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當然要做“互動測驗”的,不管“脫機測驗”結果如何。
隻是麵對一個全新模式,心裡麵還是沒底。
他也曾谘詢葵姨,“互動測驗”是怎麼一回事,卻並沒有得到有效回應。
不免就有點兒“摳字眼”式的胡思亂想:
“脫機測驗”一看就知道是斷網狀態下的測試模式,可“互動”這個詞兒,含義不是特彆清晰。
這種模式下,聯網是肯定的。但在聯網狀態中,他要與誰互動?
是那什麼“天淵鏡像係統”裡的人工智能?
還是留在破爛飛艦上的……
梁廬?
明知可能性極小,乍想來,還是有些驚悚。
但不管怎樣,羅南必須更積極地擁抱新的可能。
他不可能隻依靠武皇陛下那條“信道”,事實上,羅南真正依仗並且可以無條件信任的“信道”隻有一個:
外接神經元。
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如此。
這枚“靈芯“,及其背後的龐大資料庫,可能是梁廬留下的後手;但最重要的,是父親留給他的禮物。
他不信任這個,還能信任什麼呢?
羅南也不再多想,想多了會丟掉勇於嘗試的銳氣,直接就點選了選項。
係統界麵卻並沒有像以前那樣,非常爽快地進入任務背景介紹時間,而是將顯示即時信號強度的標識組件,無聲移到了界麵正中心處,使那枚指針更清晰呈現,並在在淺橙和淺綠的區間內持續地微微顫動。
果然,這種模式最主要的就是看信號強度。
萬一中間信號強度突然跌破要求的下限,又會如何?
羅南皺起眉頭,不過已經提前點選了,他也沒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起碼要試一試。
如果剛才的複盤沒錯,“脫機測驗”上浮一級的情況,就是最坑的。
本輪對於“全麵性”的審查,就是對羅南這種“偏科怪”的絕殺。
羅南在最初的確權評級中占了多少“便宜”,如今就要一點點的全都吐出去。
他不缺乏反複嘗試的勇氣,可哪怕是要再次嘗試,按照“冷卻時間”的規定,想再進行下一輪“脫機測驗”,也要等到一個標準日之後——這是天淵時間,換算成地球時間就是十四個小時左右。
從最功利的角度講,要是能在這十四個小時間,把“互動測驗”混過去……
說不定他那位老爹在外接神經元資料庫裡的權限,也就恰好比他高上這一級呢?
這樣想著,羅南自己都苦笑起來。
不管羅南如何想法,虛腦係統有關信號強度的標識組件,依然頑強顯現,讓人懷疑是不是“互動測驗”還未開始,就出現了卡頓,怕要就此無疾而終……
“羅南上尉,請做好準備,我們即將進入鏡像區域。”
葵姨的溫和聲音響起。
鏡像區域是什麼鬼?是天淵鏡像係統生成的?
羅南眨眼,覺得頗是荒唐。
話說,你不是講,你不知道天淵鏡像係統是個什麼鬼玩意兒嗎?怎麼又跑過來當解說員了?
似乎是感應到了羅南的吐槽,葵姨緊接著就給出了解釋:
“羅南上尉,根據係統要求,我將作為你的隨身智能助手,在測驗期間全程協助。
“你在鏡像區域的測驗完成度,將直接關係到天淵鏡像係統權限以及解密進度,請務必謹慎應對。
“注意,天淵鏡像係統正位於異常環境中,為避免造成數據處理壓力,請你嚴格按照任務主線進行測試;
“與鏡像區域角色溝通時,請按照適配身份進行互動交流,我會及時予以提醒,必要時會主動糾正有關交流信息,請你理解配合……”
經曆了這般一本正經、頂嚴肅的說明,羅南可以確信,“互動測驗”才是確權審查的精髓。
葵姨並不是簡單介紹幾句就算完,而是林林總總一連說了七八條注意事項。係統界麵上,也適時出現了有關“測驗須知”條目窗口,持續滑動呈現有關文字說明。
說白了,就是反複強調:
“鏡像區域”的環境很複雜,運轉狀態挺危險,老老實實按照測驗的任務線進行,否則造成意外情況,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羅南又不是叛逆期的小鬼……嗯,基本上已經不算是了,他對係統最可能的設計者梁廬頗有親切感,並懷著一份尊重之心,既然都安排了,當然不會故意找碴。
當下,他就在緩緩流動到底的“測驗須知”窗口上點選了“確認”。
窗口關閉,剛剛被遮蔽的信號強度標識組件又顯現出來。
羅南就此確認,這個信號強度傳輸測試一直都在進行中,係統隻是用介紹注意事項的方式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讓人感覺沒那麼長。
如此設計,倒讓羅南有點緊張起來了。
按他的想法,此時信號傳輸的兩端,一邊是他,另一邊自然就是在深淵邊緣、日輪絕獄的恢宏力量輻射上,懸浮繞行的破爛飛艦,而天淵鏡像係統應該就在飛艦之上。
如同外接神經元鏈接的“內宇宙模擬器”一般。
所以,葵姨講“天淵鏡像係統正位於異常環境中”,羅南一點兒都不奇怪。
就是這樣才合理。
在那種惡劣環境下,“天淵鏡像係統”還能穩定運轉,才叫奇跡。
羅南必須要考慮,以前信號鏈接斷斷續續的時候,一個不小心都能引動日輪絕獄的恐怖力量和信息洪流,如今信號強度提升,說不準是環境還是他的感知、認知模式變化導致,可“信道”肯定是更“寬闊”了。
千萬彆因為什麼操作,又引來一波“極域光”或是“白日夢魘”。
哪怕不會對羅南造成致命的殺傷,可他後麵有祭壇蛛網鏈接著的全球百億人口,幾次三番這麼折騰,大家的心態說不定就真的崩了。
不管羅南如何謹慎以對,既然信號傳輸強度已經符合條件,且現在還算穩定,“互動測驗”的進程也就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
梁廬……大君,你沒問題吧?
在說不出是擔憂還是期待的吐槽中,信號強度標識組件終於隱沒,虛腦係統回歸到了億萬星辰彙彙聚而成的仿佛人腦結構的初始界麵中,但很快,界麵就暗了下去。
羅南眼前隨之變暗。
包括周圍樹洞空間,包括他對周邊霧氣迷宮,乃至於隔著時空壁壘,對地球本地時空的感知,也都一層層暗下。
但他的心神,卻在這樣的過程中,一點點收縮、聚焦、凝實,仿佛從無形無質的虛無,慢慢液化。如同在狹窄管道或岩隙中緩緩流動的水體,隨勢賦形,又始終黏連有序,前後相繼。
就這樣,恍惚迷離中,羅南有那麼一種感覺:
好像並不是對麵的信息傳輸過來,而是他以這種奇妙的形式流動過去。
不管怎樣,這種如水般接續流動的感覺終有儘頭。
而那份在狹窄管道、岩隙中的幽暗逼仄感受,更是先一步變化——周邊驟然空曠,然後就是更加真切、實際的水滴聲響,在耳畔繚繞。
那感覺大概就是一點一滴,擊打著某個障礙,又潑灑在更下方的水窪中。
蕩漾的回波,在周邊不規則的屏障之間往來跳動,由此拚接架構起一個模糊、但勉強算得上完整的輪廓。
這裡麵幾乎沒有靈魂力量的參與,完全是羅南憑借著自己的聽力以及身體細微的觸感,在腦海中還原而成。
這是類似於……不是類似於,完全就是肉身側的手段。
羅南好久沒這麼做了,但以他從前修行九竅六根之術的經驗,以及當下對肉身的把握能力,已經足以在短時間內快速熟悉起來。
過去一段時間,他給自己剜肉放血造傀儡的實驗手段,固然凶殘,卻還是卓有成效的。
唔,肉身?
羅南倏然睜眼。
除此以外,他沒有任何多餘動作。
直至確認了“鏡像區域”這具軀體的實在程度,並確定已把握了周邊的大致情況後,羅南才開始勾動手指,活動各處關節肌肉。
也是這一刻,羅南確認了這次“互動測驗”與前兩回“脫機測驗”清晰的不同。
第一次“脫機測驗”不用說了,當時他扮演的隻是一個純粹的技術人員,甚至不需要到一線去,隻是在管理駕駛艙中接收各種數據,然後比照著完成他的測驗作業就可以了。
而剛才那一場慘敗的“脫機測驗”,其實情況也差不多,羅南仍是限定在一個相對固定的場景中。作為補給艦的艦長,他所有的時間,都在艦橋上緊張接收來自戰場、上級的信息指令,還有身邊那些參謀副官呈送上來的情報和方案建議,確實很有投入感,但事後回憶,這其實和一個聲光效果拉滿的考場也沒什麼兩樣。
可這次“互動測驗”則不同。
羅南緩緩坐起身,與相當健康的身體狀態不同,身上的外骨骼發出艱澀聲響,好像已經有幾十年沒有塗油保養了。
近期唯一接觸的液體,就是供水管道不斷滴落的水珠。
羅南扭頭四顧,最終確認,這是一處逼仄的、破損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徹底垮塌下來的艙室。上方供水管道已經破裂,但也沒有多少水滲漏,隻有少量的水滴從管道中滑出來,仍然擊打在他披掛的外骨骼上,隻是換了個位置。
如此,也就基本構成了他以滴水回波重構場景的全部。
看上去要比前兩次“脫機測驗”的場麵遜色太多了。
可就是這種信息高度匱乏的場麵,反而擁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最重要的是,這種可堪以假亂真的“身臨其境”感覺,依稀與他某段經曆,有些相似。
前衛4號行星,中繼站。
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