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高文福確實不太可能為難鄧純,也失去了細問的興致,不威脅,不套近乎,就像是詢問一個日常見麵的手下,完全是例行公事。
他問鄧純在飛艇上的具體經曆,鄧純有一說一,把前麵給墨拉等人講的重複一遍。
至於二入飛艇的經曆,隻說渾敦(委培版)附身加持,鎖定解析鄧允唯,但不會講具體如何運作,以及期間他對於百峰君條條塊塊的各種感應。
本來就是猜測居多,說那些有的沒的,並無意義。最多就是提一下邊界模糊、界麵重疊這些確鑿無疑的東西。
對他言語中的模糊之處,高文福基本沒有追問,大部分時間都是神色平靜,認真聽完,末了稍稍沉吟,方道:
“二十七。”
鄧純已經討厭死了這個序號,卻還是要恭恭敬敬應聲。
高文福不緊不慢說話:“經此一事,你也算是磨練出來,就先不要在堆場做了。”
“呃,是。”
“你有百峰君附身加持的經驗,正該加些擔子。這段時間,教團格局有變,你父親又出了這樣的事,難免會有些人心浮動。你要因時製宜,儘可能幫助大家調理一番。”
鄧純怔怔看他。
高文福隻按照自己節奏說話:“當然,附身加持這種事,暫時沒有必要講出來。你要做的,就是主持幾次儀式,具體如何,我會讓文秘書長與你對接……正好今年百麵祭在即,教團這邊還需要你這些年輕人頂起來。”
看似殷殷囑托,其實都是官麵上的套話。饒是如此,換了昨天中午,鄧純能激動得睡不著覺。
現在,也隻是恭敬應是罷了。
鄧純並不認為自己會在高文福的設計中占據什麼關鍵位置,卻也想在渾敦教團這個平台上。看一看“附身加持”是不是給他帶來了真切的改變。
至於高文福借此觀察研究,那也是應有之義,他根本沒有拒絕的資格。
這時,高文福倒有幾分和顏悅色:“你應該很累了,我本來想安排你回城休息。不過,墨拉剛剛打電話,說你是本次事件的關鍵人物,一會兒可能還需要你去彙報一些情況。
“你抓緊時間,就地休息一下。也和那些同伴聊一聊,互通有無,不要遺漏什麼關鍵細節。”
原來剛剛打電話的是墨拉嗎?
鄧純多少有點兒意外,又似在情理之中。
不過,同伴?
鄧純順著高文福的視線往側後方看,就見到功能大廳的玻璃門打開,袁無畏一馬當先,打著嗬欠走進來。
後麵,則是龍七和弗裡斯等在飛艇上的臨時隊友。
鄧純的心跳稍微有些加速,他不確定,高文福的表述是隨口而出,還是仍有試探。
總體而言這是個好的趨勢,相較於“已方”的認可,有時候,“對方”的認可會更直接有效。
現在鄧純就是這樣的情況。
如果鄧純還是湖城高、鄧陣營的馬仔,這般變故之下,高文福會這樣和顏悅色和他講話嗎?
當然不會。
很明顯,在接收了各種渠道的信息後,特彆是接到墨拉的電話之後,高文福已經將鄧純當成了“那位”的人。
也是托“那位”的福,當下的鄧純,因其“關鍵作用”,也成為了需要斟酌、謹慎對待的目標。
可鄧純覺得,他大概率還不是……
至少要獲得那位“地上神明”以及他們身邊人的認可,確信自己已經轉換了立場,就此是同路人,其實並不那麼容易。
還好在現階段,他也不需要做到這一步,隻需要高文福大執政官這樣的“對方”,認可這一點就足夠了。
有些時候,麵子就是要比裡子重要。
所以,鄧純儘可能保持著一定的矜持,先向高文福道謝、告辭,甚至還加上兩句感激涕零的客套話,這才轉過身,慢慢向剛進門的袁無畏等人走過去。
大咧咧打頭的是袁無畏,但是鄧純絕對不能和他打招呼。這位一貫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真要說點什麼冷嘲熱諷的話,聽在高文福耳朵裡,哪怕現在不會再說什麼,回頭稍微修正定位,指不定鄧純就要追隨他三個“腦袋哥哥”而去了。
同理,龍七、趙汐也Pass掉。
至於劉峰明,他完全不熟。到最後能選擇的,就隻剩下弗裡斯中校——那個貌似粗豪直接,其實很有譜的指揮官。
這一係列判斷和篩選,隻發生在頃刻之間。鄧純已經沒有猶豫的機會,他轉過身,背對著高文福,稍微加快腳步,目光直視弗裡斯,確定用格外熱切的眼神激起對方的注意。
然後……
“呦,這不是代天巡狩的跨界者,鄧二十七嗎?做著任務說沒就沒,讓我們一通好找!”
袁無畏開口說話就自帶嘲諷,完全沒有邊界感。如此性格,熟的、不熟的人都難免會覺得他有時候相當討厭。
但這一次,這聲超乎預料的招呼,卻讓鄧純真真切切的感激涕零。
他幾乎能夠聽到胸腔裡“嗵”的一記,那是心臟落在實地上的聲響。
高文福的試探到此為止,也許從來就沒有什麼試探,隻不過是鄧純心裡麵給自己加的一出戲。
但不管怎樣,鄧純闖過了自己心裡頭的那個關口,超凡種給出的壓力,也暫時消解掉了。
高文福並沒有在補給點這邊長時間逗留。
作為“東道主”,他很忙。
周邊飛行器起降的轟鳴聲持續不斷,有的甚至並沒有在補給點停留,而是直接飛上了三尖頂。
像這樣的飛行操作,在正常情況下肯定是不行的,但上麵載著超凡種的情況除外。
事實上,長尾河補給點附近,條條塊塊的區域環境中,那些畸變種,當下都非常乖巧低調。
天上的飛遠,水裡的沉底,陸地上的都夾著尾巴走路。連吹刮過三尖頂的山風都變得清新許多。
據袁無畏講,這幾天駐留在湖畔賓館的超凡種基本上都到了,有幾個一直藏頭露尾的也現了身。
包括剛剛在協會內部論壇上,被羅南點名的血妖;還有據說是帶著能力者協會總會高層意見過來的羅曼努斯和門羅。
現在三尖頂上的超凡種密度,肯定是冠絕全球,莫之能比。
其實,按照那位“地上神明”的規劃,這種規模的碰頭會,應該更早些。但受限於各方立場以及微妙的心理因素,一直到那位再度出手,形成了荒誕且不可思議的結果之後,這些人才以之為契機,聚攏在一起。
霧氣迷宮是眾所矚目的高危險和高價值區域;夢境遊戲是當前高度敏感的新領域;現實世界是眾人的立身之本。
單獨拿出來折騰,大家可能還能忍一忍。但如果將這三者撮合在一塊兒,如此揉捏變化,很多人就受不了了。
這應該是警告吧?
超凡種們的結論不清楚,他們還在那裡研究,他們了解信息的渠道更全麵,站位更高,但考慮的問題也就不免更多更複雜,想得出明確的結論非常困難。
所以他們也想走個捷徑,聯係到正主兒,直接獲得答案。
“哪有那麼容易,這幾天在三尖頂,偶爾是見過那位,但大部分時間還是了無影蹤,聯係的話也是十有九不通。
“今天在內部論壇上發言、回答問題論壇上那批人的待遇已經比……這邊要強了。”
功能大廳這邊,李泰勝最後還是把山君的名字強行咽了回去。
“湖畔賓館的,待遇也差不多。約瑟中將這幾天都懶得過來了……”
“是跑到星聯委去跑項目。當然,他要過來也快。”
守棋盤的龍七提及一些相關信息,袁無畏給予補充。
超凡種們在山頂上討論研究,其他相關人等就在補給點這邊,隨時等候召喚。
人還是那些人,主要是鄧純二入飛艇的臨時隊友,還有之前陪山君在三尖頂上的公正教團二人組。
大家彼此都打過交道,又都是待命之身,就不再分什麼圈子了,湊在一起閒扯。
哦,是叫“互通有無”。
討論的主題,當然還是剛剛發生的“飛艇入洞”事件。
幕後黑手是哪個,完全不需要討論,就是事情本身的技術性細節,也並不是頭一次呈現——五月份的翡翠之光號事件,已經給這事兒打了樣。
至於夢境遊戲和現實世界之間的移轉重疊……反正是神明手段,誰還能較這個真兒?
大家討論的,不是這件事兒如何實現,而是後續會有怎樣的影響。
這種時候就能看出來,還是袁無畏的說法比較有建設性:“不確定的時空邊界,物質與精神層麵的邊界,遊戲與現實的邊界……哦,第三個本來可以說是數據與實體的邊界,但不確定基於精神海洋建構的遊戲,有沒有數據化,就先不要妄下定論了。
“兩、三個邊界被打破,裡麵數據化不確定,但黑箱化、神秘化,目前已經見了苗頭——誰也搞不清楚,那位是怎麼做到的。其實這更有利於造神運動,再這樣玩幾出,現場咱們這一圈兒人,恐怕也要有一半跪下的。”
人們交換視線,不搭話。
袁無畏習慣性撇嘴:“超一半兒也容易……不過叫經,那位好像並不想這樣。否則他不會花力氣在內部論壇科普,對‘神明’的描述,味道也怪怪的。
“其實我覺得,應該更關注這種‘科普’,他今天在裡世界,明天就敢在世俗側。再這麼幾波,星聯委也要瘋了。
“嗯,現在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