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補上昨天欠的一更。】
最後的會議在入夜後就宣告結束。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色仍是暗淡的時候,一聲嘹亮的號角聲劃破了長空。
徐百祥從昏睡中驚醒,從設在七尺多高、隻有半尺見方的小窗中,響亮的號角聲傳了進來。
‘是出什麼事了?’他想著。
‘難道是交趾人又打回來了?’他又進一步的幻想著。
舔了舔不剩一顆牙齒,而帶著一股血腥味道的牙槽,徐百祥想站起來。但他隻是稍稍移動一下,掛在身上的鎖鏈便是晃動不休,在狹小的獄室中,發出嘩啦嘩啦的刺耳警告。
“徐百祥,你想做什麼?!”
昏黃的燈光下,就坐在對麵的兩名獄卒,厲聲斷喝的就是他們其中一人。兩人正瞪著眼睛,盯著徐百祥的一舉一動,手上還緊緊攥著鐵尺,必要時可以一下將這位罪囚給廢掉行動的能力。
在徐百祥被押入牢獄的時候,經略章相公曾經吩咐下來,不許讓這名罪魁禍首死了,無論是怎麼是自殺、他殺還是因病瘐死,監管他的獄卒們一律從重論處。繼而韓岡、蘇子元等幾個治理廣西的重臣,都如此吩咐下來,監管徐百祥的獄卒們,都是日日提心吊膽的監視著徐百祥的一舉一動。
他滿嘴的牙齒都被強行拔掉,省得他咬舌自儘,雙手用了三十斤的重枷牢牢鎖住,而雙腳也都拷上最為沉重的鐐銬,任何行動都會被輪班住在同一間牢房中的守衛們盯著。從早到晚、又由暮達旦,一天十二個時辰,每一個時刻總會有兩個人、四隻眼睛盯著他,不會放過他的任何一個可疑的動作。
監獄中沒人知道為什麼幾個相公、府君都如此重視這名逆臣賊子,隻知道他是被交趾人拋棄的狗,背主之後,又被新主人拋棄的狗。應該早早的殺了,讓邕州百姓痛快一番,也好讓他們回去祭拜交趾人之手的家人。不過今天他們終於知道留著徐百祥的性命到底是為了何事?
“大帥傳徐百祥!”
在獄中孔目的帶領下,兩名身材健碩偉岸的軍漢,來到徐百祥所在的牢房前,提高了嗓門向裡麵喝著。
“什麼?”兩名獄卒一見是頂頭上司帶著人來了,連忙起身,驚訝的問道:“大帥要傳徐百祥?外麵不是正準備出兵嗎?”
“出兵哪能不見血?大帥正要拿這名狗賊誓師祭旗!”一名軍漢喝著,“養了這麼多日,可不就是為了今天!?”
徐百祥一聽之下,還抱著一絲幻想的他,頓時淪入完全的黑暗,拚了性命的開始掙紮起來。他不甘心就這麼死了,他還要做知縣、作知州,做掌控一國的權臣。
一名獄卒立刻轉身躥回牢房中,對著徐百祥的脊椎骨抬手就是一鐵尺,“狗賊,終於等到今天了!”
沉重的鐵尺落在脊背上,正是捕快捉賊的手段,正在拚命掙紮的徐百祥頓時就癱軟了下來,身子都在一陣衝擊中麻木掉了,被人從牢獄中直接拖了出去。隻是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滿是不甘心。
“此人正該千刀萬剮!”
“想學張元、吳昊,也得先把眼睛長囫圇了。狗眼瞎著,連投主子都投到了一個賊身上!”
“做狗的,被人當死狗丟下,活該有今日。”
高台上,幾名將校評論著剛剛上場的主客,在高台之下,是即將南下的近萬馬步禁軍,排出了一個個整齊的陣勢,等待章惇的檢閱。就在他們周圍,還有數以萬計的邕州百姓——今天,他們幾乎是傾城而動,就是為了一見血海深仇的死敵的結局。
經略招討司選定的誓師出兵的地點,不是在城外的校場,也不是在城中的衙前,是在祭祀蘇緘和一眾在邕州一役中殞身殉國的文武官員,乃至士卒、胥吏的忠勇祠中。同時在忠勇祠中的後殿裡,幾麵牆都是髙入房梁的石板,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人名,都是從一名名活下來的邕州百姓那裡,搜集到的冤魂名單。
數以萬計的人命,都是因為一人的野心而慘遭屠戮;好好的一座城池,就是因為一人的貪欲而陷入火海。
憤怒的吼叫從四麵八方傳過來,不像來自北方的官兵們對徐百祥事不關己的評論,來自於邕州數萬百姓是單純的憤怒和憎恨。多少個家庭不複存在,留下來的人們隻能追憶著往昔的幸福時光。
“剮了他!”
“剮了他!”
“剮了他!”
無數人的怒吼著,兩名劊子手,將徐百祥高高綁在木台之上,咬在口中的是一柄巴掌大小的匕首。
徐百祥萬分恐懼的瞪著眼,看著兩名劊子手嘴角邊上的寒光閃動。雙腳已經沒有任何氣力,渾身都軟.掉了,淅淅瀝瀝的水跡在股間灑落,一股異臭在處刑台上彌漫開來。
劊子手臉上泛起作嘔的表情,撇開眼睛。然後就拿著小小的匕首,慢條斯理的開始向下一片片的削著徐百祥身上的皮肉。每一刀下去,木台上的徐百祥就是一陣嘶聲力竭的慘叫,每一條肉被削下來,就立刻被人送去到邕州百姓那裡展示。
騷動出現在百姓們的行列中,不知多少人在哭喊著湧過來,要親口一嘗仇人的血肉。
“此為後來者之戒!”章惇冷冷一喝。
“太便宜他了。”
韓岡看了兩眼就轉移了視線,他對折磨一個該死的囚犯,沒有什麼興趣。韓岡隻在乎最後的結果,泄憤式的行為並不合他的性格。能讓邕州百姓一舒舊恨,讓軍民同心,淩遲也好,斬首也好,殺牛祭旗也罷,殺人祭旗也罷,都不過是一個形式。隻要能振奮起士氣,什麼手段都可以,沒有什麼差彆。
天上的太陽有幾分黯淡,已是冬月,刮起來的風更也冷了一些。風很是乾燥,其中並不帶多少水意。這樣的日子,在廣西實在太少,隻有短短三四個月。而這短暫時間,如今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可是要儘快了!
……………………
自從到了門州,李洪真才發現自己上了大當。
難怪自己主動申請調往門州領軍的時候,李常傑也沒有怎麼猶豫就答應了下來,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會投向宋人,再利用宋人的軍力來爭奪交趾王位。
李洪真想不到宋人竟然要將全數大越裹得男丁處以肉刑,而且他們還不是自己做,反是讓過去數月之中,與交趾結下了血海深仇的三十六峒蠻部來做。
本來李洪真從宋人唆使三十六峒蠻部的手段中,能看得出來宋國並沒有打算奪占大越國的土地,隻是用殺戮來報複此前李常傑在邕州、欽州和廉州的殺戮。要不然也不會任由蠻人在大越國境內胡來。抓到了這一點,李洪真就有充分的把握去說服宋人的主帥——也就是章惇和韓岡——將李常傑、倚蘭以及乾德一起賣掉,至少能保住富良江南岸的國土。
可事情完全出乎李洪真的意料之外,宋人竟然會用上如此狠辣的手段,甚至連消息都不加以掩飾。門州已經傳遍,想必過上十數日之後,就能遍及大越國中的每一個角落。
宋人如此做,國中對宋軍的抵抗肯定會變得激烈起來,但他們的激烈抵抗卻持續不了多久,隻要宋軍的攻勢超過了一個限度,在必死和失去腳趾之間,人們就肯定會選擇後者。
好死不如賴活,少了兩小塊帶骨頭的肉而已,又不會送命,隻是不能再上陣打仗了,做些農活還是可以的。眼而下的大越國中,內憂外困,願意從軍打仗的人數可以說是寥寥無幾。
而且沒人會懷疑宋人的承諾,隻是砍下腳趾,並不是要傷害性命。
若是說投降後就能好吃好睡,不會受到欺淩,恐怕沒人會相信;說施了肉刑之後,就能保住性命,卻沒人會懷疑,既然都已經砍了腳趾了,再殺了自己又有什麼意義,還不如留下來使喚。這個道理能想得通的人不少。
早前李洪真的父親李佛瑪修建宮室之後,大舉招募宮女和內侍。雖然要想做個安安穩穩的內侍,有一件東西必須拋棄,隻要是真正的男人,都不願拋棄的東西!可為了得到一口飽飯吃,就在升龍府中竟然連自閹的都有。想來隻要宋軍攻到門州城下,他麾下的守軍肯定會有不少人為保住性命,能主動自殘肢體。
“好狠毒的手段!”
李洪真咬牙切齒。但發狠過後,便又心慌意亂起來。憑著門州的兵力,他怎麼抵擋宋軍的攻勢。慌亂的心思一直持續著,直到南下的宋軍,越過國境出現在他的麵前。
“隻有兩千?”李洪真驚訝的問著。
“隻有兩千!”趕來稟報的守將點頭肯定。
李洪真立刻匆匆的親自上了城樓,向著城下望過去,在城外列陣的宋軍數量,竟然當真隻有兩千上下。
‘難道宋人就隻有這麼多兵?’李洪真驚訝的撐起雙眼,宋軍不但人數微薄,而且連座軍營都不準備,難道想一戰就攻下門州。
‘絕不可能!’門州可是最重要的關隘,哪裡可能一戰而下,李洪真正在這麼想著的時候,突然看見宋軍陣營後出現的異物,眼瞼都要裂開來了,城頭上多少人難以置信的呻吟出聲:“那……那究竟是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