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周圍嘈雜的聲音一瞬間都靜了下來,人人為之側目。韓岡也驚訝的看著甘穆,什麼時候小小的吏人已經有這個膽子跟官員說話了?而且還是教坊司中拉皮.條的王八。這本事見漲啊!
韓岡一瞬間燃燒起來的怒火幾乎能燃儘整個大廳,不過這外放的怒意轉瞬即逝,全都給他壓在了心頭上。
而甘穆卻隻覺得揚眉吐氣,能讓他看到自己平常見了都不敢抬頭的官員們氣急難言的樣子,走這一趟都值了回票價,而且還沒有白白浪費腳力。他背後站著雍王趙顥,何懼一個選人。雖然今次來沒得雍王吩咐,但他和許大娘這麼貼心,讓雍王知道後,總少不了他們的好處。
他再一次重複著:“周小娘子時常有貴客臨門,無暇分身,還請官人不要來找了。”
廳中竊竊私語的聲音一下大了起來。雍王趙顥私下裡出宮找些樂子,最後看上了教坊司花魁周南的消息早就在市井中傳開了。對於廳中的大小官員來說,這些歡場上的風流韻事也從來都不是秘密。周南算是個奇女子,許多人都知道她在為人守節,就是不知那人到底是誰?
可現在教坊司派人氣急敗壞的過來,基本上是不打自招了。幾十對羨慕嫉妒的眼神向韓岡望過去。這個年輕人,不但王、韓兩位丞相都看重於他,連名妓也垂青他,人和人都差彆怎麼這麼大?!
不過嫉妒歸嫉妒,甘穆的無禮還是惹起了許多人的不快。不管韓岡是不是與周南有私情,雍王殿下爭風吃醋到這個地步,未免做得太過了一些!士人倚紅偎翠,嘲風弄月那是風流盛事,你親王跑出來棒打鴛鴦算什麼?不少官員的臉色都陰沉了下去。
“小六,你待會兒去安仁坊走一趟,今天晚上我要宴客,讓周小娘子把時間空下來,等我的消息。”
韓岡仿佛什麼都沒聽到,甘穆說的話,就從他耳旁劃過。也許教坊司中人以為憑趙顥的身份,他韓岡隻有乖乖退讓的份。但士大夫的尊嚴就算天子也不敢輕辱。私下裡找韓岡說話,沒有問題,但在大庭廣眾之下,明著排除情敵,這分明是上門找打來著。
什麼叫同仇敵愾?看看現在廳中官員的眼神就知道了。韓岡自知招人嫉妒,如果是跟其他文人爭風吃醋,這裡麵的大多數人隻會占到自己的對立麵去。可換作對手是親王,韓岡的身邊就都是支持者!東京城內的士人們雖然不會為韓岡明著出頭,但私下裡激起的士林清議,足以讓趙顥灰頭土臉。
韓岡將得意的冷笑藏於心底。他特意走出來見客,而不是把人招進去說話,本是存了以防萬一的心思,但沒想到教坊司的烏龜竟然這麼配合,進京後,還沒有這般好運過。
‘難道是終於轉運了不成?!’
韓岡的吩咐,李小六毫不猶豫的點頭應下。韓岡又回頭看了李信一眼,李信會意,安仁坊是教坊司的老巢,這龍潭虎穴不好闖,李小六細胳膊細腿,這副身板,經過不了幾次折騰。李信站了出來:“我和小六一起過去。”
韓岡針鋒相對,是明著跟甘穆身後的雍王過不去。廳裡的官員現在都是看好戲的模樣,而原本在客棧內部的住客,聽到消息後,也出來了好一些。雖然有著官人們的矜持,不會像普通的看客那樣圍成一圈,但他們坐在韓岡座位的旁邊,隨意的點了兩個菜,豎著耳朵、斜著眼睛,這等吃飯喝酒的樣兒,其實更惹人發噱。
李信和李小六趕著就要出去,韓岡也不理會甘穆,權當沒看到這個人,直接就轉身打算回自己的小院。
甘穆冷嘲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韓官人,你看不起小人倒沒什麼,不理會小人也沒關係。但周小娘子今天不便見外客,官人還是不要讓人白費力氣了。”
韓岡腳步停了,但他沒說話,而是李小六幫他出頭道:“周娘子傾心於我家官人,京城多有人知。我家官人要見周娘子,難道還有人要攔著不成?”
甘穆在後麵嘿嘿冷笑,神色張狂,“攔著又如何?難道你一個小小的選人還想跟二大王爭!?”
此話一出,頓時把廳中人都得罪了,在座的基本上可都是選人。人人麵色不善,就看韓岡如何處置了。若是不能讓他們滿意,他們可就要自己出頭收拾人了。
韓岡歎了口氣,這個白癡,以為雍王的名頭是這麼好借用的嗎?趙顥聽到了,肯定會恨不得拿杖抽死他。遇上這樣愚蠢的對手,韓岡都覺得勝之不武。
也不理會小人得誌模樣的甘穆,韓岡直接喚來驛丞。鋒芒畢露的雙眼籠罩住在城南驛中奔走多年的老吏,驚得他如同被貓盯上的老鼠。慍聲道:“你也看到了,也聽到了……知道該怎麼做吧?”
驛丞連連點頭,轉頭叫來人手,指著不知末日將臨的甘穆:“還不把這個滿口胡言的瘋子綁起來送到衙門裡去!雍王殿下,也是你敢汙蔑的?!”
被驛卒左右架住,甘穆驚慌失措,得意神色全都沒了,他想不通他怎麼要被抓,掙紮著,連聲叫道,“俺是教坊司的人!俺是教坊司的人!俺真是替二大王來的!”
驛丞聽得額頭直冒虛汗,在他地盤上鬨了這一出,前麵沒能攔住已經是個罪過了,現在再任由甘穆掃儘天家體麵,那還會有好結果?他還想多活兩年呐!
連忙飛起一腳招呼到甘穆臉上,把他踢沒了聲。指著滿臉濺血的教坊司小吏,破口大罵,“你這鳥賊,竟敢冒二大王的名頭說事?!還不堵上他的嘴!?拖出去!”
兩名驛卒不知從哪裡拿了塊油晃晃的抹布過來,硬是塞進了甘穆嘴裡,橫拖豎拽的把人拉了出去。
甘穆嗚嗚悶叫著被強製退了場,韓岡衝著周圍官員拱了拱手,神色坦然:“讓諸位見笑了。”
“哪裡,哪裡。韓兄人物風流,有此一事不足為奇!”
“目無尊上,語出悖逆,如此小人,就當嚴加懲處。韓兄做得正是!”
周圍一片聲,或調侃,或憤慨,無不支持韓岡的做法。甘穆的下場,讓圍觀的官人們覺得很解氣。而韓岡處置的手段,也沒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若是韓岡方才與甘穆爭吵起來,必然會讓人小瞧了去。但他連一句話都沒跟教坊司的小吏多說,直接命人將之處置,這才是士大夫應有的作派。
參合了一出鬨劇,韓岡與驛館中的官員們的關係拉近了不少。早有人招呼韓岡坐下來說話。前兩天,韓岡忙裡忙外,把許多拜會和邀請擱置一旁,讓人以為他是崖岸自高、目無餘子的狂傲之輩。但現在,韓岡坐下來言笑不拘,品茗聊天,暢談天下之事,不著痕跡的與人拉近關係,卻讓人不禁覺得他當真個好相處的朋友。
韓岡坐著大廳中與人閒談,等著李小六和李信帶話回來。
他還是決定還是乘熱打鐵,早早把周南脫籍的事情辦妥。章惇昨天設宴邀請,拿著蔡確作為籌碼跟韓岡做了交換。但這不代表韓岡能就此安坐在家,等著蔡確把事情辦完。在官場上,首先就要學會做人。不論章惇那裡已經許了蔡確什麼,他這邊都要把禮數做周全了。韓岡今天讓李小六去請周南,就是為了由自己設私宴邀請蔡確,好將周南脫籍一事正式托付給他。
正如韓岡所期待,李信和李小六很順利的將周南邀請到。一開始當著不讓他們去找周南的許大娘,卻因為甘穆的事,緊急被召去了教坊司內衙——儘管驛丞不願把事情鬨大,但有幾十個文武官員盯著,他也不敢把甘穆直接送回到教坊司,而是送去開封府。以他的攀誣宗親的罪名,少不得一頓好打。
蔡確就在開封府中,從頭到尾聽說了這一樁事。暗讚著韓岡手段,這一件事鬨將出來,最多半個月就會在京中傳播開,周南和韓岡的關係就挑明在世間。君子成人之美,周南的節烈深得人讚,不愛親王而鐘情於選人,更是能博得士大夫們的讚許。
眼下她要委身韓岡,誰會阻攔她脫籍?雍王趙顥都沒那個臉皮。
韓岡品位不高,但正如章惇所說,思慮清明,眼光長遠,而且在兵事上多有建樹。馮京阻止天子召見他。換個角度來看,何嘗不是天子對韓岡的看重,讓馮京這個參政覺得有所忌憚。天下選人數以萬計,有哪一個能像韓岡這樣能惹出了天子和參政之間一番交鋒。
這樣前途無量的年輕人,蔡確當然還是選擇多多親近,有賣好的機會,更是不會放過。而等他接到了韓岡的邀請,更是發覺韓岡在他這個年紀的官員中,的確是難得的會做人。
當夜,就在驛館中,韓岡宴請了蔡確。接過周南親手奉上來的美酒,蔡確拍著胸脯,把她脫籍一事應承了下來。韓岡都已經把風頭火勢掀起,蔡確也隻需順水推舟。惠而不費,舉手之勞,他蔡持正自不會推脫。
一番酒喝得興頭上,從外間忽而傳來一聲驚呼,“韓大府去職了?改由前任河東路都轉運使劉庠接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