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千嶂重隔音信微(下)(1 / 1)

宰執天下 cuslaa 1623 字 25天前

“還是沒有消息。”

麵對沈括的詢問,韓岡搖了搖頭。已經快十天了,自從王韶領軍進了露骨山後,隻在第三天有一人帶回來王韶的密信,說是正在順利前進。但從那天之後,到現在就再也沒有一個準確的消息傳回來。

“會不會出什麼……”沈括欲言又止,下麵的話不能亂說。

“露骨山崇山峻嶺,林深草密。進去之後,當然不容易將話傳回來。在下已經派人去岷州了,從那裡得到洮州的情報,還是要快上一點……存中兄不必太過憂心!”

沈括看著隻有自己一般年紀的韓岡,沉穩得根本不像一名年輕人。而且同在狄道城中的這十來天,他更是親眼看到了韓岡處置事務事的表現,衙門中積年老吏都很難比得上他。好幾次見到韓岡一邊跟人說話,一邊批奏公文的場麵。分心二用的情況下,兩邊卻一點也不亂。這份治才,讓沈括也不免要讚歎一二。

而眼下表現出來的心性,則越發的難得。早慧的所在多有,沈括自己就是。但心性老成,做事舉重若輕的少年人,世間卻是少有得見。就如他曾見過的王家大衙內,才學不差,名氣更大,但行事可就要遜色韓岡許多了。

不過看著這樣的韓岡,沈括的心裡更是不喜歡。這樣下去,他根本找不到插手經略司軍務的機會。難道他沈存中巴巴的趕到河湟來,就是為了擺著算籌,來計算錢糧的嗎?

但韓岡現在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沈括一時間也找不到機會,乾笑了兩聲:“既然玉昆你這麼說,那就再等等,希望王經略吉人天相……能馬到功成。”

正在說話的時候,忽聽外麵的衛兵來報,說是王中正王都知來了。

韓岡和沈括起身走到廳門外,迎著王中正進來。

王中正找韓岡有事。行過禮,他便板著臉問道:“韓機宜,臨洮堡臨洮堡那邊傳話過來,說是出城樵采的士兵被蕃人殺了十好幾個。景都監說是要出兵,為何機宜你移文去阻止?”

韓岡一聽,心頭頓時大怒,繼而又是一陣疑惑,什麼時候王中正的手伸得有那麼長,耳目有這麼靈敏了?他才把批複的文字讓人移送臨洮堡,這監軍就殺上門來了?

心中雖是不快,但王中正眼下畢竟是名正言順的壓在韓岡頭上。他不得不按耐下性子,向王中正解釋道:“禹臧花麻其人狡詐無比,不會閒得無事,便殺樵采之人來解悶。多半是有什麼陰謀詭計要施展,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會落入他的陷阱。。”

“禹臧花麻不是退兵了嗎?!”王中正質問著。

“但禹臧家的老巢就在蘭州,才百多裡的路程,夜裡回蘭州喝酒吃飯,第二天就能又趕回來。”

韓岡說得有趣,王中正笑了兩聲,繼續問道:“那韓機宜你說禹臧花麻會有什麼陰謀詭計?”

“不論禹臧花麻轉著什麼主意,隻要以不變應萬變,守著臨洮堡就夠了。”韓岡可不會隨便亂猜測,萬一說錯了,話語權便會有所損失——王中正……還有沈括,都在這邊虎視眈眈呢——隻有一些顛撲不破的道理,才是眼下該說的話。

“但樵采多被殺,臨洮堡該怎麼辦?總不能不開夥吃飯吧?”王中正反問道。

“樵采被殺,那就不要向北去砍柴,改去南邊砍柴好了。這幾天吃的虧,終有報複回來的日子,眼下不是置氣的時候。”韓岡堅持著要維持河湟的穩定局麵,王韶消息不明,河州城哪邊正在清理周圍木征的親信蕃部,熙河路再也動蕩不起,“不知都知能不能讓景都監安穩一點,一切等經略回來再說?”

“這可不好辦。”王中正很是為難的模樣,“中正雖然奉旨前來監軍,但終究還是一個外人啊!”

見著王中正邊說話,邊瞥眼看自己。韓岡心神一凜,知道前麵自己說錯話了。王中正現在是趁著話頭,要讓自己承認他的指揮權!——不,不是自己說錯話。而是王中正過來時,就打著這個主意,隻是自己不覺察間被他引了過去。

想要幫著壓製景思立很容易,承認他王中正擁有指揮全局的身份就可以。

這麼可能!

承認一個閹人指揮眾軍的權力,他韓岡還要在文官的隊伍中混跡嗎?沈括在旁邊都變了臉。

‘嗯?’

韓岡突然很奇怪的看了沈括一眼,他怎麼不說話?

一般的文官不是應該在這時候將話題引開,或是直接叱罵嗎?——兩種做法就看各人對閹宦的厭憎程度了——但沈括卻不開口,隻是臉色稍稍變了一下,難道是要看自己的笑話?!

韓岡心頭多了一陣猜疑,更多了一點怒意,王韶這麼一走,牛鬼.蛇神全都蹦出來了!

隻是王中正的進攻還是要應對的。卻不是同意或是反對,而是歎了口氣,低聲說了句‘這就不好辦了’。又猛然抬起頭,“即是如此,那韓岡不敢讓都知為難,還是再給景都監寫封信去,述說利害吧。希望景都監能聽得進去。”

韓岡順著王中正的話,將他本人的逼宮輕輕卸到一邊去。韓岡寧可讓景思立出兵,也不會讓王中正能夠指揮全軍。兩者的性質和危害完全不同,他可不敢在自己手上開這個口子。天子下令倒也罷了,自己把宦官請來主持軍事,要被天下的士大夫戳脊梁骨的。

事辦砸了,日後還有改正的餘地。但名聲臭了,可就再難以挽回。

王中正不意韓岡如此說話,盯著韓岡一陣,見到他始終沒有半點改口的跡象,黑著臉站了起來:“那就照玉昆你說的去做好了。希望景思立能聽得進去!”

“也隻盼望如此了!”韓岡雖對此不報希望,也隻能順口這般說下去。總不能說,景思立必然會把勸告放一邊,去出兵掙功勞。

他起身送了王中正出去,回來後對沈括歎道,“真真是讓人閒不得啊!”

沈括也歎道:“幸好玉昆你沒有搭他的話,不然可就要出大亂子。傳到京中,禦史台都不會放過。”

話聲一入耳,韓岡登時又是疑惑起來。這馬後炮不該說的啊……現在說出來,反倒讓人以為他是因為軟弱,而不敢當麵指斥,隻敢在背後說話。這還不如一直裝傻.比較好!

韓岡想不明白沈括為什麼這麼做,隻覺得他的做法還真是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沈括又說了一陣話,也起身告辭,他本是來問軍情的,既然沒有消息,當然就得回去做他自己的事。糧秣轉運雖然沒有之前那般辛苦,但同樣還是一樁繁重的工作,不論是韓岡、還是沈括,都不能離開崗位太久。

沈括走了,官廳中重又清靜下來。隨侍的親兵端了待客的茶下去,又給換了一份滾熱的茶湯。

喝著煎煮後的熱茶,韓岡閉起眼睛盤算著。

這些天,二姚十分賣力。在滅了兩家之後,河州城那裡已經有六家蕃部宣布臣服。跟隨官軍出戰的蕃人,就像滾雪球一般會越來越多——河州那邊可以安心的不用去管。

至於岷州,哪邊肯定是要派軍去了。兩千人的糧草他已經備好了,看看王舜臣能不能領本部走一趟。如果木征跟王韶在洮州打起來,這一支隊伍就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至於臨洮堡的景思立,韓岡並不報希望。吐蕃人設下的誘敵陷阱是很明顯的事,景思立多半是知道的。但姚兕姚麟兩兄弟正在河州那裡建功,為了與他們一較高下,景思立很可能會將計就計,硬是踩進陷阱去。就不知道到時,是吃還是被吃?——韓岡搖了搖頭,還是提醒一下吧,也算是儘到一份責任。

接下來的幾天,韓岡……不,應該說整個狄道城,甚至整個熙河路,關中,直至東京城,都在等著露骨山那邊傳來他們所期盼的消息。四月已經到了,但王韶那邊還是沒有消息。

這一日的午後,一名信使慌亂的衝進韓岡措置公務的官廳。韓岡為之停筆,當他聽過信使上氣不接下氣的報告之後,閉了閉眼睛,然後命令下麵的親兵道:“去將王都知、沈中允還有王都巡一起請來。”

當王中正、沈括、王舜臣聞訊過來的時候,韓岡就站在庭前的院中,仰頭看著北方的天空。

看著韓岡的動作神情,兩人便知事情不妙。沈括立刻問道:“玉昆,出了何事?!”

韓岡歎了口氣,回頭道:“景思立妄自出戰,在河外遭遇伏擊,眼下已經兵敗身死,出戰的三千將士也幾乎全軍覆沒!”

王中正和沈括乍聽噩耗,臉色突的都白了。王中正甚至搖搖晃晃的,差點站不穩身子。王舜臣先一步恢複過來,追問著:“臨洮堡怎麼樣了?!”

韓岡轉頭望著北麵的天空。臨洮堡和結河川堡都是新近修築起的堡壘,而兩座寨堡周圍的防禦措施都沒有時間繼續修築下去,就連最基本的烽火台也同樣欠奉。如果應該就是烽火連天,滿目黑煙,直上九重雲霄了。

“消息傳回來的時候,臨洮堡尚在堅守之中,但現在已經不知道了。”韓岡對著王中正和沈括,“臨洮堡事關大局,不得不救。狄道的事,就得拜托兩位了。”

他轉向王舜臣:“你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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