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萬顆首級,隻有十幾二十人點驗,到了入夜的時候,才查驗了大半。
本以為會就此停手,到了明天再來,可李舜舉卻讓人點起火炬,繼續點驗下去。他在宮中的大貂璫裡麵,就屬他做事一板一眼,天子交代下來的任命從不打折扣。
這是怕去睡了之後,夜裡韓岡他們在其中做手腳吧?
李信就在韓岡身側冷哼了一聲,心中有股被羞辱的惱火。
韓岡倒是無所謂:“既然已經做了,就該做到底。事情才做了一半就放手,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做。李都知這麼做並沒有錯。”
直到半夜,終於全部點清了。李舜舉和他的隨從們在點驗過程中,發現了大約三五百枚的首級,不能確定是真是假。數量不少,不過從比例上看,則完全可以忽略。
韓岡和李信等人的戰功確定了,李舜舉的臉上多了些笑容。
歇息了半夜,到了第二天,李舜舉來找韓岡,說是要去軍營一觀。
李舜舉這一次南下所奉密旨,就算不說出來,韓岡等人也能猜到了。是要將邕州內情外情都查探得明白,回京後稟明天子。
蘇子元和李信的眼裡,都藏著喜色。要不是有出兵交趾的打算,李舜舉何須查探得如此仔細。
剛剛進了軍營中,李舜舉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燃燒的艾草煙味。
“這時候就燒艾草了?”李舜舉有些驚訝,離著端午還有些日子呢。
“端午燃艾草,就是為了避五毒。中原氣候四季分明,隻有到了端午之後,蛇蟲才會猖獗起來。不過廣西這裡一年四季都是蛇蟲滿地,艾草要時常點著。”韓岡領著李舜舉往營中走,“許多疾疫都是來自與蚊蟲叮咬,就如瘧疾,絕大多數病患往往都是在蚊蟲最盛的時候開始發病。”
韓岡將瘧疾定義為蚊蟲叮咬後的病症,如果他是普通的官員,少不了會受到質疑,但從韓岡嘴巴裡說出來,醫官們奉若聖諭,士卒們信之不移,李舜舉也是連連點頭。權威的好處完全體現了出來,隻是少了對權威的質疑,對醫學乃至科學發展絕不能說是一件好事。
用艾草薰蚊,雖然連人也一起熏得頭昏腦脹,但被蚊蟲叮咬的確少了許多。就連軍營的營房,韓岡都是讓人用了紗帳來封住門窗。在軍營和療養院中,李舜舉內內外外都仔細的看了一遍。轉過來又出了城,城外數百頃田地裡的占城稻,馬上就要開始收割了。
“這些都是官田?”李舜舉望著豐收在即的稻田,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這才多少日子啊?
“不是官田。一部分是無主田地,一部分則有主。不過今年兵亂,形勢特殊,這一季的占城稻收獲,是統種統收,收來後由官府加以分派。到了明年開始就是各家種各家的了……以今年的情況,還能再種收兩季。”
李舜舉多少懂一點農事:“這地力支撐得起嗎?”
“邕州現在是人少地多,第二季是在城西的一片地裡栽種。這兩天已經開始翻耕下種。再過一兩天那邊結束,這裡就可以開鐮。”韓岡笑了一笑,“也就今年一年,收了三季之後,百姓的口糧和常平倉也都夠了。”
“原來如此。”李舜舉笑道,“龍學理政果然是世所難及。”
“都知過獎了。”韓岡沉吟了一下,道:“另外還有兩千戰俘的事,要請都知稟明聖上。”
李舜舉轉身過來:“龍學請講。”
“交趾賊從邕、欽、廉三州擄掠了大批人口,回去後馭之為奴。我們這邊也不能白白的養著這批戰俘。邕州的官田都需要人手,還請都知為此稟明天子。”
中國一向以華夏自稱,以仁孝治天下。若是虐待戰俘和降人,將領都少不了會受到彈劾。一般來說,願意留下來的就留下來,不願留的,則是交換回去。韓岡驅用戰俘的做法並不多見。。
“自當如此。龍學之言,舜舉回京後,必如實報於官家。”李舜舉倒不在乎,邕州死傷太慘了,他過來時看得都是怵目驚心,驅用戰俘耕作連報複都算不上。歎了口氣,“有龍學在廣西,官家當可無憂矣。”
韓岡謙虛了幾句,李舜舉分開左右,神色一時鄭重無比,“天子口諭,韓岡接旨。”
韓岡此前估摸著李舜舉當是帶了密旨來,沒想到還帶了口諭,“臣恭聆聖諭。”
“嶺南山嶺眾多,瘴癘遍地,官軍驅使不易,行軍用兵當以峒丁為先導。用峒丁之法,先須得實利,然後可以使人,不可以甘言虛辭責其順命。如關隴點教蕃兵,使輕罪可決,重罪可誅,違西夏則其禍遠,違帥臣則其禍速,合於兵法畏我不畏敵之義。苟無實利,則欲責其順命也難矣。”
韓岡暗自點頭,這一段說得正合他心意。
“今卿可選募精勁土人一二千,擇梟將領之,以脅峒丁,諭以大兵將至,從我者賞,不從者殺。若果不從,即誅三兩族。兵威既立,先脅右江,然後脅左江。此等既歸順,則攻劉紀巢穴不難也。”
韓岡心中更是一喜。看起來章惇和自己的計劃已經得到了天子的默許,先用手上的兵力,解決掉廣源州。等到大軍前來,再直攻交趾。不過這話應該是跟章惇說吧?他才是廣西經略使。
“章惇好作崖岸,不通下情,將佐莫敢言,卿當為言之,毋得輕敵。”
原來如此。
趙頊並不是庸主,隻是心性的問題,讓他不能算是一個出色的帝王。論起才智並不差,該如何驅用蕃人,也心知肚明。絕不會說什麼以德服人之類的書呆子氣的蠢話。‘從我者賞,不從者殺!’這才是最好的手段。
韓岡行禮如儀:“臣必謹遵聖諭,請陛下放心。”
李舜舉傳達了聖旨,又查看過了邕州的情況,便啟程返京,而新任邕州知州的蘇子元則隨行北上,邕州則由韓岡代管。
他走後不久,黃金滿也率軍回廣源州老家去了,隻把在邕州做了巡檢的黃全留了下來。章惇從桂州軍器庫中弄了五百套皮甲給了他,加上一批上好的刀槍。有了這些軍器,以及之前分給黃金滿的一批戰利品,他的都巡檢的架子就撐起來了。
交趾軍勢大衰,而且廣西這邊韓岡和章惇也四處放話,明著說要對交趾人在廣西犯下的一切罪行展開清算。誰敢在這時候有所妄動,殺雞儆猴的刀子就要直接砍過去。黃金滿他回廣源州,劉紀三人都不敢拿他怎麼樣,甚至還要擔心他什麼時候領著宋軍攻過來。
“當務之急還是編練新軍。”李信對韓岡說著,天子的態度很明確,交趾那邊肯定要報複,而在報複交趾之前,首先就要先將廣源州拿下:“朝廷給了兩千人的名額,總體保證八成的數量,核心的兩個指揮則要滿編。”
“不!”韓岡對吃空餉的情況一時深惡痛絕,尤其是自己要帶領的兵力,絕不想看到明著一千人,實際隻有七八百的情況,“要滿編,甚至可以超編一部分。”
“隻是軍中將校……”
“隻要壓下去一年就夠了,後麵的情況如何不用去管,有著滅國的功勞在前麵的吊著,就算再貪也能忍下。”韓岡眯起了眼睛,森然一笑,“正好可以一試軍法!”
李信沉默的點頭,他的表弟恐怕當真會拿人頭來試刀。
看見李信沉默,韓岡笑了起來,“其實隻要將話說開來了,聰明人還是很多的,看著封妻蔭子的大功在眼前,誰還會貪那點蠅頭小利?”
隨著天氣漸漸炎熱起來,供給邕州的物資慢慢多了。家裡麵寫給韓岡的私信也一起發來。這算是給他這樣外任邊疆的臣子們的福利了,不僅是邊臣,出使外邦的使節也能通過驛站係統收到家信。
當年富弼臨危受命出使遼國的時候,隻要收到家信都直接就火給燒了,說是徒亂人意。富弼將他為國忘家的強硬態度擺出來,倒是給遼人看得居多。遼人見了他這番作派,心知不可欺辱,對歲幣的訛詐也不得不收斂了一些。
郵政其實是個賺錢的買賣,如果能分割一部分出來為民間服務,其實能賺到不少的錢。當然,前提是押送郵件、貨物的驛卒,有足夠的職業道德,而不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從信中,韓岡知道了自己的父親很快就要上京詣闕。同時也知道了連王旖也一起懷孕的消息。另外王雱的病情也讓他擔心。此外,還有王安石的信,裡麵說了朝堂上對攻打交趾的爭論,雖然至今沒有確定,但很有可能隻會征發一兩萬的軍力。
一兩萬就一兩萬,作戰的方式可以模仿之前的戰鬥。以官軍為核心,同時將蠻部都彙合起來,一起攻打升龍府。
交趾的首都,當就是後世的河內,所謂的富良江則是紅河,隻控製著富良江下遊地帶的平原抵達,而山區的蠻部的確聽從號令,但不會跟交趾一起共存亡。
韓岡想著,還是搖了搖頭。說是一兩萬,真正能到多少,還要畫個問號。而且究竟是從哪裡調兵,更是要好好推敲。具體的情況,還是要等蘇子元回來,輪到自己上京的時候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