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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三伏天裡越發顯得熾烈的陽光和越來越刺耳的蟬鳴不論,六月下旬的秦州城顯得十分的平靜。白天的街巷上,看不到幾個人影。車水馬龍中的場麵,隻有在入夜後才能看到,不幸頂著烈日出行的行人,都是跟著趴在樹蔭下伸著舌頭的老狗一樣,掛著臉,叫著好熱好熱。
而進入六月後,六盤山對麵的西賊也出乎意料的安分,大舉進攻沒有,小股騷擾也沒有,連在秦州城門口被抓獲的探子也少了許多,好像黨項人也受不了這個可能是十年來最熱的一個夏天。
至於秦州官場。李師中即將離任,此時已經不大管事了,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手上的帳目整理好,將裡麵的虧空彌縫住,等待郭逵來交接。
竇舜卿奉旨去了京城,不會再回來。原本橫行城中的竇七衙內,他的案子在半個月前被陝西路提點刑獄司衙門給劃走了,不再歸屬秦州管轄。這幾天陝西路的憲使就在州衙裡借了二堂審案。不論結果如何,定案後,竇七衙內都不可能再回秦州。
前任鈐轄向寶拖著病軀,此時應該已經抵達京城。剛剛升任鈐轄的張守約,在喝過幾天賀酒之後,正在熟悉自己新的工作。因為此前張守約從來沒有擔任過鈐轄一職,諸多庶務讓他頭痛不已。他身邊又還沒來得及招攬幾個堪用的清客,便找上了韓岡,請他推薦兩名深悉廳中故事、並且可以信賴的老吏來幫忙。
韓岡是勾當公事,勉強說起來,也管著胥吏的升遷。經略司中才能乾練的胥吏,他都已經了然於胸,而慣於欺瞞上官的狡詐之輩,也是了如指掌。他向張守約推薦了兩個,都能滿足新任鈐轄的要求。
送了兩名老吏去見了張守約,麵試過後,看得出來他很滿意。被張守約留著說了一陣閒話,韓岡起身告辭。李信送了他從鈐轄廳中出來,庭院中樹蔭森森,老槐依舊。但州衙三進東院的兩個舊主,一個被他氣得中風,一個則被他害得遠走,現在暫時就隻有張守約一人霸占著。
彆過李信,韓岡順路走到機宜文字的官廳內。趙隆正在門口百無聊賴的坐著,見到他忙站起來問好。韓岡往廳中看去,就見著王厚坐在堆滿公文的桌案後,忙著處理王韶丟下的事務。
而王韶本人,韓岡知道,他正在後廳趕著寫信,好跟朝廷打饑荒。另外,高遵裕也在做著跟王韶一樣的事情——韓岡所出的計策乍看起來並不算好,但等王韶靜下心來想過,讓他自己拿主意,也隻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王韶早前是關心則亂。好不容易將幾塊擋在路前的石頭都踢出去了,剛剛豁然開朗,正想大步往前走的時候,卻又飛來一座山擋在麵前,他沒當場吐血就算心理素質好了,怒火攻心,衝昏頭腦也是情理中事。
不比韓岡,並沒有將畢生的心血和希望全數灌注進河湟開邊事業中,隻是順勢而為,說抽手就能下決心抽手的,甚至可以做到旁觀者清。王韶在急怒下被蒙了眼睛,他反而看得一清二楚。
王厚忙得頭也不抬,隻看見他手上的筆在不停的動,一份接一份的批閱著。等走進後廳,裡麵的王韶同樣沒有抬頭,他正給王安石寫私信。王安石的脾氣是有名的執拗,要說服他,王韶在寫信時就必須很鄭重的斟字酌句,以防有一點錯漏。他正在聚精會神的檢查著,全然沒有發現韓岡的到來。
不想打擾王韶,韓岡隨即輕手輕腳的退了出來,他低聲問著身邊的趙隆,“高提舉來過嗎?”
趙隆點點頭:“前麵剛來了一趟,跟左正言商量了好一陣子。”
韓岡笑了:“高提舉也算是用心了,希望他們能成功。”
為了能趕在郭逵到來之前,將財計之事解決,王韶和高遵裕都是發動了手上所能動用的所有資源。隻要錢糧到帳,就算郭逵來了,他所能動用的卡脖子的手段也就剩那麼幾個了。
王韶身邊,現在就隻有王厚和趙隆。王舜臣與楊英一起去京城了,去三班院報名,並等他們的官誥。
管著秦鳳路經略司架閣庫的韓岡,出手幫了王舜臣一個小忙,將他的年齡改成了二十歲。讓他一下子就有了就任實職的資格——武臣與進士、明經一樣,都是二十歲就能得到差遣——以王舜臣過往積攢下來的功勞,回來後至少能做個寨主。
當然,王韶肯定不會讓一個箭術堪與劉昌祚相提並論的猛將,守在寨子裡曬太陽。征辟為王舜臣、楊英為僚屬的申請已經同時往三班院遞出去了,就跟現在的趙隆一樣。
見王韶和王厚都忙得不可開交,韓岡也不在廳中多留,直接走了出來。趙隆跟在他身後,到了院中,問道:“三官人,郭太尉到底什麼時候才會來秦州?”
“大概要到七月中的樣子。”韓岡算了一下。郭逵已經卸下了渭州知州的擔子,但他還要去京城走一遭,這一來一回,就算他走得再快,至少也要到七月中,才能來秦州上任。
趙隆聽了,一腳踹翻了院中石桌邊的一具石墩。一腳之力,就讓近百斤的石頭咕嚕咕嚕的滾到了院牆邊,“郭太尉半個月後才來,現在就忙成這般模樣。等到他到了城門口,真不知會怎麼樣!”
“到那時反而會輕鬆下來,倒是趙兄弟你要忙起來了。”韓岡笑著拍了拍趙隆的肩膀,告辭離開。
回到自己的官廳,韓岡舒舒服服的在自己位置上坐了下,武大便端了涼茶上來。半閉著眼睛,啜著甘甜清涼的茶湯,便有著讓王厚羨慕不已的自在。與王厚有著鮮明的對比,韓岡身前的桌案,被擦得鋥亮,筆墨紙硯擺得整整齊齊,就是沒有一份公文放在上麵。
勾當公事的工作,韓岡早已是熟能生巧,同時有著官廳中胥吏打下手,他的那一份,早上用上半個時辰就能處理得差不多。而且以他這段時間培養起來的對公事熟悉的程度,就算再麵臨剛上任是一人做五份工的窘境,韓岡照樣有自信一個上午就能全數解決,中午時就可以回家吃飯睡午覺。
而韓岡的另外一份差遣,也同樣無事可做。甘穀、古渭兩處療養院的成功,新培養出來的人手,讓韓岡有了在秦州城建立第三座療養院的底氣。不過這事需要經過經略使批準,現在李師中把公文都積了一堆,韓岡也懶得找他。等郭逵來了,再請他批一個沒在使用的營地也不遲。
六月的後半,韓岡的生活就這麼突然的輕鬆了起來。
每天都是去衙門裡把事情做完,再翻一翻過去的公文檔案,或是去王韶、高遵裕那裡參讚一下計劃,等到午後,就可回家去休息。他這般悠閒,便被偶爾晚上會請他出去喝點酒的王厚恨得直磨牙。
王厚再氣,也拿韓岡沒轍。過去幾個月夢寐已久的輕鬆日子,就在這半個月中終於降臨到韓岡的身上,他過得是悠然自在,可以自由的掌握時間,可以係統的把經傳重新再研讀一遍。
好久沒有這麼完整的讀書用功的時間了,過去的兩個月,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害得韓岡隻能零零碎碎的抽空讀書。積累下來的一些疑問,還要寫信想張載請教。
韓岡從王厚那裡聽說了,張載因為張戩的緣故,辭去了官職,現在已經回到橫渠鎮的家中,據說要設立一座書院。韓岡準備等古渭大捷的封賞發下來,就分出一部分財物托人帶去給張載。剛開始的時候,他是打著張載的名號才脫穎而出,自保得全。現在以財物回報,確是理所當然。
“進劍者左首,進戈者前其鐏,後其刃,進矛戟者前其鐓,進幾杖者拂之。效馬效羊者右牽之,效犬者左牽之,執禽者左首,飾羔鴈者以繢,受珠玉者以掬,受弓劍者以袂,飲玉爵者弗揮。凡以弓劍苞苴,簞笥問人者,操以受命,如使之容。”
這一天午後,韓家書房中的讀書聲又按時響起,但從敞開的窗戶中傳出的聲音,卻不似前幾日那般的清朗流暢,聽起來有些拖遝。
真要說起來,九經之中,《禮記》一經最不對他胃口。雖然裡麵有著中庸、大學等篇章。
但還有十幾章,一條條一款款全講的是禮法,吉禮、凶禮、賓禮,吃飯說話該如何,接人待客該如何,麵見天子該如何,規定得極其繁瑣,讓韓岡看著頭暈。隻是在科舉中,這卻是必考的內容。
這《禮記》中記載的古禮其實早就被拋棄了,世間通行的禮儀也是往簡單中去。儘管韓岡從張載、程顥那裡,都聽他們說過要複古禮,王安石這位學術大師,也是喊著要複古,但實際上,周時的立法完全不可能在宋朝重新推行,禮崩樂壞,孔子說過,要複古,聖人也沒能做到過。
不過為了一個進士頭銜,韓岡就算再沒興趣,都能耐下性子來把禮記背得滾瓜爛熟。如果他現在就有個進士出身,這次古渭大捷的功勞一立,他直接由選人轉京官都是可能的。
“進士……”韓岡突然歎起,抬頭望著窗外的天空,“留下的時間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