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層巡遊者”外層裝甲和內部甲板的破損,看起來嚴重,其實是最容易出現的傷損類型之一。按照預案流程,都不需要額外調度人力,內載智腦便能自動安排維修機器人進行處置。
單農這位值班士官,隻需要監控幾個關鍵數據就好。
他的注意力更多還是放在羅南與樂佐的交流上。然而透露出來的信息,他理解起來比較吃力。
單農總算也是技術人員,且經曆過前麵一些事情,特彆是有“切分儀”這麼個關鍵詞,多少能幫助他抓住重點:當初,羅南聲稱往維修站外麵放出半個基數的切分儀,他甚至還咆哮了一波,至今記憶猶新。
問題是,剛才那段時間,除了鐘賀校官身外繞飛的那組以外,單農再沒有看到彆的“切分儀”,裡裡外外都沒有。
他想了一圈兒,實在是憋不住,試探性開口詢問:“尉官,還是早前放出的那些‘切分儀’發揮作用嗎?”
“嗯,是這樣。”羅南簡單應答,竟然承認了。
可單農並沒有得到明確答案。還好,一旦敢於去想象,智慧生物的大腦總會理出一點邏輯出來。
單農能夠被樂佐信任,單獨在控製室值班,腦子肯定是夠使的。他猶豫了下,又一次嘗試分析:
“難道是被吞進去的那些‘切分儀’,乾擾了‘電刺蛇’長尾的信號?”
羅南沒有糾正他,說明這個思路大致正確。
可單農再去想細節的時候,就碰到了繞不過去的關口:“等等,尉官,且不說如何運轉,切分儀是金屬對吧?被‘電刺蛇’吃掉,就等於是被‘食鐵甲蟲’吃掉,那種狀態下怎麼發揮作用?”
“隻是引子。”
“啊?”
“那半個基數的‘切分儀’隻是個引子,主要是為了在永凍地層、以及空穴中傳遞相關範式信息……哦準範式,然後再催化那麼一下。簡而言之,算是‘磁化’吧。”
羅南選擇了一個未必精準但非常敏感的詞彙。
那頭大君級的磁光雲母雖然是爆掉了,可“靈魂磁化”這種經典技能,對於一輩子在含光星係掙紮的單農等人而言,還是很有刺激性的。
都輪不到單農再開口,地上的樂佐已經搶過話頭:“所以,真正起作用的,是周圍那些……”
說到這裡,樂佐也不好確定具體的介質。
這次羅南很乾脆給了答案:“土石沙子冰碴水珠都可以。雖然是準範式,隻要對路了,不需要太精密。上頭那些甲蟲、刺蛇,應該也有相當的成份從這裡來……我猜的。”
樂佐恢複沉默,同時再度聯想到羅南頭一回展示“準範式”,以“切分儀”體現出的蟲蛇變化。
那種運行邏輯,“切分儀”內置芯片中是沒有的。也就是說,在體現“準範式”過程中,“切分儀”和實心的金屬顆粒也沒啥區彆。
既然能用金屬顆粒完成,土石沙子冰碴水珠理論上也沒什麼不可以。
至於具體如何運轉,樂佐當然想搞清楚。可摔打多年之後,哪怕嘴巴再臟、脾氣再臭,心眼卻是亮的:
越具體的技術,短時間內越掰扯不清,尤其是一個近乎全然陌生的領域。
而且羅南說這些,大概率也不是要和他討論技術問題。
樂佐稍稍偏頭,視線投向了目前“土層巡遊者”上軍銜最高的那位。
鐘賀凶狠醜陋的麵孔依舊木然僵硬,他大概已經習慣了如此,倒是斑駁的眼睛,正對羅南上下打量,比任何一個時候都要來得明顯。最後,他乾脆問出了口:
“你在遙控?這種距離上?”
未出口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孽毒環境下,這基本上可以確認是違規操作,已經非常危險了。
羅南笑著伸出拇指和食指,留了一點點的縫隙:“並不多,大部分自動成形。”
“範式這麼好用?”
“準範式……隻需要一點兒想象力。”
鐘賀沉吟了一下評價:“確實,近似模型、低級準範式還是管用的。”
這話聽起來格外耳熟。樂佐懷疑,鐘賀在點他。
對鐘賀的評價,羅南並不在意,直接轉換了話題:“鐘賀校官,我有個建議。”
“你說。”
旁邊,樂佐無聲咧嘴。
他旁觀者清,確定鐘賀如此順暢接話,必然與羅南之前耀眼的“技術兜底”手段密切相關;同樣的,羅南解釋那些技術原理,也是在強化其在鐘賀心目中的印象。這與此前羅南用“準範式”,以及對“電刺蛇”和鐘賀行為模式的精準判斷,影響他的看法一樣。
簡單直接但有效。
羅南的“建議”,聽上去卻頗有些古怪:“我想說,現在勉強算一個窗口期。如果鐘校官你乘坐單兵維修車,就此遁離這片區域,我能夠給予掩護,也有一定把握。但外骨骼和動力裝甲,是來不及改造的。”
這是要改變鐘賀的既定計劃?
樂佐心頭疑雲又起,視線在對話兩人身上一轉,隱約覺得,羅南有下逐客令的嫌疑。
鐘賀則表現得很淡定:“我不具備無甲完成任務的能力。”
“那就沒辦法了。”羅南也不堅持,然而轉瞬又道,“既然如此,作為機動五連和這個維修站的負責人,我建議校官你留站期間,都接受切分儀封鎖氣息……你明白的。”
“可以。”鐘賀回答得甚是爽快。
然而他說話間,信手便拈住眼前一粒飛舞的切分儀,隨即就塞進自家裂腮巨口之中。
尖牙利齒隻一個交錯,便將其金屬甲殼,連帶著內部的芯片一並嚼碎。
“應該是原版的,沒有改造……我視力不太好。”說話間,鐘賀似乎真沒有什麼明顯聚焦的斑駁眼珠,又在依舊環繞飛行的切分儀上掠過:“你留的餘量很足。”
“嗯,還行吧。”
“我要再確認一遍:不用這些工業化物件,你也可以做到這些?”
“可以的。”
“所以,切分儀也隻不過是你使用精神側力量的介質——這很危險。”
鐘賀這次不再搞什麼話外之音,實話實說,也一語中的。
羅南則笑著回應:“還好,目前係統記錄我的違規操作次數還是0。”
“綽有餘裕……所以你是通真專精?”
“唔,主要方向是時空構形。”
“時空向?”鐘賀多少有些意外。
坐在地上的樂佐士官長嘿嘿笑了兩聲。
羅南沒有再就這個話題聊下去:“另外,鐘校官,冒昧問一句:我之前關於區域戰場的分析,與你正在執行的任務,貼合度還高麼?”
羅南的表述彎彎繞繞,但鐘賀明顯理解了,並沒有正麵回應:
“我隻負責驗證參謀部的情報和推理。”
“那就姑且認為是高貼合度了。”
說著,羅南看了眼樂佐,因為那位大聲歎了口氣。
受限於二級結構的空間,樂佐仍盤坐在地上,屈伸手指:
“一個,兩個……可能有三個。鐘校官,你所到之處,好像總會有這樣的大場麵。”
“我不確定是因為我的緣故。”鐘賀說話也很繞。
說話間,鐘賀又看了眼羅南,後者卻沒有再理會他,而是再次與陶顯醫官聯係,安排工作:
“乙組現在要換下來了,你和樂佐士官長對接一下,先確定亞健康狀態人員名單,甲乙兩組都要。之前六個上安撫措施的,不需要再度檢測,直接進行隔離處置。另外,根據戰時條例規定,除了正常的檢測流程以外,我作為連隊主官,可以臨時增加檢測判定條件……
“我的條件就是:所有人員都必須通過‘切分儀’的切分嗅探。
“這一個環節,我來做。”
安排完畢,羅南扭頭看向旁邊呆頭鵝似的單農士官:
“你也是乙組的,你先來……做完以後,幫忙維持下秩序。”
“啊,好的。”
都是戰場上摔打出來的職業軍人,哪怕技術人員居多,最起碼的紀律性也遠在常人之上,哪需要維持?
單農覺得這命令著實古怪,可連續幾輪刺激敲打,他對羅南這位主官,疑慮之心儘去,更沒有違令的勇氣,當下應聲。
甲乙組的換班交接,很快就開始了。
呼呼大睡的甲組人員還好些,就是醒覺之後逐一進行認知檢查;至於乙組,成員們連續緊張工作不說,之前還因為“電刺蛇”長尾兩度下探,受驚不小,如今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本想倒頭便睡,卻被要求再做一遍全流程檢測,甚至還要加碼,一時間不免怨聲載道。
大聲嚷嚷不可能,小範圍的議論卻免不了,怨氣所指,自然是發出這個指令的羅姓主官。
作為最後一個關口的執行者,羅南站在邊上,等前麵流程走完。對幾十道不善的視線,視若無睹。
過來幫忙的魯翼公士不免有些擔憂,然而他也是個雛鳥,便是想勸解安撫,也沒有那個能力和資格。
想找陶顯醫官問計,卻聽另一側“維持秩序”的單農士官低聲與排隊中的乙組人員“交流”:
“服從命令聽指揮,這種事情還用我再強調一遍?
“主官對你們負責,偷笑去吧。
“樂佐士官長當然也是同意的,你沒看他正和羅尉官聊天麼?”
“那個穿常服的……認得吧?鐘賀校官,校官!人家都沒說什麼。知道為什麼嘛?羅尉官救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