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了十二小時,寫得也遲了。不過該補的不會少,十二點還有一更。】
韓岡從宮中回到王安石府上的時候,遠遠地就看見了吳安持送了幾人出了門來,竟然還在接待著賓客。
雖說是到了晚間,但來王安石府上吊喪的客人依然絡繹不絕。車馬擁堵在相府的大門口,比起平日裡來拜訪王安石的官員塞門的情況,甚至還要嚴重。
隻是其中有幾個是真心來悼念王雱,又有多少是因為王安石的身份,也根本不需要多想。
嫌著麻煩,韓岡沒有走擁擠不堪的正門,而是轉了個方向,從側門進了相府。
因為王家的親友都來上門的緣故,此時的相府之中,比平時熱鬨的十倍。不僅是一家老小都到場,也帶來了大批的隨從仆役,雖然都因為身在宰相府邸中,不敢有所放肆,但人數一多,怎麼看都有些亂。
韓岡從側門進來,門後就是偌大的用來停放車馬的庭院。隻是過來祭拜一下就走的官員,他們的車馬都停在外麵的街上,而要逗留一段時間的,則是將車馬都停在了偏門內的庭院中。
院中被車馬占了大半,還有更多的仆役,隻是比起白天的時候少了些。
車夫、馬夫們許多都是席地而坐,閒極無聊的聊著天。不過他們交談時,還知道儘量壓低聲音。就是聽到了句笑話,在笑起來的同時就連忙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笑出聲來。
隻是亂糟糟的樣子還是顯得缺乏秩序。唯有一隊陌生的元隨,站在院中一角。人數還不少,幾乎是執政數量,隻是還不到宰相的規格,皆是靜靜的不言不語。他們所在的那一個角落,與院中的其他地方有著截然不同的對比。
“是兩府中的哪一位?”韓岡問著迎上來的王家家丁。
“回姑爺的話,是呂參政來了。”
韓岡暗道自己是糊塗了,自己是當真糊塗了。王雱的喪報一出,呂惠卿的確是應當到場的。雖然他現在與王安石疏遠了,但以呂惠卿與王安石舊日的關係,這第一天就必須來的。
呂惠卿一貫的治家嚴謹,在朝堂內外也算是有名的。治家如治軍,也難怪他門下仆役的氣象與他人家中截然不同。
“相公現下就在書房中,跟呂參政說著話,”家丁討好的又問著,“姑爺要不要去書房一趟?”
韓岡搖搖頭。王安石正在接待呂惠卿,他去湊哪門子熱鬨。
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紫袍犀帶,韓岡道:“先得去換身衣服。”
韓岡一句吩咐,王家家丁連忙小跑著進去,幫韓岡去取素服。
韓岡脫下了覲見天子的公服,換回了素服,就直接往外廳的靈堂過去。唱經的聲音充斥在耳間,和尚道士被來百八十人,就在外麵的靈棚中招魂懺經,而智緣、願成等京中赫赫有名的紫衣大師則被招待進了內廳。
不過除了做道場的僧道外,外間的人的確是少了。關係略遠一點、不需要守靈的親戚回去了許多。關係疏遠、卻沒有離開的,則基本上都是抱著另外一番心思。
韓岡的父母並不需要為兒子的大舅子守靈。往靈堂走的時候,韓岡順便找人來問了一問,他的父母果然是見了天色將晚,就先告辭回家去了。
但韓岡走不得,他需要為王雱守靈。
靈堂中煙霧繚繞,縷縷香煙繞著一條條垂下來的白布,漸漸散在空中。
王雱的兒子還守在靈堂內,王旁在旁往火盆中添著紙。王安石兄弟家的王旉、王旊、王斻、王防、王旗等子侄也都在;王家的孫輩,還有韓岡和吳安持的兒子,也是同樣一起在旁陪著。
韓岡進來時,靈堂中的人都站了起來。各自上來行禮,王旁疲憊的抬起了眼:“玉昆,回來了?”
韓岡告了聲罪,“耽擱一些時間,這時候才回來。”轉身先給王雱上了香,添了紙。
可能是王安石兄弟幾個用儘了王家的氣運,王雱的堂兄弟們都算不上出色。不過在為王雱守靈時,倒是誠心實意,就是在靈堂中久了,各自都有些疲色,
韓岡看看自己的兒子,韓鐘、韓鉦,兩個小子現在還精神得很。就是年紀太小,到了累的時候,也熬不了夜。不過他們也不需要守上一夜,沒甚關係。
就是王雱的長子王栴,才六七歲的小孩子在烏煙瘴氣的靈堂中跪了一日,進來一名前來吊祭的賓客,還要叩拜還禮。中途隻有短暫的時間用來吃飯、方便,臉色已經很不好了,再守上一夜,保不準要出事。
王雱就留下這一個兒子,又是王安石的塚孫,一直以來身體不好。如果王雱還在的話,肯定不會讓兒子這般吃苦,但躺在靈堂中的王雱不可能再起來說話。
“栴哥兒可能快吃不住了,等人少的時候就讓他去歇一歇吧。”韓岡拉過來王旁。
王旁看了侄兒一眼,一張小臉的確是泛著病態的青白,一點血色都沒有了。但讓他放棄守靈去休息,這可是不孝。一旦傳出去,小孩子不會受到責難,但過世的王雱可要會被人說教子無方,貽害自身。
“難道仲元不知經權二字。沒外人的時候,還不能歇嗎?當真要栴哥兒跪昏過去啊!”韓岡對守孝要守到形銷骨立才叫孝子的世間認識,完全無法認同,看著王旁猶猶豫豫的不肯動,“算了,去找醫生來。”
“醫生……”王旁愣了一下。
韓岡沒理會王旁,讓人出去傳醫生。守靈守到重病,就沒人能說不孝,反而要誇至孝。以王栴的身子骨,就算平常找醫生來,也是照樣也要拿出紙筆開藥方。
王旁這時候反應過來,歎了一口氣,也不攔著了。隻要不會壞了亡兄的名聲,他也想侄兒能好好的休息一下。
府中就有醫生候著,過來看了看王栴的情況,就忙讓人將他抱了送進去。王栴被母親耳提麵命,本來就是咬著牙在守著。現在提在心中的一口氣一鬆,卻當真昏了過去,倒鬨得裡麵亂作了一團。
外麵倒是沒有亂,王安石的侄孫王樸暫時代替了王栴做了守靈的孝子,叩謝來致奠儀的賓客。韓岡則是繼續做他的迎賓,替了吳安持下來。
“這半日辛苦正仲了。”
“算不上辛苦,下麵就要多勞玉昆了。”
吳安持與韓岡說了幾句話,就進府去歇腳。從糧料院的屬官換作聲名煊赫的龍圖閣直學士,出入王安石府上的賓客則立刻就多了一分恭謹,與韓岡互相致禮時鄭重無比,一絲不苟。而在門外排隊等候入靈堂拜祭的官員們,也一下將說話的聲音降了下來,隻有靈棚中僧道的唄誦之聲還在繼續著。
身為一路轉運使,還能壓在韓岡頭上的文臣最多也就三五十了。而且二十五歲的年紀到底代表著什麼,對於朝臣們不言而喻。相對於他立下的累累功績,還有現在的地位,宰相之婿這個頭銜隻是個附屬品。不像吳安持,除去了樞密之子、宰相之婿兩個身份之後,就不剩下什麼了,一個太子中允而已。
站在門口,迎來送往了一個多時辰後,將及深夜,擁擠在門前的車馬終於不剩多少了。這時身後的門中突然喧鬨了起來,韓岡回頭,由王安國、王安上還有王旁一起相送,呂惠卿從裡麵走了出來。相府側門所在的巷道中,一隊車馬魚貫而出,轉向正門這裡迎過來。
在武英殿中相彆不久的呂惠卿,緊抿著嘴,滿臉的沉重。走下台階,與王安國等人殷殷告彆,提起過世的王雱時,又搖頭悲歎不已,似是對王雱的死,王家的悲傷而感同身受。
轉過來,呂惠卿對上韓岡:“想不到元澤走得竟會這麼早,玉昆上京時當沒有想到元澤的病情會一至於此吧?”
“能見到元澤最後一麵,總不枉這一路兼程而行。”
“俊士歸天地,惜乎哉,痛乎哉!”呂惠卿長聲一歎,翻身上馬。
送著呂惠卿遠去,輪到王旉來代替韓岡迎客。韓岡還沒吃飯,肚子餓得正慌,隻是一進內廳,就從內帷中,出來一名婢女,叫著他:“韓姑爺。”
在婢女身後,站在帷幕中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韓岡當然認識,是王安國的妻子曾氏。曾氏是曾鞏妹妹,南豐曾家的女兒。王、曾兩家是來往幾代的姻親。而曾鞏的弟弟曾布因為背叛新黨的緣故,與王安石又反目成仇。這份關係錯綜複雜,不過今天的喪事,內外皆是由王安國夫婦主持
韓岡走過去,就聽曾氏說道,“旖姐兒有些累了,老身讓她進房裡歇著去了,韓姑爺還是去看一看。”
韓岡聽了之後,忙忙的謝過曾氏,就往王旖的房間去。
推門進房,王旖正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邊上隻有兩個貼身使女站著。但韓岡一走進來,她就一下睜開了眼睛。
“官人?!”王旖見到是丈夫,就立刻掙紮著要起來。
“先睡著吧。”韓岡坐到床沿上,按著王旖纖弱的肩膀讓她躺下去,手向外揮了揮,示意婢女出去。
俯下身子,理著妻子耳邊散亂的發絲,柔聲道,“彆累著自己。”
王旖用臉頰感受著韓岡手上的溫度,抓著衣角,靜靜的過了好一陣,輕聲問道,“官人能在京裡多久?”
“廣西的事不能耽擱太久,最多隻能有十天。”韓岡說著,就感覺到抓著自己的衣襟的手一下就收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