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五)(1 / 1)

宰執天下 cuslaa 1575 字 25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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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岡近距離的跟李憲打了照麵,也沒覺得他有什麼特彆。他身材比起王中正要健碩一點,相貌卻樸實得很。除了沒胡子外,李憲跟普通的官員幾乎沒有區彆。

據說李憲在宮中有著數得著的箭術,很有些名氣。而他能得同管勾禦藥院,在天子麵前也定然是極親近的內侍。但看他迫不及待要跟著王韶往古渭寨去,又跟毫無架子的跟韓岡拉著關係、大聲談笑,完全不見宣詔使臣應有的高傲。

王韶與韓岡對視了一眼,心中通透,這又是一個王中正。說實話,王韶和韓岡都不喜歡這些閹人,但隻要能派上用場,卻沒有放過的道理。

王韶今次去古渭,已經不同往日。地位高了,名望漲了,一力反對他的幾人也被他逼著離開了。眼下的王韶正得聖眷,紅得發紫,出城送行的官員也便為數眾多。

而郭逵親自來送,也沒有出乎王韶和韓岡的預料。郭逵在寒暄了一陣之後,對王韶道:“過些日子,等秦州諸事安定,本帥亦要往古渭走走,看看子純的功勞。不知是否有打擾之嫌?”

王韶拱手笑道:“古渭本是秦州治下,太尉撥冗前來,如何能說打擾?古渭上下必灑掃內外,靜待玉趾。”

就算沒有這一問一答,依例郭逵也是要巡視秦鳳各處緊要邊寨,他是秦鳳經略使,朝廷也不會允許他一直坐在秦州城中。兩人這隻是在互相表明自己的態度——郭逵表現了自己對王韶足夠的尊重,而王韶則也做了相應的回複。

至少在此時,兩人之間看不到任何裂痕,顯得很是融洽。

王韶僅是去近處的古渭,灑淚賦詩的場麵也就沒有出現,秦州的官員還是很要臉麵。喝過兩杯水酒,王韶、李憲便帶隊走了。

送行的官員目送著一行遠去,都回頭看著郭逵,隻有他先回去,其他人才能走。

可郭逵卻不立刻上馬動身,反而叫著韓岡:“玉昆。”

在幾十道尖銳的目光中,韓岡不徐不急的走上前,拱手行禮:“下官在。”

“陪本帥說說話。”郭逵丟下一句,轉身就走,韓岡拖後半步也跟了上去。

走在城門前寬闊的官道正中央,道路兩邊的空地上儘是避讓他的行人和車馬。一個人占據了四丈寬的要道,郭逵卻全無堵塞交通的自覺。

他沉默著向前走著,韓岡則亦步亦趨的追在後麵。郭逵不說話,他也不開口。跟在四五丈後,是一群身著青綠的官員,也是不出一聲的跟著走,宛如一場沉默的行軍。

張守約今天也出來送王韶,他看著郭逵在前麵踱著步子,也不知他什麼時候能走到城門下,便沒興趣跟著做傻瓜——他的身份也不懼郭逵能把他怎麼樣——便在路邊找了間小酒店坐下來。李信就跟在他旁邊,張守約讓店家送了點酒菜,李信便幫著斟酒,侍候他吃喝起來。

張守約蘸著醋,吃了兩塊白切羊肉。用筷尖指了指已經走了老遠的隊伍,問著李信:“你那表弟是怎麼回事,怎麼跟郭仲通搭上了?”

李信茫然無知,搖著頭:“小人不知。”

張守約不滿的瞟了李信一眼。他這個親信從來都是都是話不多,凡事絕不多說多問,守口如瓶,張守約也是看上了他這個性子,才把他從王韶處要來。就是因為李信可靠穩重,要不然張守約也不會才幾個月功夫,就這麼信任他,把他留在身邊做親衛。

但現在連表兄弟的事都推說不知,不管是不曾問過,還是明知卻不說,都讓張守約有些不高興,也有點懷疑李信是不是因為到現在還沒有官身,而在鬨脾氣。

他便又指著遠處的人群,很直率的試探道:“以李信你的武藝才乾,還有跟韓玉昆的關係,王舜臣的位置本應該是你的。”

“命數而已,各自憑緣。”李信信佛,對自己的失意並沒有半點怨言。

張守約在李信臉上沒有看到半點虛偽,看起來倒是真的不在意。這讓他感到有些愧疚來,道:“再等一陣,到了八九月,西賊肯定坐不住的。到時放你出去掙個功勞,省得外人說跟著我還不如跟著王韶。”

“謝鈐轄提拔。”李信跪下謝過,卻依然不多說一字。

“你呀,就是這點太過了。”張守約搖了搖頭,又自顧自的吃喝起來。

韓岡則是跟著郭逵走了一陣,送彆的地方不過是東門外一裡多地,走了幾步,城門就在眼前。

郭逵這時停住腳,抬頭眼定定的城門上的門額。過了一陣,他突然開口相問:“玉昆,你在秦州多久了?”

“下官自出生就在秦州,就跟下官的年紀一樣,已有二十年了。”

“二十歲就已經靠天子特旨得了差遣,又立下了這麼多功勞,”郭逵淡淡笑了笑,側頭看了韓岡一眼,“玉昆你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啊!”

韓岡躬身遜謝:“太尉過譽了,下官愧不敢當。”

郭逵仿佛沒聽見韓岡的謙辭,像是在對韓岡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二十歲就成了軍事判官,而且是半年時間就從判司簿尉升到了初等職官,這速度的確是很快了。想本帥二十歲時,才不過個三班奉職,而且還是靠著父兄的餘蔭,不比玉昆你雙手掙來的光彩。”

“太尉四十五歲身登樞輔,就是如今的王大參,也難跟太尉比進速。”

“但還是有人更快。”郭逵又開始向前走,“玉昆你應該知道,主持建造這座城門的,可是三十多歲就入政府了。”

韓岡道:“韓相公【韓琦】的際遇是個異數,並非常例。”

郭逵聽了之後,突然嘿嘿的冷笑了起來,而笑了幾聲後,忽而又停了:“當年韓稚圭守關西。任福奉其命出戰,範相公勸謹慎從事,要未慮勝,先慮敗。但韓稚圭卻道,‘兵須勝負置之度外’”說到這裡,他又冷哼了起來。

接下來的事,關西人人耳熟能詳,不必郭逵來說。

韓琦命令任福出戰,雖然事前他說要將勝負置之度外。但任福慘敗於好水川後,韓琦在撤軍的半路中,陣亡將士的家屬數以千計,手持故衣紙錢招魂而哭:‘汝昔從招討出征,今招討歸而汝死矣,汝之魂識亦能從招討以歸乎?’當時慟哭之聲驚天動地,逼得韓琦掩泣駐馬不能前行。範仲淹聽說此事後,便歎道,當此際,如何置之度外?

當時範仲淹和韓琦同守關西,一主守策,一主戰策。雖然韓琦的進攻策略看起來很解氣,可關西的軍隊卻是已經因為多年來少有戰事,墮落了許多,難以與李元昊相抗衡。範仲淹的策略卻是符合實際。

“文正公當時築堡戍守的策略是極好的,當年的西軍多年未逢大戰,無論兵將,都難以對抗元昊帳下的黨項精騎。不似今日,即便是麵對麵的迎戰也不會露怯。前些時候,燕都監奉太尉之命,於綏德連破西賊八寨堡,逼其狼狽而逃,正是西軍戰力在蒸蒸日上的明證。”

韓岡明著在拍郭逵馬屁,實際上也是在說,西軍憋氣太久了,也該到了敲響戰鼓的時候了。

“範相公在關西遺澤甚廣,本帥當年也多承其教。”郭逵說著,“說起來,本帥當年還見過玉昆你的老師。那時候的張子厚年輕氣盛,好武厭文,投書於範公,說是要領鄉中健兒收複河湟之地,以攻西賊軟肋。而範公則是看過子厚的策,對文字讚賞不已,說他是讀書種子,不當沉湎於兵事,勉勵他回去努力攻讀。那日本帥正在範公帳下,還是本帥送張子厚出了衙門。”

郭逵將舊事娓娓道來,韓岡聽得入神,說道:“想不到太尉與家師竟有如此淵源。”

“不僅如此,”郭逵回頭看了看遠遠的吊在後麵的一眾官員,郭忠孝正走在人群中,“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棄武習文,弓馬不見長進,就是讀起書來還算過得去。是程伯醇和程正叔的弟子,跟著他們兩年有餘。張子厚是二程的表叔,從這邊算來,你跟我那兒子也算是很親近了。”

“衙內豈是韓岡能比?”韓岡心中暗自搖頭。以郭逵的身份,他這樣直白的拉近關係,這種拉攏方法,實在有失官場上的含蓄,而顯得過於粗暴直接了。

郭逵不理韓岡的自謙,繼續道:“雖然當年範公勸阻了張子厚,讓他好生去讀書。從此關西少了個英雄豪傑,卻多了個淳淳君子。但子厚直到去年還在渭州做著軍判,幫著蔡子政【蔡挺】整頓行伍,重劃編製,號為將兵法,可見他對兵學上,是一日也不曾放下。現在又教出了如玉昆你一群出色的弟子來。”

“家師學究天人,不讓先賢,非韓岡能望其項背。”

郭逵笑了一笑:“玉昆總是這般謙虛。”他舉步走進城門,守門的官兵如爻倒的麥子,一個接著一個跪下。轉眼就跪了一片。進門後,卻不往城中去,而是叫著韓岡從門後的階梯上,走上了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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