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我還是將你看得太高了。”蕭十三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領軍回返的耶律盈隱,“契丹人的臉麵,今天可都是給丟儘了。”
耶律盈隱一臉不服氣:“末將今日雖沒有攻下西陘寨,但西陘寨北的各處寨堡、烽燧,都已經被末將清除。如果樞密想要攻打西陘寨,不必擔心宋人從側方偷襲。”
“本帥不知道怎麼攻打西陘寨,所以想問問你。究竟是打算怎麼將西陘寨攻下來?躲到兩裡之外,你是能射到秦懷信呢,還是能砍到秦懷信。”蕭十三笑著,“本帥可是沒有這個本事,不知喜孫你能不能傳授幾招?”
蕭十三的話引起了下麵的一片竊笑,耶律盈隱心頭羞惱,宋人的八牛弩擺在城頭上,現在笑自己的,可有一個敢走近到一裡之內?
蕭十三臉上的笑意忽而一收,換上了一個陰沉沉的表情:“你帶出去的兵馬加起來六千,甚至沒能向西陘寨上射出一箭,最後隻打下了兩個村子。傷亡卻有六百餘。軍令狀是你自己立的,我問你,你說這是算勝還是敗?”
“末將斬首一百二十七級,宋人傷亡更是十倍於此!”耶律盈隱提升叫道,“末將可是繳獲了弓六百餘張,刀劍四百,長槍、長矛近千。就是宋人最寶貝的神臂弓,沒有來得及毀壞的也有十三張。”
耶律盈隱深有自信,無論如何,他都是第一個出兵的將領。契丹人最重勇士,蕭十三不敢出戰,自己則出戰了,還有豐厚的戰果,人人都要承認自己的功勞。
“宋人鄉兵多用弓箭,故名弓箭手。禁軍則多用神臂弓,其佩刀都是夾鋼鍛打而成,能截金斷玉,斬鐵如木。不知你繳獲了多少柄禁軍佩刀?”蕭十三可不會承認耶律盈隱的功勞,主帥的權威不容任何人挑釁,“軍令狀就在這裡,違逆帥令,強自出兵,最後無功而返,你願領的軍法想必不需我提醒你。姑且念在你好歹有幾個斬首,死罪可免,活罪南逃。拖出去,四十鞭!”
強令親兵將人拖了出去,蕭十三冷哼一聲,鬨劇算是結束了,正戲也該上台了。
……………………
“遼人這是玩的哪一出?西陘寨就在麵前,卻正眼看都不看,隻打幾個村子回去,就心滿意足了。這還是契丹人嗎?”
“欺軟怕硬,這不就是契丹人的本色嗎?遼軍舊年攻入河北,什麼時候敢攻打堅城了?楊六郎守廣信軍,梁門、遂城,哪一座城池他們攻打過。”
“遼人本就不擅攻城。洗劫村寨倒是一把好手。”
“沒那麼簡單。都做好準備了,還是給攻破了兩條村子,遼軍還是很有些實力的。”
幾名代州的將領在下麵竊竊私語,韓岡也在和劉舜卿議論著這一次發生在西陘寨外的戰鬥。
西陘寨外的一場沒有什麼意義的交鋒,其結果用了一天從雁門寨傳回到代州。已經確定了的傷亡情況,與其說是上萬契丹鐵騎和邊境堅寨的戰鬥,還不如說是打草穀的強盜和緣邊弓箭手之間的交手。
儘管報上來的數字水分很大,但憑借多年的經驗,以及斬首的數目,韓岡和劉舜卿都能從中推斷出大體正確的戰損和戰果。一邊是兩座村寨被攻破,一邊則是兩路兵馬被伏擊,從結果上看,雙方的傷亡應該差不了太多,都隻有兩三百而已。
談到戰果,劉舜卿很有幾分得色:“不過我軍傷亡的多是緣邊弓箭手,去助陣的禁軍沒有多大的損失。遼人那邊可都是精銳的騎兵!”
韓岡搖了搖頭,“也不能說遼人吃了大虧。大宋的緣邊弓箭手和遼人的頭下軍,說起來身份其實都差不多的。”
儘管兵製上有很大的差異,但總體上說,在遼國能歸入禁軍行列的,也隻有皮室軍和宮分軍,而其他部族軍、頭下軍,以及屬國軍,從等級上看,也就跟大宋的廂軍、鄉兵差不了多少。
“頭下軍中的精銳,都是遼國貴胄的私兵,並不比宮分、皮室稍遜。屬國軍、部族軍其實也是如此!”劉舜卿還想再多說幾句,但當他看到韓岡嘴角的笑意時,就立刻醒悟過來,麵前的這一位自做了官後,就時常領軍上陣,經曆過的萬人以上的大戰遠比自家為多,心明眼亮,軍中情弊了如指掌,不是可以欺瞞的主。乾笑了兩聲,話鋒一轉:“不過話說回來,雁門一帶的緣邊弓箭手,守土之時,也都是勇猛難當,而且其中能開石五硬弓的豪勇之士比比皆是。”
“事先我們預計到遼人會先拿周邊的村寨下手,也命緣邊各寨小心提防。秦懷信更可以算得上是宿將,在西陘寨周邊又不會有他指揮不動的情況,而且還是在山中應付騎兵。地利、人和皆在,天時也不能說在遼人一方,可這一次偏偏還是被攻破了兩個村子。由此可見,遼人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經略說得是。”劉舜卿附和了韓岡一句,道,“遼人的確是不好對付,最後能贏下來,還讓遼人損兵折將的無功而返,算是難得的功績了。”
韓岡沉吟了一下:“從大局上說,的確算是官軍贏了一著,但從戰果上看,隻能說是平手。”
韓岡一向將戰略和戰術分得很開,在戰略上,讓遼人沒占到什麼便宜,損失遠大於收獲,的確是小勝一籌。可從戰術上,說平手都是勉強。再怎麼說,都是兩個村子被攻破,守禦的一方和攻擊一方的傷亡竟然差不多。
劉舜卿見韓岡對這一戰評價不高,便有些頭疼。他知道韓岡過去領軍上陣,總是幾百幾千的斬首,或破軍,或滅國,眼界都給撐大了。可這世上並不是什麼人都能有韓岡的功績,否則二三十歲的經略使就能滿地跑了。能從遼人騎兵那裡搶下四十多個斬首已經很了不起,西陘寨總共才多少人?一個村寨又才有幾人?
“的確如經略之言。”劉舜卿說道,“隻是退敵逐寇,算不上大捷……也多虧了下麵的將士拚了命,否則也難有這一次的功勞。”
韓岡深深的盯了劉舜卿一眼,道:“這一仗算是開門紅,有斬首、有繳獲,挫了遼人的鋒銳,肯定是要向朝廷報功的。”
“但這畢竟是與遼人交手……”劉舜卿試探著韓岡的態度。
“不用擔心,這是殺賊,朝廷的功賞不會少!天子和朝廷當不會吝嗇。”
韓岡當然不會攔著不去上報這一次的功勞。就算是打得遼人,他也找照樣報上去。何苦為朝廷省錢,而將怨恨歸咎於自己?
劉舜卿放下了心頭事,心情放鬆的與韓岡談笑起來。下麵的將校有人耳朵尖,聽到了韓岡和劉舜卿的對話,竊竊私語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韓岡的一名親兵不知何時出現在廳外,扯著門口的衛兵,讓他們送了一封信進來。
韓岡中斷了與劉舜卿的交流,接過信,先看了下信封上麵的印章,竟是是用馬遞從太原送來的急報。
廳中似乎是在瞬息間就靜了下來,幾個還在專神說話的,發現莫名其妙的就安靜了,一個個心驚膽戰的停了嘴,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而其他的人則是望著韓岡,能在軍議時遞進來的急報,當然不會太簡單。
韓岡沒多話,打開用火漆封住開口處的信封,抽出裡麵的信箋展開看了一看,然後不動聲色的將信折好。
“希元。”他親切的叫起了劉舜卿的表字,“看來我要先回太原去了。”
劉舜卿臉色一變:“經略,可是太原出了事?”
劉舜卿這一開口,廳中眾將精神頓時更加集中,豎起耳朵靜待韓岡的回答。
韓岡微微一笑:“沒什麼。本來是因為遼軍壓境,擔心雁門有失,所以才來的代州。不過這幾日親眼看到了希元,以及諸位都用心國事,我也就能放心得下了。今日一戰便是明證!上萬遼師甚至連西陘寨都破不了……嗬,甚至是不敢去攻,隻能去打劫山裡的村子,這樣的賊寇,已經不足為慮。”
他將手上的信揚了一揚,“現在太原府那邊也在催我回去。出來時,讓通判權攝州事,本以為得幾日輕閒,沒想到才幾天功夫,就寫了信來催,大概是不忿我這邊偷懶呢。”
韓岡輕鬆的語調,引起廳中的一陣輕笑,讓人不再懷疑他收到的信中有何緊急軍情。當然,絕大多數還是故作輕鬆,並不是當真相信了韓岡的話。但既然韓岡這麼說了,便姑且當做是這樣,沒有眼色的人,坐不到這間廳室中。
結束了軍議,從廳中出來,眾官眾將紛紛散去。隻剩劉舜卿跟在韓岡身側半步之後。韓岡臉上溫和淡然的微笑漸漸收斂:“遼人在雲中屯兵幾近十萬,或許並不是針對代州。”
劉舜卿聞言,了然於心,問道:“經略,是方才那封信……”
“信的確是從太原來的,隻是信中的內容則是說的西邊的事,有人心不死,卻要數萬人跟著他冒險。不能不回去了。不過不要以為這裡的局勢影響不了大局,關鍵的時候,還要河東……乃至代州出來支撐局麵。”
韓岡說得太過含糊,劉舜卿的眉頭也就越皺越緊,眼中的疑色也越來越濃。
韓岡回頭望了劉舜卿一眼,也不瞞他:“這封信隻是確定了一件事……徐禧當真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