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節禮千鈞重(中)(1 / 1)

宰執天下 cuslaa 1696 字 24天前

趙頊一臉迷醉的摸著光滑如錦的板甲,仿佛在撫摸著一名絕色佳麗。

韓岡在後麵輕笑。如果拿著現在的劄甲實驗,五十步的距離上其實也幾乎不可能洞穿。畢竟當年禦前試驗神臂弓時,是在軍器監成立前,甲胄質量低劣的情況之下——但凡做實驗,實驗組和對照組應該放在同樣的條件下,韓岡這一次是占了大便宜。

但韓岡會說破嗎?自然不會。

其實也是工匠們的功勞,韓岡心中明白。

要將鐵板打製成帶著弧度的防箭式樣,也的確要費一番手腳。不過幾位被點到的老工匠都是聰明人,看到板甲製作之簡便,又不是沒聽說過韓岡的大名,一早就已經確定了將他們圈起來打造的新式甲胄,會被新來的韓舍人給獻上去。

為了能在天子麵前討個好,幾位大工匠賣足了氣力日夜趕工,使儘了渾身解數。平常打造時偷空減料的一些程序,這一次可都用上了,質量遠比平常的劄甲要好得多。

在將甲片埋在髙熱炭火中悶烤了一夜之後,用了最短的時間來處理後續,最後將之拋光。甚至還找來膽礬水,稍稍浸了那麼一浸,鍍上了薄薄的一層銅色——韓岡這才知道,原來這個時代,已經在用膽礬水來煉銅了——雖然在地上磨一磨,甚至拿指甲擦一擦,說不定就會露出底下的鐵質,但眼下看著的確有幾分高檔品的感覺——隻要不看式樣。

靶子被重新擺了回去。

韓岡對著張若水道:“可以再近一點!”

他臉上的微笑告訴了在場所有人他信心十足,靶子依言被拖回來一點。

四十五步。這一次是一個略深一點的小坑。

“再近一點!”

四十步。板甲正麵終於給射穿了,不過箭簇沒有整個穿過去,僅僅紮出個小洞。

“再多靠近些!”韓岡似乎是不耐煩的在說著。

這一下,靶子一下被拉近了許多,三十步。

隨著扣下牙發,弩弦一下張直,篤的一聲悶響,箭矢洞穿胸前的甲片。不過拿過來一看,箭簇也給毀了。縱然著甲的士兵受傷,傷得也不會太重。

隨著掛在靶子上的鐵甲一步步的被拖得越來越近,馮京、吳充等人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精彩。一直等著到了三十步,看見箭矢終於穿透了進去,憋在胸口的一口氣才吐了出來,但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此物果然遠勝劄甲。”趙頊走上前去,笑得合不攏嘴。回頭提高了嗓門,“不輸神臂弓!”

呂惠卿張開口打算說些什麼,不過想了想之後,還是將上下嘴唇又閉了起來。就算能證明軍器監現在的劄甲不輸於板甲,也沒什麼意義了,反而會讓人看低了自己。

能在四十步的距離上防住神臂弓的射擊,那麼隻有六七鬥的騎弓,站在麵前都彆想射穿掉。即便現在的劄甲不輸板甲又如何?這等粗製濫造的鐵板拚湊起來的甲胄對於禁軍步卒來說,已經綽綽有餘。

“再取骨朵和一幅魚鱗甲來。”韓岡高聲說道。

試過了防箭的能力,韓岡又要展示一下板甲抵擋鈍器傷害的能力。這一回,他可不擔心當場做對比了。

“不用試了。”趙頊提聲阻止了。

逢到節慶,便到宮中來表演的雜耍百戲,那些個玩胸口碎大石的漢子,敢在心口上放塊青石磚,受大錘砸;卻沒一個會隻墊一層被褥的。

為什麼如今騎兵手上所使用的短兵,鐵鞭銅簡要遠遠多於刀劍?就是因為鈍器的力道能穿透到鐵甲背後的身體上。而韓岡拿出來的板甲,一看就知道遠比柔軟的劄甲更能防住鈍器傷害。

照現在這樣再試驗下去,幾位宰輔的臉麵都不好看——馮京、王珪和吳充臉上的表情,趙頊興奮之餘,還是看得很清楚。

重新坐回了宴會中的席位,最下首的韓岡腰背挺得更直,意氣風發,而上首的宰輔們則一個個都沉默起來了。

隻有王韶偏幫著韓岡,開口打破沉寂:“這板甲果然不在劄甲之下,就不知成本是多少?”

“這樣的一副板甲,連人工帶材料,初步估算當不會超過十五貫,多半在十貫上下。即以十五貫計,將六十萬禁軍儘數換裝,就隻要九百萬貫。分作三年的話,一年隻要三百萬貫就夠了。”

十五貫!而且還是最多!

儘管一眾君臣,已經確定板甲要比劄甲便宜許多,但當真聽到這個數字時,還是免不了要吃上一驚。

尋常的劄甲三四十貫絕對是少不了。可韓岡的板甲,比舊製劄甲更為堅實也更便宜。

而即便給禁軍全體換裝的九百萬貫,真要咬著牙,一年也能拿得出來。如果按韓岡所言,分作三年四年輪班換裝,就更算不得什麼了。

這可是給朝廷省了大錢了。

要知道,即便是在現在,經過精簡的五十八萬禁軍,也不是全數都有鐵甲可以裝備。趙頊一直想要做到的兵利甲堅,已經做好了往甲胄製造中陸續投入數千萬貫的打算。板甲一出,至少省下了一半的投入。而鍛打技術的進步,同樣可以用到其他兵器上。比如如今正在大量製造的斬馬刀,也有好幾道工序能用得到鍛錘。同樣能節省大量人工。

看過了板甲,趙頊也無心再觀燈飲酒:“韓卿,你回去後儘快定下板甲的式樣規格,上報於朕。”

韓岡起身:“臣遵旨……臣懇請陛下,於監中成立板甲局,調集各作匠人,專門打造板甲。以免受到外物所擾。”

“可!”趙頊點頭。韓岡打算設立板甲局,是為了避免板甲的製造,受到軍器監中其他勢力的乾擾。就像為了製造斬馬刀,也專門成立了斬馬刀局一樣。人們對變化的抵觸心有多強,趙頊如何會不清楚,暗箭難防啊。

“板甲局可依斬馬刀局例,於局中設令、丞各一。”趙頊繼續說道,“還有今次打造板甲的六名匠師,你可將他們的姓名,與請設板甲局劄子,及板甲式樣規格一並呈上。此等有功之輩,朕必不吝厚賞。”

“臣遵旨。”韓岡躬身領命。

“至於鐵船……”趙頊沉吟了一下,“板甲為朕省下不少錢糧,拿出一部分也不妨,朕還希望能看到更多不遜於板甲的發明。”

……………………

又喝過兩巡酒,上元之宴宣告收場,天子擺駕回了後宮。

隨著淨鞭聲響過,禦街之上的彩燈燈山登時全數熄滅。原本城中最為明亮的去處,轉瞬就陷入了黑暗之中。就像是一片浮雲,漂過來遮住了天穹一角的群星。

韓岡隨著人流,一起下了城頭,送了天子,方才散了班次。

呂惠卿走過來,說了兩句閒話,很有風度的恭喜了韓岡。而馮京等人則早就各自上馬,走了一乾二淨。

王韶留在最後,等呂惠卿也離開了,才走過了:“玉昆,陪著我走一走。”

“敢不從命!”

韓岡說著,隨了王韶在出了宣德門,騎上了馬。

連串的馬蹄聲得得的響著,王韶說道:“今天做得不錯,馮當世、吳衝卿有苦難言。蔡持正也是說你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兵法用得好。”

微皺起雙眉的韓岡似乎是有點納悶:“蔡副樞這話是怎麼說的?”

“《浮力追源》都寫出來的,人人都以為玉昆你要造鐵船,宣揚格物之說,想不到一轉就變成了打造板甲。”

“格物致知那可是韓岡畢生所願,怎麼都不會放棄的。”韓岡解釋著,“板甲僅僅是附帶而已,終究還是要造鐵船的。”

“但鐵船不是非有一二十年之功就造不出來嗎?今夜之事傳出去,玉昆你必然名望更高一層,但於格物之說上,可就一點也占不到好處啊。”王韶眯著眼睛瞥了韓岡一眼,“還是說玉昆你還有什麼謀算沒拿出來?”

“說要造鐵船的不是我啊!”韓岡呼呼的笑了起來,“這些天來,樞密可曾見到韓岡有一字上請?!”

“……那鐵船彩燈到底是怎麼回事?”王韶沉默了一下便又問道。

“不過有人想為難在下而已,唆使了兩個膽子大的出頭。不過我也不打算深究究竟是誰在背後搗鬼,過兩天就推薦那兩人到春州、雷州的弓弩院去,就說他們鐵船彩燈造得好!想必宰相、參政們當不會反對。”

王韶微微一愣,轉又嗬嗬笑了兩聲,問道:“……如果中書駁回來,玉昆你是不是準備遞到禦前去?”

韓岡笑而不語。

他無意深究幕後黑手,甚至還在禦前將責任一起擔下——儘管這個責任對他來說根本無所謂——但不代表韓岡願意咽下這口氣。現在不趁此時,挑兩個不長眼的出來殺雞儆猴,試問如何鎮得住軍器監中?

王韶瞥著韓岡凝在嘴角、微顯冷酷的笑意,暗歎了一聲。

官場上的俗諺:‘春、循、梅、新,與死為鄰;高、雷、廉、化,說著就怕。’雖說嶺南是貶斥之所,但北方人去了瓊崖【海南】,反而不一定有事,倒是稍北的春、循、梅、新、髙、雷、廉、化這八州,瘴癘遍地,去者往往無北返之望。

但韓岡下手如此之狠,也怪那兩人自己,如果不是韓岡有後手,必然逃不了謫官出外的結局。

“自食苦果,怨不得他人。不過這事放在一邊,”王韶眼神犀利,盯著韓岡,他可還沒老糊塗呢,能被人隨便把話岔開還不知覺,“玉昆,你到底還有何盤算?”

韓岡粲然一笑:“就讓韓岡稍稍賣給關子如何?反正很快就會知道的。”

王韶再盯了韓岡一眼,也不再追問,搖頭笑了一笑:“那我就看看玉昆你還能帶來什麼驚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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