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進攻渭源堡營地的蕃軍開始撤退的,劉源等人也繞了回來。隊伍中少了幾人,但他們後麵的追兵,似乎比剛開始追擊時也稀疏了一些。
看到了眼前的戰局,追兵稍稍猶豫,便停止了追擊。
劉源回頭,陰狠的一笑,也隨之放慢了馬速,反手就是一箭射去。由他領頭,這一隊重新騎上戰馬的騎兵,也紛紛開弓搭箭,將一支支利箭射向身後的敵軍。
挑釁失敗了,幾名憤怒的敵騎,被領頭的蕃將給攔住。但劉源他們也射中了幾人,其中一名蕃賊不幸被命中要害,捂著被長箭貫穿到眼眶,一頭栽下馬去。
劉源哈哈大笑,得意的收起了長弓,在士卒們崇慕的視線裡,回到了營地中。
奔逃、射敵,飛馳在死亡線上。在待罪半年之後,劉源重又回到了戰場。好戰的血液在血管中瘋狂流淌,聽著弓弦鳴響,看著敵人在自己的手上變成一攤死肉,他發現自己還是喜歡這樣充滿了血腥和刺激的生活。
儘管折了兩個兄弟,但能死在沙場上,總歸是件好事。在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過了小半年之後,劉源更是進一步的確定了這一點。
“辛苦了。”
王中正隨著韓岡下城。看到韓岡好言撫慰歸來的將校,也免不了跟著一起道了聲辛苦。
平平淡淡的幾個字,換作是從前,誰會放在心上?都是盼著朝廷的封賞。但一場大波折之後,劉源以下卻對韓岡、王中正的一點善意,心有所感,甚至有些難以自持。
讓劉源他們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又命人趕緊給所有上陣的將士,趕快送上他方才下令烹煮的熱騰騰的肉湯。
賊軍撤退後要想重新整軍再殺奔上來,不是轉眼就能做到的,肯定要休息一下,這讓他至少多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可以著手加強防備,順便讓守軍稍事休息。
韓岡望了一眼一裡之外,細小如同蟲豸的敵騎,不知這些蕃人能堅持到什麼程度。但他韓岡會給他們一個難忘回憶——
保證!
肯定!
…………………………
“想不到宋人還有這樣的利器!”瞎吳叱遠望著宋軍營寨中,那幾具高高挑起的霹靂砲,臉色難看已極。
那幾架砲車,遠遠的看過去,就像是有些奇形怪狀的望樓。架設在營門附近,讓人根本不會放在心上。誰能想到會是宋人使用的防守武器?!剛才沒有多加防備,衝上去的騎兵都擁擠在營寨大門附近的那一段,正好受到了最強的攻擊。
結吳延征熟視良久,半晌之後,才說道,“……這些當是宋人的行砲車,聽說是用來攻城。看起來就很沉,少說也有幾百上千斤重,怕是不好轉動吧?”
結吳延征的話,讓瞎吳叱眼睛隨之一亮,一下被點醒,雙手一拍,“對啊!這麼大的物件,肯定也不好打造。看角度,隻是守著營門附近。隻要攻打的時候換個位置,就能避過去了!”
瞎吳叱自問有了克製霹靂砲的手段,臉色便好上了不少。
隻是方才的一番攻城傷亡不算小,他們本是氣勢洶洶而來,在奔出了上百裡之後,一點。現在兵鋒受挫,必須修整一下。
“先歇息片刻!一個時辰後,給我全力破城!”瞎吳叱下著令。
但他也算有些軍事經驗,明白不能讓守城的宋人有休息的時間。隨即點起一隊人馬,讓他們繞著渭源堡的營寨打轉,向營中拋射箭矢,讓守軍難以得到休息的時間。
蹄聲奔烈,急速繞行的吐蕃騎兵,讓霹靂砲難以下手。
“這算什麼?又不是對付野外列陣?”
可對於吐蕃人騷擾營中的伎倆,甚至不用韓岡下令,就是王中正都知道該怎麼對付。
“把毒煙火球拿出來。”
毒煙火球是記載在《武經總要》中的。以塗了瀝青的紙和麻布外殼,內裡填充巴豆、砒霜、焰硝、硫磺、草烏等引火和毒物。這毒煙火球在使用前要先戳出洞,然後將之點燃,最後再用投石車投出去。是最簡易的化學武器。
不過今天,釋放毒煙火球時,並沒有使用投石車。暮秋初冬,正刮著北風,風向向南,被滾出營地外的幾十個毒煙火球,燃燒著,滋滋冒著黃色的濃煙。將營地南麵外側掩蓋在波浪滾滾的毒煙之中。
宋人釋放毒煙火球的時機選得恰到好處,讓這一隊派來騷擾的吐蕃人猝不及防,一下就衝進了煙幕之中。
毒煙火球中裡麵摻了巴豆和砒霜,毒煙嗆人,更嗆馬。人能主動摒住呼吸,但戰馬做不到。從煙霧中迅快的一穿而過,騎手最多是咳嗽流淚,但下麵的戰馬卻齊齊的打起了噴嚏,團團轉著,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接下裡,就是箭矢如雨,得意的,將這一隊淹沒在狂風暴雨之中,隻有聊聊半數逃脫。
瞎吳叱勃然做色,這一隊騎手,是他最為親信的一支,方才都沒舍得讓他們上陣,孰料還是吃了大虧。
看著一個個紅著鼻子和眼睛的親信,瞎吳叱心都在滴血,他等不下去了。一等黃煙消散,他就起身下令。號角聲中,千軍萬馬再次奔馳而起,避開營門處,而選取遠離霹靂砲的那幾段營柵攻打。
眼見蕃賊避實就虛,韓岡卻得意的在笑。他隻用了六具霹靂砲,就把營門連同附近一長段的營柵給守住了,這是何等的輕鬆。而且敵軍不敢堵在營門外還有個好處……就是可以出擊。
在瞎吳叱和結吳延征吃驚的眼神中,渭源堡南麵的營門中開。兩百多宋軍從門中湧出,在營門前結陣,用弩箭射擊著遠處蜂擁在營柵幾處角落的敵騎。
這是一個機會!每一位蕃騎都看到了這一點。
巨大的誘惑,讓他們忽略了一切可疑之處。隻要衝破這道單薄的敵陣,便能衝進敵營,而不是在守軍的箭矢中,用人命拆除營柵。隻要衝得快一點,那兩具砲車應該排不上用場。
沒有坐等瞎吳叱的命令,幾名蕃將同時下令,調轉馬頭直奔營寨大門而來,
的確,區區兩具霹靂砲並不足以抵擋吐蕃騎兵們的奔馳,而單薄的宋軍陣列也阻攔不了他們的衝擊。
在勇猛的吐蕃戰士麵前,宋軍紛紛退讓開去,可是敞開的營寨大門之後,卻並不是一片坦途。正對著大門處,是數架由三條弓臂和粗重的弓弦所組成的戰具:
八牛弩!
用著大型絞盤上好了蘊力千鈞的弓弦。在弩槽上,三支黑沉沉的鐵槍還帶著鏽跡。長約五尺,粗如兒臂的鐵槍卻與一尺長短的箭矢同一個性質。而且還是六具,十八支鐵槍並排著。
先是三具齊射,接著,又是三具聯發。
前九支,後九支,一支支鐵槍,在空中化作一道道黑色的雷光,穿透馬身,掠過人體,連續洞穿多人,帶起一蓬蓬血雨。
這是開戰以來最為淒慘的一幕,數十名衝在最前麵的吐蕃勇士,不論他們的武藝有多麼的高強,不論他們的性格有多麼的武勇,在堅硬的鐵槍麵前,如同紙一般脆弱。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吐蕃人暈頭轉向,看著血淋淋的一幕,一下失去了戰意。
這時候,劉源領著三十名騎兵,帶著一群舊日的將校,反衝而出,以猛虎下山之勢殺入了敵陣之中。長槍、鐵簡、骨朵,諸般兵器一齊上陣,在呆滯的敵群中肆意殺戮。
加大了配重的霹靂砲開始向遠處投射,連同神臂弓手們一起,將後續的敵騎阻攔在數十步外。逼得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營門前的自家兄弟,在一眾瘋狂的廣銳將校們手中,變成屍體和戰績。
劉源雙目皆赤,如同惡鬼一般揮舞著長槍。槍尖刺穿了一名有一名蕃騎的胸膛,從他們的胸口標出的血箭,讓劉源更加瘋狂。突然眼前一空,敵軍再無蹤跡。回頭再看,衝殺到營門前的上百敵騎,竟然已經給他和他的同袍殺了個乾乾淨淨,而騎兵的數量已經擴大到六十多人。
‘不能再打了。’
第二次用號角將前線的部眾召回,瞎吳叱和結吳延征對視一眼,對方的臉上都是露出了同樣的神情。
渭源堡的守敵的確如他們所料,兵力十分空虛。但他們的戰力,卻出乎意料的強悍。
當偷襲變成了強攻,而強攻又變成了屢攻不克,再留在渭源堡下,情況隻會越來越壞。攻下渭源的機會不是沒有,但瞎吳叱和結吳延征
地盤很重要的,但手上兵將更是關鍵。手上有人,還能搶地盤,而人沒了,得到地盤也彆想保住。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
這樣的道理,在弱肉強食的河湟地區生活了幾十年的瞎吳叱和結吳延征,早已通過切身體會了解得透徹。淡薄的讚普血脈並不能保證他們的地位,隻有手上的兵馬部眾,才是保證手中權力的一切。
瞎吳叱再盯了暮色下的渭源堡一眼。在微光下的深色剪影,如同一隻匍匐在渭水源頭的巨獸,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趁著夜色,說不定還有一星半點的機會,但他已經無心再賭上一把。
“退兵!”瞎吳叱頹然下令
“想走?!”片刻之後,韓岡卻是一聲冷喝,“哪有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