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泊也是沒想到,羅南竟然這麼說。雖然語法用詞古怪,卻極有道理,而且也說到了最關鍵處。
不免又仔細打量他幾回,才又點頭:“說得很對,‘半位麵化’就是咱們的‘火岩魷’,如果成功,小行星戰場這塊兒,幾乎就立於不敗之地。現在雙方都是不斷加碼、乾擾、破壞,絕不讓對方好過,越是這樣,已經確定的路線,越不能動搖,‘半位麵化’必須咬牙走到底。”
說到這兒,允泊往羅南這邊湊近了些,進一步壓低聲音:“這樣,‘蟻穴’極可能是一個有利因素。雖是三級節點,但也聊勝於無,而且分布夠廣,位置夠關鍵就好,在未來的大君對抗中說不定就能發揮作用。還有,‘蟻群’偵察能力也很管用,現在無比需要敵控區的詳實情報……你明天,唔,後天也可以,還能再做一次現場實驗嗎?當然是更有成效的那種。”
羅南從出神狀態中回醒過來,隔了四層麵甲,允泊沒有發現他剛剛開小差,他也緊急收斂思緒,點點頭:“後天的話,約定的研發期限也到了,火神係列能更迭十代以上,應該有一個能拿得出手的結果。”
不需要羅南拍胸脯保證,隻要有這個態度,允泊就很滿意了:“很好。另外,研發時間限製嘛,用途不一樣了,投入的時間、精力和資源應該都會變更,你懂的。當然,一切都要建立在階段性成果的基礎上……看吧,回天勳章在向咱們招手呢!”
……好吧,回天執念者。
羅南以為這就說完了,就準備邀請允泊去看一下實驗室的進度安排,哪知後者搖搖頭,語氣鄭重:
“還有一件事。”
“嗯?”
“之前芒隊提起的,你當回事了嗎?”
“哪個?”
“‘二十七意’啊,你看了沒有?”
“……就這個?”
“什麼叫‘就這個’?很重要的好嘛!”
允泊重拍了一下羅南肩膀,裝甲碰撞,發出金屬撞擊和摩擦的噪音,幸好不至於像地幔深處那邊,直接給壓扁:“前委會上,芒隊彙報‘火岩魷’這事兒的時候,提到‘火神係列’研發,純大君對你還有印象呢……下次實驗後再彙報,指不定就是你上了。”
“所以?”
“我說過的呀,萬一你彙報的時候,純大君問你‘二十七意’學得怎麼樣了?你怎麼回答?”
羅南難得翻了個白眼:“我會說‘您說的沒錯,我確實和閽君有點兒像’。”
“哈?”這回輪到允泊發懵,沒聽懂裡麵的梗。
羅南歎氣解釋:“純大君和芒隊都讓我看‘二十七意’的‘第一類第一目’,不就那個頂有名的‘見我’條目嘛。閽君當年發論文的時候,把‘見我’條目排在第一,而且選擇了鎮國神符的那個‘我’,替換了禮祭古字的‘我’。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彆人就不好意再改動。所以哪怕後麵萬年時間,‘二十七意’的版本有上百個,第一類第一條總是‘見我’,不至於徹底被推翻。”
允泊終究是正牌的天淵帝國居民,又是標準的技術流,對這個涉及榮靖大君的典故還是有所耳聞的:“這個啊,‘百般爭議,終究見我’,大君是真性情嘛哈哈哈……嗯,你又像他啥?”
“當日純大君和我說了幾句話,或是想看我的水平,我拿出平日裡的習作給他看。禮祭古字的作業,裡麵就嵌了個鎮國神符的‘我’字。“
羅南有一說一,隻是話中所有“我”字發音,都用天淵通用語的代替,最後才多了句猜測:
“說不定,純大君是借這個梗,笑話我呢。”
“怎會!大君多半還是動了愛材之心,畢竟是鎮國神符,湛氏家徽。你年紀輕輕就能用學以致用,便是冥殿下在,也要另相看的。”
允泊總算明白了來龍去脈,卻不認為純大君有這麼閒。
在前委一局執行處,他的消息自然靈通,知道眼前這位年輕的天才,早早就以“幻想構形版本役魔卷”進入了前委會各位高官的視野,起碼是作為單獨議題上過會。
否則,真以為一個“消殺出現異常”,就讓純大君頂著三個大君級強敵的壓力,分出心神,去觀察判斷某個小小尉官的狀態?
這些就沒必要和羅南講了。
羅南也證明了,他確實是在接觸、了解“二十七意”,沒有把公申芒的建議當耳邊風。
按理說知道這個也就夠了,再多講,年輕人說不定要逆反了——允泊怎麼說也曾頂著“造物天才”的名號過了幾十年,很理解這裡頭的微妙心理。
彆看自接觸以來,羅南從來都是溫和乖巧的模樣,但隻要想想,他一個學曆史的、且“禮祭古字”專精,求學生涯中竟然從沒去研究過與其專業高度相關的“二十七意”,這裡頭可就有門道了。
私下裡,允泊和公申芒討論,覺得這可能有兩個原因:
一來,羅南兼修幻想學派,在幻想構形和超構形理論上頗是下了一番功夫。目前各高等學府已經沒有正經的幻想學派課程了,隻能靠自我摸索,要達到目前這種水平,毫無疑問是狠下了一番功夫的。人的精力有限,很難再花費功夫學習出名蕪雜的“二十七意”。
二來,則多半是這個年輕人在學術上極是正統,隻在大宇宙史、古神史、“禮祭古字”源流及演化等根本學問上鑽研,對“二十七意”這種廣為大眾所知卻全無定論、已成百家流派卻隻是鑽營應用技術的“功利之學”不屑一顧。
嗯,現在的天淵帝國學術界對於“二十七意”差不多就是這種態度。
正因為考慮到這些,允泊很罕見地猶豫了一會兒,但還是不忍心公申芒抱病付出的心血白費,就咳了一聲,硬著頭皮道:
“你能抽空學習,當然是最好了。不過嘛,如今咱們研發任務艱巨,‘二十七意’又是出了名的蕪雜混亂,也不能把時間浪費在到處搜檢資料上……這個給你。”
羅南收到了允泊發過來的文件,需要用特殊軟件和權限打開的那種:
“這是……”
“芒隊昨天療傷養病,閒瑕的時候找人要的資料,要我再轉給你,都是有關‘二十七意’的。很多以你的權限,未必能見到。”
羅南就有些發怔:“這……”
好險把一句“至於麼”給吞回肚子裡去。
人家公申芒一片好心,這要是說出口,就太不禮貌、太不識趣了。
允泊卻知,麵對這種天才,絕不能用道德綁架這招,就擺手:“主要就是省了你搜索資料庫的功夫,說到底還是‘二十七意’太雜了,初接觸的不好篩選。還有,芒隊這也是家傳老毛病犯了,純大君關注什麼,他就要及時跟進,誰讓公申是‘義三家’之一呢?”
羅南眨眨眼:“義三家?”
“你以前不在軍政圈子裡混,應該不敏感。蕩魔大君未改名‘昌義’,仍為‘義’姓的時候,公申家祖輩就是他的秘書;等到他裂空封君,公申家就是最早一批封臣,能和他們比的隻有宛家和屠家……按理說,早就不時興這個了,可終歸是有舊情在的。所以以後碰到這個幾個姓,就要注意話題和言辭了,不要得罪人仍不自知。”
“屠家?”
“呦,接觸過?”
羅南咧嘴笑:“一個熟人,給人當保鏢……明明很厲害的。”
允泊哈哈大笑:“不奇怪,屠家祖輩本就是蕩魔大君的親衛隊長嘛,這也是他們的老本行了。”
羅南默然點頭,隔了幾秒才道:“替我謝謝芒隊,嗯,我是說,我會向他致謝的。”
接下來,羅南就引著允泊,到已經基本搭建完成的第三加工中心“火神蟻”實驗室,請他提出意見,這不是客套——羅南雖一直腹誹“從容不迫假死”這事兒,但允泊能夠在那般要命的時候,塑造出質本虛無,卻又能瞞過“火岩魷”吸能盤的“殘像”,成功瞞天過海,其在“造物”領域是真正有水準的。
憑一位與自家平級的老娘,怎麼也不能夠在平均校級軍銜的前委一局執行處擔任後勤組長。
師出名門的蒙莘尉官,對允泊就很尊敬,好像還是同一所院校的學長之類。
羅南覺得,有允泊領著,這兩天時間裡,無論是“手工作坊”還是“生產線”,實現蟻群產量暴增,都不是問題。
這樣,“爐子”裡的實驗設計,就可以更激進一些,確保下一輪現場試驗,能拿出新玩意兒來。
在該層級的事件中,純大君應該還是更關注“蟻穴”“蟻群”和“火岩魷”。
不過這個時候,羅南對純大君,對昌義家,對傳說中的“義三家”,特彆是那個“屠家”,不可避免起了關注。
此“屠”是彼“屠”否?
那個“屠”的背後,他口中的“老板”,還是那個延續萬年傳統的效忠對象嗎?
若真如他所想,那任由時光長河彎折流淌,衝刷成為所謂“含光自治領”的帝國遺跡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啊!
羅南有些恍惚,視線不自覺投向蒙莘尉官,忽然間很想去走過去問:
你那個梁廬師弟究竟是怎麼一個人?
他值得信任嗎?
他在舉目皆敵的絕境中,究竟會怎麼做?
是理智,還是瘋狂?
最終,羅南也沒有去做這種瘋狂的事兒,他隻是在新實驗室象征性地完成了一次“產品”入爐後,向允泊舉起了手:
“組長,我想請個假,出去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