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解釋,很顯然文慧蘭並沒有聽太懂。
羅南也不在意,他又不是和人交流修行心得,更何況現階段他自己也是在摸索之中。
在測驗時空,聽純大君說了很多次“規則差”,一直找不到切入點,隻覺得糊裡糊塗。
但是回到地球本地時空這邊,無論是時空架構的實時變動,還是地球生靈的形神框架,羅南通過前後好幾個版本的精神感應和靈魂披風,當然還有“生命星空”“祭壇蛛網”等手段,從宏觀到具體都已經相當熟悉;再結合著修館主給出的那套“器性機”觀察辨彆邏輯,羅南忽然有了一些靈感。
羅南說是用“器性機”辨彆,卻並非具體到文慧蘭一人。
他運用的是在全球大數據的基礎上形成的“生命星空階梯式分布”,全球百億智慧生靈,都有他們大致的區劃位置,羅南隻要調整一些具體條件,就可以形成更加細致的篩選。
之前羅南用來辨彆畸變感染的層級,捕捉感染二期的隱性目標,就是這一套手段。
在“階梯式分布”的基礎上,羅南對文慧蘭以及與她的先天根器條件比較類似的人員進行進一步比較勘驗,並利用“葵姨”“內宇宙模擬器”“磁光雲母”等綜合開展模擬試驗,確定基本標準,測試各種變量,以此來測定文慧蘭這四十多年曲折生命曆程中,最重要的影響因素。
彆看羅南話說得這麼輕鬆,也就是這幾句話的功夫,其實在他霧氣迷宮“中繼站”那邊,各種磁化傀儡一片片地成型又崩潰掉,堪稱一地雞毛。
“中繼站”那邊什麼反應,羅南先不管了。
因為這一刻,他在文慧蘭身上,多少有點兒意外收獲。
決定文慧蘭頗是不俗的能力者層次的諸多“關鍵因素”中,來自天淵文明的基礎呼吸法、改進導引法,無疑是最重要的……顯性因素。它們直接扭轉了文慧蘭年輕時偏弱的體質,消去了一些經曆留下的暗傷,並逐年拓展其能力邊界,直至當下。
但如果隻關注這條縱向脈絡,眼光就不免太窄了。
說起來羅南還是頭一次見到像文慧蘭這樣的,長期在天淵文明“內修”科目的基礎呼吸法影響下成長起來的能力者。
尤其是一開始還“練壞了”的能力者。
為什麼“練壞了”?基本可以確定有兩條原因:
一是天淵遺民和地球土著的體質差異;
二是“含光星係”與“地球本地時空”的時空環境差彆。
再進一步去想,哪怕是羅南並不清楚屠格的真實水準,但想來以那位的能力,不至於想不到這些問題。他給文慧蘭的基礎呼吸法,應該是做了一些適應性調整,但最終還是確認是有問題。
“基礎呼吸法”既曰“基礎”,不外乎就是促進基本的內外能量交換,普通人的體質擱在那兒,再有差異、再不適配,又能有多麼嚴重?
羅南合理懷疑,這種“練壞了”的“不適配”,更多的原因可能還是來自外部環境差異。
想想彌漫在荒野上、乃至於地球每一個角落的“灰質”吧。
這隻是差彆之一。
所以,後麵屠格才又專門更換了“導引術”,幫助文慧蘭調節修正。
而這些影響因素和對應變動,通通在文慧蘭形神框架中留下了痕跡。
就像是大樹上的年輪,每一條年輪的寬窄都顯示了該區域的樹木在對應年份的氣候、環境、營養乃至蟲害的情況。這並不能幫助人們直接看到當年的情形,卻能形成一個大致的趨勢,再比對其他的模型,就有了一個大致的推測。
大樹如此,人亦如是。
道理很簡單,困難的隻是定性、定量的辨析。
可對羅南來說,也就還好。
他正在調動所有的數據庫和情報源,以文慧蘭這人的經曆為主軸,對照她當年的行程,看她在那段時間裡都經過了何處,有什麼遭遇,以此參照比對,形成一套具體模型——怎麼說,文慧蘭也是個公眾人物,這並不困難。
更何況,羅南就在文慧蘭身邊。
上月在三尖頂上的遭遇,其實早已擊破了她的心防。近一個月的時間,心防潰堤的缺口並沒有能夠修補上,而且開裂得更加厲害。
這就暴露了更多的信息。
不是這女人不堅強,而是在層次的絕對碾壓下,她的堅強毫無意義。
就比如現在,羅南就能確認,自從三尖頂上那件事之後,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文慧蘭應該再沒有睡過一個整覺,她體內充斥了藥物和其他外力刺激的痕跡。
對這些,羅南最熟了。
可這樣意義何在呢?
三尖頂上的經曆,不是已經告訴她,這毫無用處了嗎?
文慧蘭是極聰明的人,她應該懂的。
羅南已經把握了文慧蘭形神框架的諸多細節,也就收回手,再看文慧蘭脫去嫵媚或冷靜的麵具,若有所思的模樣,忽然道:
“你總不會期盼我來吧?”
“嗯?”
差生文具筆記花樣繁多,無效努力更能自欺欺人。
人生失敗,無論怎樣,總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羅南本來是想這麼說的,又覺得這樣太損了,才一個猶豫,卻見文慧蘭展顏一笑:
“是的呀,我是在等人。看看究竟是羅先生您早到,還是屠格先生先來,又或者,你們都把我忘掉……如果忘掉,就要輪到我最後做選擇了。”
文慧蘭這人說話一貫半真半假,可羅南相信,她這句話是真心的。
因為在這一刻,她的情緒波動,用“潰決”形容,才更恰當些。
偏偏她還能用超強的表情控製,將其化為燦爛的笑容:
“是就這麼貌似忠誠地熬下去,直到死掉呢?還是獨自收拾這荒唐又尷尬的局麵?”
羅南微微搖頭,身子向後,靠在沙發上。
他並不太確定,文慧蘭與屠格的情感聯結屬於何等性質,這種聯結的崩斷或變形,會造成什麼後果。他在這類情感上的經驗幾等於無,平常也少見相關的節目、資料等,以至不太具備相應的同理心。
可另一方麵,他對於人心濁流的狀態過於清晰了然,並習慣於用“羅南尺”,其實就是他自己充做“調節器”,乾涉人們的精神世界,又見慣了這些。
不就是波峰波穀的輪回麼?反反複複,終有平緩下來的時候。
相對來說,還是死亡在社會關係上造成的“空洞”,更具有衝擊力。
因為那代表了羅南力量的邊界,永難修正和挽回的錯誤。
羅南抬頭,看客廳上層柔和的燈光。
說起來,才出來幾個小時,很多人的麵孔就模糊了——雙層裝甲的配置,確實不太能記住臉。
至今還活著的文慧蘭,在他記憶中存在的時間,大概率都要更長些。
除非她現在就死掉。
然而正如這位剛剛所描述的,她不是剛烈決絕的性格,否則哪能活到現在?
羅南也並不認為,這女人純粹為他人而活,屠格在她明晰自我意義的“場域”中,或許是極其重要的支撐,但並非全部。
她是有“獨立自我”存在的。
嗯,這個應該加在她的模型裡麵,並重點強調一下。
完成了文慧蘭的成長模型,與她類似根器,不同經曆的那些人,就可以作為參照;然後再逐步拓展開來,遍及全球。最終形成一個從80年到88年左右,七八年時間,地球本地時空的一個縱切麵,看看這處特殊的時空位麵結構對於普通人、修行“天淵內修術”的普通人,以及其他能力者會造成怎樣的影響,由此可以得到一個大概的趨勢走向。
就如同密契尊主在“巔峰會議”上,所說的“趨勢線”。
那次會議之後,密契尊主倒是將數十年的觀測數據等第一手資料,給過來一些,但還不夠,要記得再討要完整版的。
麵向全球各地,遍及百億人口,形成對於時空環境和架構的間接映射,這是一個大工程。但是在葵姨和雲端生物腦陣列充足算力的支持下,在羅南已經成形的基礎算法的推動下,並不會真的消耗太多時間。
其實,羅南已經隱隱約約窺見了一點兒結果,隻是還需要再對照“測驗時空”那裡。
羅南又給“葵姨”下達了指令,讓她提醒自己,到時找藍鏃教授或允泊校官,收集有關信息……
安排了一通,看“葵姨”陳列的行程表上,一堆待完成事項,羅南忽然發現:
不是要用上“非技術手段”,學習怎麼搞人際關係嗎?
怎麼又回歸“技術流”了?
“事實證明,路徑依賴很難破除。”羅南沒有和文慧蘭繼續談心,隻是坦誠抒發自家的感慨。
文慧蘭卻是收斂了那過於燦爛的笑容,隻留下一道淺弧:“以我經驗,失敗幾次就可以了。”
“在這片時空,我還真沒什麼失敗的餘地。”
說著,羅南終於又看向文慧蘭,想了想,很認真地道:“所以哪怕是嘗試新路徑,沒什麼經驗,搞個試點,我也不想失敗的——文女士,你是我選擇的試點目標,有什麼不妥當,希望能及時溝通。”
文慧蘭貌似也很認真地理解一番,又問:“所以,羅先生你想試什麼呢?”
“幫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