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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
二十餘支兒臂粗細的巨燭高燃,照得呂府招待近親戚裡的小廳中亮如白晝。
這樣數目的宮中用燭就是天子早年都舍不得多用,朝政處理得晚了,才會點起幾根來。也隻是如今口袋裡麵有錢了,才會在崇政殿、福寧宮見得稍多一些。
呂惠卿倒是不在乎被人說他奢侈。論窮奢極侈,他還遠遠比不上,連茅房廚房都放上蠟燭照明,一設宴就喝上一夜的寇準。
而且禦用的貢品價格能比平常貨色高出十倍去,其實也不過是摻了點上等的香料,基本上就是從天子手裡撈錢罷了,實際價值遠遠比不上價格。呂家現在用的巨燭,就沒那麼離譜了,價格很正常,也照樣摻了些香料,僅是不及禦用的高檔而已。
巨燭的照耀下,呂惠卿和呂升卿兩兄弟,招待著突然造訪的徐禧。
雖說是呂惠卿的兒女親家,可徐禧選擇在這個時間上門拜訪,自然不會是為了聊一聊天氣,聯絡一下感情。
“吉甫。”酒過三巡,徐禧圖窮匕見,歎氣道:“平夏之事,如何能讓王禹玉占了先去?”
呂惠卿正舉杯喝酒,沒空說話,呂升卿幫襯著笑道:“王禹玉是宰相,本就排在大哥之前,怎麼能不讓他占先?”
徐禧橫了呂升卿一眼,你是在說什麼胡話的想法沒明說出來,卻在歎氣:“難得的機會啊。”
“就給王禹玉好了。從種諤上書時,王禹玉就看上了這一件好事,孜孜以求,隻是被韓岡給耽擱了。現在好不容易又重新浮上水麵,這時候想橫插一杠,搶他的風頭,那是會將王大丞相向死裡得罪。”
“開罪一庸人又何妨?”徐禧還當真敢說,在呂惠卿兄弟二人麵前毫無半點諱言,“遼國內亂,一時自顧不暇。此次西夏又傳來外戚乾政,母後囚子的消息。而官軍正是兵強馬壯,良將如林。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此等大好時機,錯過一回,就不會再來。緣邊六路,糧餉俱足,六路齊發兵,試問西賊如何與官軍拮抗?”
呂惠卿素知徐禧好談兵事,平日裡說得最多就是平夏伐遼,就連文章詩詞皆是偏向此類話題。由於他的詩文才華甚高,還在士林間出了好一陣風頭,隻是這兩年被蘇軾給壓下去了。
徐禧本人對王韶、章惇的際遇,沒有少嫉妒羨慕。在呂惠卿麵前,多次流露出統領大軍,一展胸中大才的想法。在呂惠卿眼中,他的這位姻親基本上可以跟趙括、馬謖相較高下,誇誇其談的文士,葉公好龍的書生。
沒有王韶、章惇和韓岡那樣的實績,放言兵事全都是空話。韓琦當年也是空談兵事,葬送了數萬精銳,要不是當時兩府之中儘是庸碌無能之輩,他至少還有點膽氣,早就完蛋了,哪裡會有相三主、立二帝,成為兩朝顧命定策元勳的風光?
這也算是如今士林中的風氣。
在過去,大宋坐擁百萬大軍卻連禦敵於國門之外都做不到,必須要用卑辭厚賂來討好夷狄,故而人心厭武——失敗多了,自然會厭惡起來,此乃人之常情。呂惠卿也曾見家裡麵的子弟,因為支持的蹴鞠球隊連敗,而氣得乾脆不再看比賽。
而現在中國軍力大振,平河湟、定荊南、收橫山、滅交趾,一樁樁大捷撩動著人心,想學著班定遠的士人就一下變得車載鬥量。徐禧也不過是其中一人而已。
呂惠卿當初與徐禧結了親家,一是因為他對新法的支持,另外也是因為天子對徐禧很是看重,加上徐家又是江西名門,姻親甚多,也有引為助力的想法。而徐禧在擔任監察禦史的那段時間,也的確給了呂惠卿不少的幫助。
隻是對於徐禧的性格,呂惠卿心中則就是有所保留了。“王禹玉隻是在附和天子的心意而已,如果天子被郭逵、韓岡說服,恐怕就會改弦更張。到時候,王禹玉多半也就不會堅持要出兵了。”
徐禧放聲長笑,拍著呂惠卿的手背:“吉甫,此話差矣!王禹玉在東府日久,幾近十載,卻無絲毫建樹。觀國朝百年諸多宰輔,才乾政績位列其上的不知凡幾,可秉政比他時間長的卻沒幾人,無他,聽話而已。取聖旨、領聖旨、已得聖旨,三旨相公之名,卒為天下笑。如今二虜內亂,天子意欲先觀兵西北,繼而北收幽燕,這就需要朝堂上有賢相主持,王珪可能擔得起這份擔子?天子英睿,自然知道王珪不是能架上房的棟梁之才。故而王珪眼下才會儘力的想表現,若不能於西事上有所成就,他在政事堂中的時間可就不會太長了。”
王珪的盤算,呂惠卿隻會看得更清楚,那幾乎已經是司馬昭之心了,但他也沒必要跟徐禧明言,舉杯道:“德占所言甚是,隻是此事與惠卿何乾?”
“怎麼會沒關係。王禹玉如今隻想保著權位,全力迎合天子的心意,試問此等良機如何能輕易放過?”徐禧雙目灼灼有神,盯住呂惠卿,神色中儘是急切。
呂惠卿卻笑得從容淡定,仿佛事不關己:“王禹玉有了元厚之、薛師正相助,又是迎合天子的心思,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王禹玉無求於我,我沾一身腥又是何必。”
“難道吉甫你就彆無所求了嗎?”徐禧沉聲說道,“王禹玉一心要攻打西夏直取興靈,吉甫你現在則是將身家賭在手實法上。你們是各有所求。如果吉甫你助其一臂之力,想必王禹玉決不會阻撓或乾擾手實法的施行。”
想要知道的都是知道了,呂惠卿沉吟片刻,端起酒杯,“德占言之有理。惠卿受教了。”
聽見呂惠卿終於鬆口,徐禧心中大喜,“不敢當。徐禧也隻是想看朝廷在外能觀兵興靈,在內則手實法順利實行罷了。”說著亦是舉杯回應。
“徐德占還真是敢想,隻不過是口才好,會寫文章而已,當真以為自己有武侯之材。”酒宴之後,在席上沒撈到幾句話說的呂升卿送了徐禧回來後,坐下來就冷笑,雖然方才酒席上,徐禧沒一句說自己想去陝西,但呂升卿如何聽不出來,“看他的樣子,恐怕還是像趙括、馬謖更多一點……難道當真要舉薦他去陝西?”
呂惠卿正在書房中喝茶消食,聽到兄弟相問,放下茶盞,“他那邊都打通了王珪的路,我這邊攔著,豈不是平白無故的得罪人?”
“他已經走了王珪的門路?!”呂升卿頓時吃了一驚,瞪大眼睛,“不可能吧!剛才根本就沒說啊。”
“方才他說得那番話還聽不出來?”呂惠卿從鼻子裡笑了一聲,低頭又端起茶杯。
呂升卿乾笑著:“委實聽不出來。”
“想想他為什麼說隻要我支持舉兵伐夏,直攻興靈,王珪就不會阻撓和乾擾手實法的推行?”呂惠卿提示。
呂升卿還是茫然不解,搖搖頭,很是疑惑的道:“這有什麼問題?”
呂惠卿心中暗歎,自家的兄弟才學不差,給詩序做的注解,王安石和王雱都沒法改,就是反應實在有些遲鈍,其實並不適合在官場上做事。不賣關子了,詳加解釋:“‘朝廷以經術變士人,十已八九變矣,然盜襲人之語而不求心通者,亦十之八九。’這是徐德占當年在天子麵前說的話……以他素來喜愛誇大其詞的性子,應該說隻要我支持王珪,王珪也應該反過來支持手實法才對是,為何這一次說話如此保守。”
“……王珪也真能信他。”被點破之後,呂升卿也想明白了,嘖著嘴,“王禹玉乃是當朝宰相,手上不知多少人要安排,徐德占空口白牙的竟然從他奪下一塊肉來,還當真是本事。”
“隻是訟棍吃兩頭的手段罷了。”呂惠卿注視著桌上的燭台,紗罩中的火光映在眼中,“徐德占在王珪哪裡,肯定是張著愚兄的幌子!不然憑他也進得了相府的大門?”
呂升卿心中頓時騰起一陣怒意,幾乎要拍案而起,憤然道:“也虧他敢做!”
“他怎麼不敢做?”呂惠卿語調平淡,“現在不就給他辦成了嗎。也難怪他賣力,韓岡跟他一樣是熙寧二年由布衣得官,又是同在熙寧六年榜上鎖廳登第。現在兩人差距如此之遠,不就是因為軍功上遠遠不及嗎?徐禧哪裡會甘心。想要向上爬,能利用的當然都要利用。反正正合我心意,順水推舟一把也無所謂。”
“也隻是讓他一時得意。”呂升卿呆了一下後咬牙發狠,“貿貿然去了陝西,看誰會聽他的吩咐!”
“那要看他的本事了。”呂惠卿漫不在意,“徐德占的事,愚兄倒是不擔心。西軍的那一乾驕兵悍將,也正缺人去磨一磨。不是說連年大捷都靠他們出力,朝廷就不敢動他們了。”
呂升卿想了一想後,苦笑道:“……以徐禧的脾氣,說不定還真的做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