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立問起是否“有底”的問題,龐鐵山那邊有麵甲遮擋,看不到表情,也保持著沉默。
但這種沉默,並非高冷到徹底無視了唐立和他的問題,而是抓緊時間快速搜檢係統。
“高威脅人員”瞞過了“快火”“八爪”,大概率是識彆係統底層出了問題。
為什麼出問題?
歸根到底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權限覆蓋,一種則是權限破解。
好吧,其實核心就一個:權限。
“太陽係開墾團”流播出來的智械融合改造技術,從本質上講是一種賜予,是一種立場和特權共同決定的技術體係。它在地球的產業鏈中是沒有根基的,之所以能夠運轉發展,“開墾團”的授權是核心。
“開墾團”到達太陽係也有將近40年時間了,經過這麼多年觀察分析,大家也都心知肚明,那邊不會在意什麼好人壞人,初代二十四個大執政官裡,至少有一半以上給地球各區域的人們帶來了恐怖絕望的統治。
至於高威脅低威脅什麼的,大部分時間也無意義。
因為這些高低好壞的標準,都是以地球原住民為參照,“開墾團”高高在上,又何必在意?
唯有對“權限”的侵奪,才是那邊最關心的問題,因為這關乎他們的統治、威嚴……以及安全。
智管中心設立、存在的意義就在如此。
正因為涉及最底層的權限問題,龐鐵山無論如何不能輕忽待之,否則智管中心多半還能存在,他本人存在的意義大概率就沒有了。
龐鐵山快速搜檢係統的時候,唐立的問題如影隨形,而且特彆討厭,一下子就卡住了脈搏:
“有權限嗎?”
這個問法非常惡毒,至少龐鐵山是這麼覺得的。
襲擊者如果有權限,就證明智管中心“授權代理商”的工作不合格,將改造技術交給了一個襲擊政府官員的高威脅分子。
可如果那家夥沒有權限,就證明一個襲擊政府官員的高威脅分子,通過什麼渠道將智械改造技術的權限破解掉了,以至於能夠在“快火”和“八爪”係統的覆蓋下來去自如。
無論是哪一種,對龐鐵山乃至智管中心來說,都是非常操蛋的事兒。
當然,如果非要讓龐鐵山選擇,他會選擇前者。
智管中心“授權代理”一直挺亂的,全球範圍都是如此,能夠嚴格管理的經營商哪有那麼好找?可見不可見的,儘是利益糾纏,各種權錢交換,符合現階段群魔亂舞、諸方割據的格局。豈不見智管中心往來折騰了這幾十年,最後還是采用“寬進嚴管,逐年淘汰”的方式?
這就是一種事中和事後管理,對相關技術流轉的嚴密性根本不抱希望。
嗯,最重要的是,“開墾團”也不在乎,隻要“恩出於上”,完全由他們授權、統攝、控製,就是被允許的。下麵各方勢力,你多拿一點,他少拿一點,再為此打出狗腦子,“開墾團”也不在乎;可一旦有哪些腦子不清醒的,對“開墾團”有什麼想法,影響了那邊的超然地位,相應智械義體的使用權限,將會在第一時間被收回——最多就是為“開墾團”大老爺們提升一點兒趣味性。
要的就是這麼個效果。
但如果是後者,即“權限破解”,能夠瞞過“八爪”和它背後依托的檢測係統,就證明智管中心在東七二五區的本地管理,很大程度上是無效的,“智械改造”成為了反抗組織、黑商的可控技術……至少是有這種可能。
那他們這段時間忙裡忙外、抓人掃蕩又圖得什麼?
係統反饋之前的短暫時間裡,龐鐵山心緒念頭起伏波動,心理壓力還是挺折磨人的。
而最終,係統給出了答案。看到答案的一瞬間,他脫口而出:“有權限人員出入,存在授權改造手續!”
說完才覺得太沉不住氣了,便咳了聲:“我的意思是,係統有顯示其他人員進入相關區域,但是忽略了……”
“是誰?”
唐立跟進得很自然,好像隻要抓到襲擊者,那縹緲的惡意便不會落地的樣子。
龐鐵山猶豫了一下,還是叫出那個名字:“李義生,具有B類權限,應該是因為這個才沒有被係統劃入威脅人員……”
說著說著,龐鐵山就有點發虛,眼皮也開始跳動。
這個名字很陌生,像這樣的高威脅人員,又掌握著B類權限,最起碼都是暴力機關的副職,他怎麼都應該有點印象才對。
唐立在旁邊沉吟:“B類智械賦能,如果不是重度殘疾,就一定是暴力機關人員,並擁有執法權限……李義生?在局裡數據庫搜一下這個人,絕大部分暴力機關執法證都是由我們提報的,再和司法局聯係一下,看他們最後審核的情況。”
他這些話,好像是在吩咐誰,又好像是在整理思路,至此幾乎就要打電話出去了。
可轉眼,他就又是恍然的樣子:“康執政治下,應該不存在向個體授權?是了,所有人都要依托一個合法組織,不管是政府部門,軍方還是企業。嗯,企業可以排除,他們最高也隻到C類,沒有執法權,需要臨時授權……李義生是哪部分的?”
在唐立嗚拉嗚拉說話的時候,龐鐵山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冷冰冰回了一句:
“軍部。”
另一邊正在指揮合圍的柳學誌為之側目。
這幾乎已經是明明白白的警告了:收手吧,這事和那些兵頭子有關。
此時此刻,不管是龐鐵山還是柳學誌,甚至都已經有了些猜測:今天中午,物流園那邊,不就是涉及某位兵頭子嗎?
那位“南境長城”是乾得出來這種事的。
哪怕對著內務局和智管中心高層,一連炸了三枚榴彈,多少也有些喪心病狂就是了。
車廂裡安靜了片刻,唐立似乎也想到了某種可能性,隔了幾秒鐘就聽到他低細的聲音,好像是又一次自言自語:“這樣啊,怪不得第一發落空,後麵兩個隻炸車,稍微偏轉一下角度,這邊至少要放倒一半人。”
這般語氣,應該是放緩了。
龐鐵山心裡稍微放鬆了一下,柳學誌卻是頭皮發緊:這種該死的‘鬆弛感’……
然後他就看見,唐立貌似困惑地偏轉了視線,盯住龐鐵山仍被麵甲覆蓋住的臉:“軍部的人,對友方單位使用榴彈發射器,不隻是我們內務局,你們智管中心的也在,‘八爪’係統不提示也就罷了,這種危險行為不鎖權限嗎?”
柳學誌閉上眼睛:完蛋!
之前就讓龐鐵山眼皮跳動,心裡發虛的可能性一下子被捅上了水麵:
李義生這個陌生的名字,大概率隻是一個“殼”,隻是將對應級彆的改造作為掩護,緊接著就通過其他方式,跳出智管中心的監控體係,方便做事。
本質上,這還是非法改造,而且是性質更惡劣的那種。
這是“權限覆蓋”和“權限破解”兩個糟糕可能合為一處,形成了更糟爛的結果。
而且,這還沒完!
龐鐵山忽然醒悟了另一件事:“李義生”是跑了沒錯,如果徹底跑掉,還有機會,大家怎麼解釋都行,比如反抗軍的陰謀之類;可如果那人死在了圍堵之下,還是內務局下的手,他這裡連屍體都撈不到,最後來個解剖分析,軍部還有智管中心都要被動了。
當然,軍部大可以甩出來一個替死鬼,那位“南境長城”大概率已經準備了類似的人員,智管中心也可以。可到那時候,他龐鐵山是繼續冷眼旁觀和分析,又或者是被丟到最前麵去,那就說不定了。
而比這些還要糟糕的一種可能性就是:活捉!
龐鐵山忽然發現,一個與中午物流園唐立麵臨的兩難處境極為相似的局麵,就擺在他的麵前。
智管中心是要追究軍部責任,還是兩家合力一起含混過去?
如果是前者,那麼智管中心與康執政官為首的本地勢力多半要有衝突。湯宇上校不隻是個兵頭子這麼簡單,他憑借南邊那一個師的兵力,已經是這個本地割據勢力的上層人物了,所以他能用這種方式給自家手下“爭取利益”,而這種方式在軍部、在康執政官治下,絕對不是個例,如果深究,這一下子就可能捅到馬蜂窩。
而如果是後者,那就是給自己埋雷。尤其最近還是定期檢查時段,所有經過授權的人員都要輪流到智管中心隔離檢查,除了本級檢查之外,還有上級抽檢。想要把這事兒含混過去,本級彆很難做到,最少也要驚動到大區總監那一級。
中午物流園那一檔子事兒,已經讓那位方維賢總監“偶露崢嶸”了,再露……
怕不是回旋鏢打臉?
也是這個時候,唐立的沉吟似乎已經有了結果,他扔掉了沾著血跡的濕巾,好像忘記了剛剛受到三枚榴彈轟擊的危險局麵,直接推開車門:
“我去打個電話。”
這種時候這種動作,代表了什麼,不言而喻。
龐鐵山脫口而出:“等一下!”
唐立瞥他一眼,沒有搭理,徑直出去了。
龐鐵山想伸手拽住他,但隻是猶豫了一下,就隻能眼看著唐立下車。
這種時候,無論如何不能矜持,龐鐵山緊跟著就出去。
至於車廂裡的柳學誌,就覺得手裡的指揮話機好像剛過了一遍火,燙得幾乎把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