬便從欄中奔出。
今天的第一場比賽,全都是新參賽的馬匹,都沒有什麼名氣。遠遠比不上這段時間正當紅的青騅和掠影——這是模仿天子的那一匹浮光而起的名號,據說有著大宛天馬血統。但看台上的此起彼伏不間歇止的喧囂化作聲浪撲進廂房中,卻讓人感覺不到這些賽馬的默默無名。
韓岡走到欄杆邊,也不坐下來,站著憑欄而望。就看到其中一匹高大神駿的河西馬,一馬當先,將其他賽馬遠遠的拋在了身後,看模樣就是一舉奪冠的架勢。
從袖口中拿出一個千裡鏡——這是何矩給他的,待到離開後就會還回去,絕不會帶進城中——韓岡用千裡鏡看著賽場上飛奔在最前麵的那一支,號衣上的紅色十三很是顯眼。
“飛裡黃是贏定了!”王旖終於抬起頭來,臉頰上有著因興奮而來的潮紅。
“不,他輸定了。”韓岡搖頭反駁。
“為什麼這麼說?”王旖和嚴素心齊聲問道。
韓雲娘盯著外麵的比賽,根本沒有注意到包廂內的對話,而王旖和嚴素心都是一頭霧水,眼下賽程過半,但十三號飛裡黃依然是排在第一。
“這可是長達六裡的賽程,要繞場三周,一開始跑得太快,後麵就會慢下來。”韓岡輕笑著解釋,“十一號飛裡黃的騎手是個新人,一上來就領跑。三號和八號這兩匹馬,體格不比十一號差,現在雖然混在眾人之中,但他們肯定是準備將氣力留在後半程發揮出來。”
仿佛是在配合韓岡的話,片刻之前還遙遙領先的十三號飛裡黃,這時候已經跑得越來越慢,七八個馬身的差距,也在轉眼之間縮小了一半。
王旖和嚴素心看著直發愣,隻聽到韓岡繼續在說:“從一開始就硬拚的那是蠢貨。一場比賽要合理分配體力才有可能贏下來。若是贏了今天的這一場,就有資格參加更高一級的比賽。可若是以為這個原因,就隻顧往前跑,那肯定是會被淘汰出局。”
在這場比賽中出場的所有賽馬,都屬於丁等一級,隻能參加所謂的墊場賽。但賽馬采取的是積分製,隨著賽馬成績一步步的提高,積分越來越多,就可以一步步的向上升級。等級越高的比賽,獎金就越多。甲級的賽馬,隻要參賽,就是最後一名也有數量豐厚的獎金可拿。當然,若是成績一直不好,也是會降級的,沒有哪家馬主會樂意一直拿最後一名的獎金。
“官人你怎麼知道這些的?”王旖從來都沒見過韓岡對賭馬有什麼興趣,怎麼看起來這麼熟悉其中情弊。
“現學現賣而已。”韓岡解釋道:“要知道,在賭場上莊家是不會輸的。”
“莊家?”王旖楞然,立刻追問,“難道這賽馬事先就被人定好名次了?”
“倒不是操縱比賽,但誰有實力,誰沒實力,隻要拿到資料,在比賽前預測個大概出來並非難事。有這本事的,也不止是總社中的成員。”韓岡坐了下來,衝著妻妾笑道,“要不要打個賭,今天的這第一場,買十三號這一對贏的,當不會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