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遲了點,抱歉。】
“怎麼又走了?!”
當米彧氣喘籲籲的趕到碼頭上,就看見幾艘海船在港口號角的送彆中,揚帆北去。趁著春時的南風,一艘艘兩三千料的巨舟,片刻之後就變成了海天之際的點點帆影。
船上的幾位都是他想方設法要拜見的目標,但自從抵達海門之後,無論米彧如何心急如焚,就看見安靖天南的幾位將帥,在交州各地來來去去的到處走動。
章惇和韓岡,從海門到升龍府——如今叫河內寨——與交州諸部訂立銅柱之盟,又從河內寨,回到海門,不過剛歇下來沒有幾天,便領軍渡海,自海門返回邕州。
米彧遞上去的名帖,根本都沒有人理會。他本也不指望能得到章、韓兩人的接見,但能跟兩家的幕僚或是家人打個照麵,熟悉一下,日後打通關節也就容易了許多。
他與章惇是福建的鄉裡,與韓岡的表弟也算是點頭之交,去年冬月他還在京城的時候,因為吉貝布一時擠壓,也是馮從義出手幫了他一個忙,憑著這個關係,好歹能拉上一點關係。隻是米彧沒想到,兩邊都是沒加理會,讓他連送錢的地方都沒有。
站在碼頭上,米彧連聲歎氣,捶胸頓足。來來往往的士兵和苦力,都是拿著瞧瘋子的眼神看著他。直到兩個巡視碼頭的士兵看著礙眼,上來趕人的時候,米彧在碼頭上的表演,才告一段落。
垂頭喪氣的從港中回返城中,米彧盤算良久。這件事還不能算是全然絕望,至少還有一人可以去打個交道。
章惇、韓岡、燕達和李憲全都返回了邕州,聽說是接到了聖旨,要將一乾交趾逆賊在邕州城外明正典刑,以祭一年多前,在交賊侵攻中喪生十萬亡魂。
而大部分的軍隊,也跟隨著他們陸陸續續的返航。所有的部族洞主也都離開了海門,前往他們的新近得到的領地。
主要的將帥中,隻有李信還留在海門。作為權發遣廣西鈐轄,他要暫時鎮守南疆。
李信是韓岡的表兄弟,當然也是馮從義的表兄弟。隻是米彧聽說李信不喜歡與人結交,不怎麼好打交道,加上又是武將,地位遠不上文官,在商貿一事上並沒有多少發言權。米彧並沒有想過去結識他。隻是現在沒得挑選,隻能卻求見一麵了。
自燕達北返,李信便是交州排名最高的武將,但他並不多出軍營,也不會去乾擾地方政務,隻是檢查軍中,教訓士卒,順便習練武藝。閒暇時便聽從韓岡的吩咐,讀些兵法、地理和醫藥方麵的書籍,順便用著沒有什麼文采的白話,寫寫這一戰的心得體會。
隻要是白天,從海門縣城南的軍營前經過,都可以看到在營地的校場上,李鈐轄正儘心儘力的訓練著麾下的士卒。幾十人、幾百人在校場上,高聲喊著號子,依從上官的命令,不斷變換著隊列、陣法。也有一隊隊士兵,拿著標槍,向著三四十步外的靶子用力投過去——交州弓弩難用,標槍就是最好的遠程兵器。
儘管李信麾下的一千多名廣西槍杖手,都是招募組建不過一年的新兵。但他們畢竟是參加了幾次大戰,並不能算是弱兵,放在兩廣的軍中,從裝備、到士氣、再到經曆,也算是排得上號的精銳了。如果訓練得宜,至少十幾年之內,這一支軍隊都能保證水準以上的戰鬥力。至於再往後,那就不能指望了,畢竟眼下是河北軍都在和平中變得稀爛的時代。
李信並不想在廣西安身太久,否則時日一長,想回北方就難了。他還是喜歡北方的水土,在南方待的時間雖然長了,但始終難以習慣潮濕多雨的氣候。
不過話說回來,李信即便想在廣西多待兩年,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他在征討交趾的戰事中立功甚多,一直都是作為先鋒將衝殺在最前。立下的功勞讓李信很難在廣西繼續流下去——這是他的表弟韓岡親口所說。
平交一戰下來,李信的本官多半能在四十階的諸司使、使副的漫長道路上,多攀上幾級台階,另外再加上一個遙郡的團練使或是觀察使。這在過去,基本上是在軍中二三十年的宿將才有的階級,李信幾次大戰下來,就全都得到了。
就在七八年前,河湟開邊剛剛開始的時候,他和表弟韓岡共同的恩主張守約,也不過是一個從七品的供備庫副使,是諸司使、使副中的最低一階,遠不如李信現在的文思副使,更沒有遙郡的加銜。隻是這幾年因為累累功績,加上宿將的威名,一下就升到軍中最高位的三衙管軍的位置上。
眼下李信靠著累累戰功,本官已經不低,又已經是權發遣廣西鈐轄了,如果還留在廣西,總不能給他一個兵馬副總管來做——燕達做到權發遣秦鳳兵馬副總管的時候,都快四十了,而且還是因為他出身京營的緣故,而李信隻比韓岡大了幾歲,才三十出頭——可若是還做鈐轄,從哪裡調來將官,有資格壓在他的頭上?
過些日子,他肯定是要入京,或是轉去北方諸路——從地位上,北方緣邊諸路的武官,要在南方同階武官之上,官位也更高。李信過去擔任荊南都監,入京參加朝會覲見天子時,在他前麵的都是北方的都監。
隻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李信隻要還在廣西任上,對他的工作就分毫也不打折扣。一千多士兵,一個個被操練的鬼哭狼嚎。要不是他的威望高、名氣大、武藝高強,功績也是讓人仰慕,加上都是新兵,沒有染上那些兵癩子的惡習,說不定兵變都有可能。
訓練了一個上午,李信便一揮手,放了下麵的士卒回家去。
每一名士卒,即便是沒有家眷的光棍,家中現在都有人幫著洗衣做飯,當然,還有陪夜消遣。李信一說散,急著回家的卒伍們一待李信離開,便做卷堂大散。經過了幾個月的戰事,區區一個上午的訓練,還不至於讓他們變得有氣無力,做不了想做的事。
不僅僅是下麵的小兵有的享受,將校們則依照地位高低,有多有少的得到了一批交趾女婢。官位越高,能挑選得就越早,自然選在身邊的一個比一個出色。
李信回到府中的時候,一名青春可人的女侍立刻奉了茶湯上來,又有兩名同樣顏色出眾的女侍幫著脫鞋。將身上的甲胄、兵器卸下,又一名使女進來,說洗澡的熱湯已經燒好了,請李信過去。
比起笨手笨腳的親兵,婢女們的服侍當然要遠遠過之。李信如今身邊的四名婢女,全都是交趾官宦人家出身,雖然算不上是什麼絕色,可拿到國中,也算得上是上品了。
洗過澡、更了衣,在簡樸的小書房中,李信在桌子上翻到一張名帖。
“米彧?”李信不記得自己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看看題頭,隻知道是個福建人,是個沒有官身的布衣。不過名帖上麵竟然說與表弟馮從義有舊,又從京城來,多半是個商人了。再看看附在名帖後的禮單,算不上多貴重,但也不能說是微薄了,也隻有商人才會如此。換作是窮措大來拜訪,多半就是幾首半通不通的詩詞。
商人往往富庶過人,民間也早沒了對他們的歧視,許多文官武將自己家裡就做著買賣。但商人明麵上的地位依然不高,四民之中排在末尾,且漂泊江湖之上,不受地域管轄,將一樁樁民生急需的商貨低買高賣,從百姓們頭上博取利潤,總是讓許多人看不過眼,正經的官員都不會接見一名商人,而是會讓親信家人去與他說話,居中傳遞口信。
不過李信便沒有那麼多想法了。
“讓他進來吧。”李信將名帖放起來,吩咐了親兵一聲。最小的表弟,已經有數年不見,隻能通過鴻雁傳書,怪是想念的。
很快,守在門房中的米彧便被帶了進來,行過禮,李信請了他坐下。
看著米彧小心謹慎的斜簽著在下首的交椅上坐下,虛虛的隻占了半個屁股。李信便讓人奉上了茶,問道:“不知兄台從京中來,可是帶了我家表弟的信函?”
“小人乃是來往廣州和京城的布商,與馮行首素來交好,時常一同痛飲。每每聽著他私下裡提起韓龍圖和李將軍。”米彧笑了一笑,“不過小人這一次本沒打算來交州。隻是在廣州聽說官軍大捷,交賊自食其果,便飛奔而來。”
“哦,原來如此。”李信有些失望,原來並不是帶著表弟的書信來。想想,就問道:“兄台最後一次見我那表弟是什麼時候?”
“就是在去歲冬月的時候。小人上京,就見到了馮行首。當時馮行首因為向重病的太皇太後進獻了西域的珍藥,被天子加官一級。不過後來馮行首回頭則說,是仗了韓學士和李將軍的戰功才沾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