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雲為履難知足(五)(1 / 1)

宰執天下 cuslaa 1631 字 25天前

邕州城西,就在江水之濱。是一片片阡陌縱橫的稻田。田中水稻已經長得老高,一片片濃濃的綠色,猶如一幅幅綠色的地毯。

韓岡帶著人、騎著馬,自田邊巡視而過。夏日炎炎,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但滿目的蒼翠讓他掩不住嘴角的笑意:“長勢不錯啊……”

跟在韓岡身後,是新近從桂州調來的通判,已經有五十歲,在兩廣諸州來回做了二十年官,卻一次都沒離開過五嶺以南的這一片地去他處任職過。在隻有自己一半年紀的韓岡麵前,他保持著足夠的恭敬:“下個月就能收獲了,當又是一個豐收。”

韓岡點著頭,心情如他胯下坐騎的腳步一般輕快:“如果能與上一季同樣的畝產,那差不多能收到十五萬石了。”

就在一個月前,邕州城外,在大戰結束後匆匆忙忙下種的占城稻,已經經過了收割、晾曬,最後入庫了。

今年第一季的收獲,總共有六萬石之多,平均畝產一石六七。在生長的過程中沒有多少照料,連肥料都沒有施過幾次,隻是望天收獲的情況下,能有接近兩石的畝產。邕州土地之肥沃,實在讓生長在關西的韓岡嫉妒不已。要是關西有邕州的水土陽光,再養活兩三倍的人都沒問題。

隻是最終回到邕州的百姓,新近的計點,總共有三萬八千之多。而第一季收獲的六萬石糧食,在碾磨去殼過之後,也僅是三個月食用的份量。

幸好正在城西的這一片地,開墾時由於城中廢墟已經收拾完畢,騰出了大量人力,麵積擴大了許多。另外,韓岡讓隨軍的鐵匠指點邕州鐵匠們打造耕犁也起了大用——嶺南的耕犁形製與北方差彆很大,甚至許多都不用耕犁。耕田下種時,都是將土刨開就行了,從來不深翻。其農作技術遠遠比不上中原——靠著先進的耕犁,加上廣西數目多得驚人的水牛,開墾田地的效率高了許多。

如果真能按照韓岡的預計,收獲在十五萬石上下的話,那就足以支撐全城百姓七八個月。加上接下來的第三季可以耕種得更多。種得還是占城稻,不過是晚占城——占城稻分為早占城和晚占城,早稻、晚稻分得很清楚,不過生長快、收獲早卻是統一的,播種下去,最多兩個月就能收獲——而且就算是晚稻,收獲也不絕不會少。

這樣一算,支撐全城百姓到明年早稻收獲沒有問題,而且還能多餘一些糧食出來,供給一兩萬人的大軍幾個月的食用。

不過韓岡這麼做,還是得罪了不少人。在田邊走了一陣,韓岡再次開口問道:“這些天,還有沒有人再來鬨著要將田還給他們?”

通判笑道:“之前龍圖已經敲打過他們了,又給了那麼多的好處,早就不鬨了。”

韓岡為了讓邕州百姓熬過這一年的災荒,將人力集中起來,對邕州附近的田地進行統種統收,而不管田主究竟是何人。前期從賓州運來的賑濟,加上新近收獲下來的糧食,則是分配僅夠果腹的一部分,剩下的則作為工錢,用來招募人工來開辟水渠、修築道路、整修城牆。除此之外,也有給老弱婦孺的活計,比如洗衣、除草之類的,保證願意乾活的都能填飽肚子。

另外還有兩千交趾俘虜,都被砍了腳趾,根本都逃不了,也被使喚來料理田地作為贖罪。十人一隊,一人犯錯,全隊株連,互相監督下,都是老老實實的在田間地頭被監督著做事。不過韓岡行事一向講究著有賞有罰,隻要做得好的小隊,則有從江裡麵撈上的魚來做獎勵。

韓岡這樣的賑濟製度,邕州城中的貧民當然願意,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能吃飽。但逃脫大劫的豪門富戶不乾了,靠城的好田都是他們的,種出來的糧食理所當然也該歸自己。

就在第一季收獲的那幾天,三五百人串聯起來鬨到了韓岡麵前。不過韓岡可不管那麼多,想說田是你的,得拿憑證出來,而且還要跟官府裡的存簿對照,這樣才能確認

所有的籍簿都給燒了,要想要找回舊檔,得去廣西轉運司的架閣庫裡找——新近編製的田籍離完工還早著呢——除此之外,就算京城的三司衙門裡,都隻有稅籍略本,哪還可能找得出田籍地契來?

可韓岡是什麼身份?新晉的廣西轉運使!就算掏出地契來,他隻要推說一下等從桂州拿了存簿來對照,拖個一年半載都沒問題。

不過韓岡也不全然是渾賴,就算是統種統收,也不過是一年而已,並不是將私人的田產收歸官府。對於私田,他保護得也很嚴格。敢在這時候私自移動田中界碑的,韓岡可是用大板子杖了幾十人,用二十斤重的團頭枷枷在臨時的州衙大門外,排一溜站著。

加上他還在田間開辟了溝渠,引水來灌溉,將原本的旱田改造成了水澆地——位於江畔,田間竟然連一條溝渠都沒有,這件事是讓韓岡覺得最不可思議的地方,種地全靠天上的雨水來滋潤,幾裡之外可是水比黃河還多的珠江——親眼看著自己的田地被改造成上等田,想偷田的賊人又被嚴刑整肅,加上支持韓岡的貧民們群起而攻的詬罵,富戶們就不怎麼鬨騰了,也不敢鬨騰了。不過一年而已,就當是被交趾人多燒了幾間房子罷了。當然,若是韓岡一年後不將田地還回來,他們可都會往京城裡去告狀了。

在廣西的中南部和東南部,賓、邕、欽、廉這一片,有好幾個麵積不小的盆地和衝積平原,土地肥沃、氣候宜人,如果農業水平有中原的一半,都能成為數得著的大糧倉。就算以此時的耕作水準,賓州、邕州都是從不缺糧、而且富餘很多。

韓岡想要做的,就是儘可能的在嶺南推廣中原的農業技術,隻要廣西、廣東的田地能儘可能多的開發出來,出產再豐富一些,大宋對嶺外之地的控製力就能上一個台階,以此為跳板,整個南海地區都在輻射範圍之內。

《尚書·禹貢》之中,將天下九州的田地分為了幾個等級,其中揚州是最差的,所謂‘厥土惟塗泥,厥田唯下下’,那時的揚州基本上就是淮河中下遊以南的廣大土地,也就是如今每年六百萬石運往京城的地方。而千年之後的廣東廣西,隻要是平原地帶的農田,糧食產量也都不低。

心中盤算著要如何開發嶺南,韓岡一行的方向,又轉過去了邕州北麵,那裡有幾座提供給城中使用的石灰窯,就在從山上流下來,彙入鬱水的河流邊,隔著老遠就是濃煙滾滾。

石灰窯中的燃料都是從山上砍下來的木頭,劈開曬過作為柴禾。另外還有秸稈,也一起利用了起來。可惜火力不旺,燒製起來很費時間。

缺少柴薪是困擾韓岡的大問題,他時常在想著,要是邕州附近有煤礦就好了,也派人去找了,隻是到現在也沒有回報——他對後世邕州的記憶很模糊,也不知道在哪裡能找到煤礦,不像他對徐州的了解,知道那一帶有煤。剛剛收到京城的消息,就在徐州城外發現了一座煤礦,自此有煤有鐵,這是煤鋼聯合體的基礎。

視察過石灰窯,韓岡上馬返回邕州城,他下午還有課要上。

幾個月過來,邕州的官員已經差不多配齊了,吏員也招募了不少,州中的庶務韓岡都卸了下來。管得也就是軍事、刑名、錢糧和醫療衛生方麵的大事,其他時候,他直接做了甩手掌櫃。

作為官員,韓岡現在肩上的責任並不重,轉運使的本職,暫時交給副使來處置。不過作為儒者,他還有許多事要做。儒門重教化,閒下來時,教書育人是本職。韓岡早前頒布條令,邕州七歲至十歲的兒童,不論男女,隻要來上學,中午都會供給一餐夥食。許多父母貪著這個便宜,都讓兒女過來上學。另外州學也恢複了,是邕州城第一批重建的建築,比州衙還要早一個月。州學中的士子一邊聆聽韓岡的授業,另一邊也要充作蒙學教授,為兒童上課。

剛剛抵達城門口,韓廉就帶了一隊騎兵迎了上來。

原本是韓岡家的家丁,但現在已經積功為官——一條瘸腿在功勞麵前算不上什麼——還做了古萬寨寨主。不過古萬寨已經被焚毀,在韓岡騰出手來,調撥人力物力重建古萬寨之前,韓廉就隻能先閒著,在邕州城中做個巡檢。

“城裡可是有事?”韓廉迎過來後,韓岡就問著。

“泗城州、思恩州還有忽惡峒三家的洞主方才一起進城了,現在就兩家洞主還沒到。”韓廉在韓岡馬前稟報著,“鈐轄要下官來稟報龍圖,是不是再等一等。”

“還等什麼?”韓岡的臉陰沉了下來,“泗城州隔了幾重山,近千裡地都趕來了,左州、忠州離得這麼近卻還沒到,難道要等到明年過年他們來州中趕集嗎?!”

韓岡一個月前,使人傳令本州,召集左右江三十六峒洞主來邕州議事——邕州下轄幾十個羈縻州,那些洞主管著的一個溪峒,在宋人這邊往往就是一個羈縻州——已經等到了現在,連遠在左江上遊山中的泗城州洞主都到了,還沒有到的那就是態度問題。

“進城!”韓岡一夾馬腹,氣勢洶洶的往州衙殺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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