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場”這個詞兒就比較負麵了。
藍鏃教授顯然並不是隨口說出來,而是經過了相當的斟酌。
羅南也隻能認真聽下去。
藍鏃教授注視著羅南過分年輕的麵孔,聲音倒是柔和:“我知道,雖然在含光星係這邊是沒落了,但在外麵,在天淵靈網覆蓋下的中央星區,幻想學派仍然是龐然大物,超構形理論仍然是一門顯學。畢竟,幻想種是橫亙在遺傳種和那些神明中間的過渡地帶,這是既定的事實,未來也很難改變……”
這樣的說法,就和羅南理解的一些曆史知識吻合了。
然而藍鏃教授話鋒再轉:“可是在含光星係,在孽毒環境下,幻想學派的理念注定了是玩火,不是在修行中,就是在應用中,哪怕是在璿晶陣列的庇護下……我說的這些你能理解嗎?”
羅南沒有開口,但還是微微點頭。
藍鏃教授接著往下說:“我必須要承認你是一個異數。我所認識的絕大多數的幻想學派的傳承者,都修行不到你這個程度,就已經出現了各種問題。據我有限的了解,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麵:一個是修行或應用時的精神感應,已經習慣了外放式的表達,對於孽毒來說,就是最具有吸引力的環境……”
羅南這時候適時插了一句嘴:“孽毒的趨光性。”
這個光就是“靈魂之光”。
是人們的靈魂力量破開形神框架的“囚籠”,在無邊精神海洋中、在更底層的物質世界裡,發出的灼灼靈光。
孽毒最見不得這個,它們本能要將這份靈光打滅,讓所在區域內的一切,都進入無止境的汙濁扭曲之中。
據說這是傳承自“六天神孽”的破滅本能,甚至青出於藍。
藍鏃教授並沒有和羅南進行更深層的討論,繼續陳述幻想學派容易出問題的方麵:“另一個,就是實際應用的介質的問題。幻想學派的手段,要想在這樣一個由孽毒汙染覆蓋的惡劣環境中真正落到實處,物質介質的要求就格外嚴格,還要有嚴苛的規範,否則就是玩火無疑。”
羅南承認這一點,又一次點頭。
藍鏃教授的視線停留在羅南臉上:“然而幻想學派根本的‘超構形理論’,決定了你們的思維必然要進入到一個廣泛鏈接、自由接觸、隨機生成又不斷調整優化的進程裡麵,我剛才所說的兩點問題,孽毒環境下,幻想學派一個也解決不了。”
羅南咧嘴,手指頭揪了揪嘴唇上麵的軟須:“也不一定,還是有辦法的。”
藍鏃教授竟然也是一笑,收回視線,端起茶杯,啜飲裡麵青綠色的樹汁,羅南高度懷疑這是苦樹人傳播開來的壞習慣。
他沒有仿效的意思,耐心等待藍鏃教授的下文。
“要說辦法吧,我是沒怎麼看到,例子倒是有一個,就是你了。”
藍鏃教授放下茶杯,又看羅南:“從目前的情況看,你的個體能力已經相當可觀,在幻想學派的知識基礎上,奇思妙想的各種準範式構形,可以說底蘊深厚,有些甚至泛著天才般的閃光……最重要的是狀態不錯,孽毒汙染有等於無,比絕大多數人都好。正因為如此,我很難想象你是怎麼成長到這個地步的。”
“大概是禮祭古字的觀想時空?那是個很好的模擬環境,而且相對比較內斂。”羅南早就想好了應對的理由,這四個月以來也用了不少回,張口就來,半點不帶猶豫的,“也許還有家裡早早讓我訓練使用內宇宙模擬器的緣故。”
如果對禮祭古字有著超乎尋常的理解能力,能夠嵌入時光長河之中,感受那些古神新神刻印在其中的印記,並與之共鳴共振,確實可以刺激自身靈魂力量較快增長。
這期間,老老實實在宜居星球上,接受璿晶陣列的保護,直到可以開啟“觀想時空”,再自己作文,以禮祭古字的思維模式闡釋幻想學派的要義,也完全可以將相當一部分“生命躍升”過程在“觀想時空”內完成。
這個階段再利用內宇宙模擬器進行演算,實驗效果與物質世界中的真實研究也差不到哪兒去。
哪怕最終還要再驗證一番,也隻是排除幾個選項,基本不需要冒險再搞什麼“躍升”演化,可以把“不確定性”降到最低。
這也是羅南在“測驗時空”日常使用的修行、實驗模式,經他親身驗證,效果極佳。
藍鏃教授聽得連連點頭,卻突然問道:“前置呢?從零到一的那個契機?”
“禮祭古字……的天賦吧。”
羅南能夠在禮祭古字研究上一日千裡,小半是因為時空構形上的造詣撐著,還有小半是在霧氣迷宮、內宇宙模擬器裡的不懈練習,另外就是武皇陛下和瑞雯“聯手”所寫的那篇禮祭古字文章。
但這些元素倒有一大半不能講,隻能含糊過去。
藍鏃教授也並沒有深入去聊。而是順勢轉了方向:“就算是這樣,戰場環境中,操控運用‘切分儀’,殺敵、維修、製作構形和範式……”
“準範式。”羅南脫口而出。
藍鏃教授一笑:“好吧,‘準範式’,就算是這樣,也是始終遊離在違規操作的邊緣。”
“不是有天梯評級了嗎?”
“那隻是提高你個人操作的上限,而從現實的角度看,在戰役級的工作環節中,很難對你寄托信任……換句話講,挺可疑。”
“呃,這話就不用換了吧。”羅南聽得皺起眉頭,“教授,‘可疑’這個詞兒真不好聽。”
“我知道。但‘幻想學派’傳承者生不逢時,寄托於‘夢網’者極多,‘網蟲’量大,從絕對數量看,和‘初覺會’有密切聯係的,也相當多。”
“哦?”
“不過上一輪談話,你不忌諱‘夢網’的話題,挑在明處,剛剛又和向儕他們聊起來‘初覺會’,知道你對這些確實是不怎麼了解,我倒是先鬆了口氣。”
懸空椅上,藍鏃教授又在啜飲“樹汁”,語氣和緩,好像這事兒就過去了。
羅南卻還要多問兩句:“教授你懷疑我是‘初覺會’的成員?”
正說著,他忽然想到,在調查問卷中,藍鏃教授完全摒棄了“夢網”這個選項,究竟是下意識忽略了,還是有意在釣魚?
羅南終究沒問,反正這個問題藍鏃教授是不可能為他解答的。
藍鏃教授持續斂去鋒芒,言語愈發溫潤:“現在不是已經排除了麼?這些心思,是我們這些戰場醫官,必須要時刻記掛著,又是要窺準時機,及時溝通的。我覺得,現在時候就到了,你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心裡麵藏的事兒多,能不胡思亂想,就儘量清靜些……我這麼說,你不會介意吧?”
“不會。”
羅南果斷回應。事實上,知道藍鏃教授這般,能夠影響小行星戰場孽毒汙染防治的重要人物的謹慎心態,他倒是鬆了一口氣。
這樣就算對上“夢神孽”,也不至於輕而無備。
為了證明態度,羅南甚至還拽了句文:“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發動一場戰爭前、戰爭進程中,當然是越謹慎周全越好。”
也不知道他的翻譯水平,能不能讓藍鏃教授理解這裡麵的意義。
顯然,藍鏃教授基本明白了,還誇讚了一聲:“這應該是你種群原生文化的警句吧,對了,一直都沒有問過你,你在的那個種群,原來是叫什麼來著?”
“倒是沒有特彆取個名,就是以我們生存的星球命名,地球麼,就叫‘地球人’。”
羅南對機動五連的成員,更早前對鹹竹尉官,都是這麼一個說辭,“葵姨”也沒有任何提示或警告。然而當下這個時空節點上,含光星係應該是沒有這個“遷移者種群”的,會不會曝光,就看這個“天淵鏡像係統”的影響力了。
而此時,藍鏃教授表現出了和以前其他人都不怎麼相同的做法,他似乎是查了一下資料庫:
“嗯,上一個千年末剛過來,你們倒是挺低調的。能逃過祖庭、元老會濃墨重彩的宣傳,我這邊都沒什麼印象。”
所以,藍鏃教授沒有這方麵的記憶,卻能察到有關資料?
又或者記憶都給模糊掉?
“天淵鏡像係統”顯然是在裡麵出力了。
羅南露出微笑,然而心裡麵卻有一絲困惑,如同滴入池塘的墨彩,隨著一波波的漣漪擴散開來。
這已經不是他頭一回困惑了,現在越發明顯:
有必要嗎?
“天淵鏡像係統”能花力氣去改資料甚至變動記憶,就不能給他一個可以無縫接入的身份?
在“測驗時空”替換個已有的小角色,再由“葵姨”保駕護航,還怕給揭穿了不成?
還是說,現階段這個“時空節點”,根本就沒有能夠合理容納羅南這類特殊能力模板的“載體”呢?
有些疑惑,第一次生出來的時候,可能不當回事兒。
可當它們一次又一次在心頭呈現,就會形成難以祛除的陰影,持續擴張蔓延。
「晚上還有一更,從今天開始,儘快把前兩個月的虧空補上,再然後是補加更……嗯,我是這麼計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