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塵和紫鳶等人回到無欲天下麵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蕭塵忽然停了下來,看著紫鳶幾人道:“你們回去吧。”
“尊上……不回去嗎?”
紫鳶轉過了身來,一動不動地看著蕭塵,心想他難道還要再去找落蝶姑娘嗎……
蕭塵深吸了一口氣,向仙元中土的方向望了去,那裡是玄青山的方向,紫鳶一下明白了什麼,不再多言。
“另外,告訴未央,讓她這些天好生休息,不要擔心任何事情,一切,就聽沈婧的安排就好。”
“尊上放心,屬下一定把話帶到。”
“恩……”
蕭塵微微點了點頭,雙足一點,已乘風而去,頃刻之間,便消失在了蒼茫暮色下。
三天後的夜裡,他回到了寧村,如今的寧村,早已荒蕪,隻剩下殘垣斷壁,和那滿地的雜草荊棘,以及村子後麵,一座座高高矮矮的小土墳。
“阿娘,我回來了……”
房間裡似乎一切都沒有變,那台紡機上還留著半匹尚未織好的布,隻是已經落滿了塵埃蛛網。
堂屋裡的桌凳還擺得整整齊齊的,依然有兩個碗,兩雙筷子,阿娘一定,還等著自己回去吃飯吧……
“還早,隔壁二牛比你大幾歲?人家現在都成家了,你呢?成天不是山上山下跑,就是跟人打架,再這般下去,以後哪個姑娘看得上你?回頭我把這些年積蓄拿出來,到城裡安置一屋,也好讓你風風光光娶人過門。”
“我不去。”
“乾啥不去!”
“不去就是不去,我不成親。”
“那你想乾啥?”
“我要修仙!”
“好端端的,修什麼仙。”
“等我學會玄青門的法術了,我要把那趙王孫打得滿地找牙,爬不起來!”
……
仿佛又看見了屋中的影子,蕭塵手一伸,那些影子又在刹那間消散了,原來,什麼也沒有,隻是淚濕了眼眶,模糊了視線,屋裡麵什麼都沒有。
“阿娘,對不起……”
“早知道,我就不修仙了……”
“早知道,我一定聽你的話……”
月光冰冷如霜,隻是照在一個傷心人身上。
蕭塵來到屋後的墳前,墳上的雜草似乎剛被人除去過,墓前也有過打掃的痕跡,他已有許久不曾回來過,想來……也隻有千羽霓裳才會來這裡吧。
這一刻,蕭塵心裡忽然空空蕩蕩的,腦海裡又回憶起了那年,他與千羽霓裳一起回家看阿娘,那一天,阿娘臉上的笑容,他至今還記得……
而此刻,他看著墓碑上的字,一動不動,便是好久。
就算入聖,又有何用,難道就能令阿娘再活過來嗎……
他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阿娘,我還沒能,替你們報仇……
也許阿娘,並不希望他去報仇,也許阿娘,隻是想他好好的活著,成親,生子……
這便是一個凡人母親,最小的願望。
夜,仿佛又深了幾分,又冷了幾分,像是一個巨大的影子,把他困在裡麵,走不出去。
就這樣不知過去了多久,蕭塵慢慢睜開了眼睛,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異常的靈力波動,儘管十分細微,但他也感受到了,是來自玄青七峰。
他慢慢斂去身上的氣息,凝神往外麵走去,關於玄青七峰,如今他自然已經知曉,在玄青七峰下麵,鎮壓著一條大地靈脈。
不等同靈脈之眼,玄青山下的這條大地靈脈,乃是實實在在的大地靈脈,隻要玄青七峰還位於此處,那麼這條大地靈脈便如何也不可能移走,因此可保仙元五域,靈氣永不衰竭。
玄青七峰,以北鬥七星排列,且位置不差分毫,實在難以想象,這裡會天然形成如此巧妙的七座山峰,看起來,似乎更像是一座上古大陣……
但就在剛剛那一刹那,蕭塵感受到了一絲異常的靈力波動,難道玄青七峰,竟出現了什麼問題嗎?
帶著疑惑,他慢慢靠近了,但是如今玄青山禁製之重,非他所能想象,即使曾經他對這裡熟悉無比,即使如今他的修為早已非從前,但要就這麼從正門上山的話,必然會被玄青七尊察覺。
但他知道有一個地方,不會被玄青門的人察覺到。
一炷香後,他悄無聲息來到了玄青後山下麵,這裡有條小道,通往平陽峰,沒有任何禁製,乃是當年他從上麵逃下來時,無意間發現的。
很快,蕭塵已通過這小道,又回到了平陽峰,即使已經過去三十多年了,這裡的一草一木,仿佛仍然未變。
看著昔日的舊景,蕭塵此刻心中說不出是怎樣一種感覺,他昔日住的那間小屋子,早已經破敗了,似乎這些年,一直都沒有人去過,已經被三位長老封起來了。
猶記得當年他剛來平陽峰的時候,覺得這裡好大好大,可這裡其實隻是玄青門的玄關,一座小小的山峰,連其他門派的外門都還不如,七尊收弟子,怎麼都不可能從平陽峰收人,也許百年裡,有那麼一兩個奇才被七尊看中,不至於滄海遺珠。
再往上,便是陽關三峰了,“鑄劍峰”、“煉藥峰”和“無念峰”,或許這三座山峰,勉強才能算玄青門的外門,真正的玄青門,乃是七峰,從七峰下來的,哪怕隻是一個弟子,下邊玄關、陽關這些長老都得客客氣氣的。
可即使如此,當時給蕭塵的感覺,陽關三峰也是遙不可及,如今隻需要他稍稍一動氣,便能瞬移到那三座山峰去,陽關的三峰其實很小,遠遠無法與玄青七峰相比,對比之下,也隻能算是玄青七峰下麵三座矮小的山坡罷了。
在上來之前,蕭塵已經斂去了全身氣息,此時神識一探,便看見了長老閣裡,雲青、翟墨、萬岩三位長老,屋中燭火搖曳,依稀可見三人眉頭不展的樣子,三人長籲短歎,不知又在為何事發愁。
蕭塵再將神識一掃,去到了陽關的煉藥峰,隻見煉丹房裡,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不斷扇著爐火,又以真氣小心翼翼護著裡麵的丹藥,但最終那丹爐還是冒起了黑煙,隻見他手忙腳亂地去揭丹爐,不想那丹爐一下炸開了,把他臉上熏得跟個烤焦的大餅似的。
但下一刻,卻見他從破碎的丹爐裡找出一顆黑不溜秋的丹藥來,臉上喜出望外,興奮著朝外麵喊道:“師父師父!我成功啦!我終於煉成紫嬰丹啦……”
緊接著,隻見外麵急匆匆跑進來一個身穿紫衣的老者,當那老者看見屋裡一幕,整張臉仿佛一下變成了那地上炸開的丹爐,不斷捶胸頓足:“哎喲喂我的小祖宗,你這又是在搞什麼,你你你,罷了罷了,都快三十年了,你當真是沒有煉丹的天賦啊……”
“嗚……師父,我哪裡又錯了嘛,你看,這不煉成了嘛,雖然黑是黑了點,但洗洗還是能夠吃的……”
“你,你……你不怕死,那你就吃吧,回頭彆讓你那姐姐又來找我麻煩就是了,哎喲喂,我這是上輩子欠了你們趙家喲……”
這肥頭中年正是當年的趙王孫,遙想當年,他隻比一塵大了幾歲而已,如今竟成了個油膩膩的中年,儘管有丹藥相助,可沒有靈根就是沒有靈根,怎樣修煉也沒用,更彆談像他姐姐趙盈兒那樣容顏不衰了。
蕭塵收回神識,雙足一踏,瞬息間又落到了另外一座山上,這裡是無念峰,陽關三峰之一。
他將神識探入一間閣樓裡,隻見屋中盤膝坐著一個看上去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子,身穿一件杏黃色的衣裳,臉上已經凝滿了冷汗,似乎正在突破修煉阻礙,看上去十分吃力。
這個女子,正是當年引蕭塵上玄青門的黃鶯兒,當年她十五六歲的模樣,如今三十多年一過,她看上去雖不至於顯老,但也難以像千羽霓裳和花未央她們那樣,無論過去多少年,始終容顏不變。
蕭塵沒有想到,如今過了這麼多年,她的修為竟然還停留在煉神還虛的初期,遠遠不如之前他看見的趙盈兒。
這一刹那,他腦海裡不禁又回憶起了當年,初來玄青,他誰也不認識,隻認識這個師姐,每每受了欺負,也總是第一個想到這個師姐,不知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她是否因為自己的事情,而受到牽連……
此刻,黃鶯兒坐在房間裡,正在努力突破,但是卻無論如何,也突破不了這一層修為,也許每個人的資質都有限,她注定隻能一生留在這無念峰,可是她不甘,無論她再怎樣努力,難道都沒有用嗎?她不甘,她無比的掙紮,痛苦……
外麵明月在天,清風拂葉,蕭塵眉宇微鎖,忽然凝氣一指,一道青光,悄無聲息往那閣屋裡飛了去,一瞬間刺入了黃鶯兒的眉心。
這一縷青光,足以使她突破修為,足以讓她在十年內,修為大成。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今晚,蕭塵乾涉了一個人的命運軌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違逆天道。
但是,這些年他所行逆天之事還少了嗎?他四處聚集靈脈之力,要開啟上古逆天之陣,替未央改命,這便是最逆天之處,縱然萬劫不複,灰飛煙滅,他何曾懼過……
房間裡麵,黃鶯兒如靈光衝頂,一下睜開了眼睛,這一刹那,她整個人的氣息都變了,身上真元流動不息,整整十年無法突破的修為,就在剛剛那一刹那,終於突破了,不但修為突破,甚至還讓她連升了數個小境界!
“怎麼回事……”
這一刹那,連她自己都覺得吃驚,窗外一縷清風吹了進來,她仿佛感應到了什麼,一下往屋外衝了去,然而屋子外麵,隻有清風拂動樹影,閣樓外麵空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剛剛……是他麼……”
黃鶯兒怔怔地望著閣樓外麵,卻隻有風吹過,滿地晃動的樹影,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來過的痕跡,遙望天上,隻有那孤寒的北鬥高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