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純的意識,意外地存續。
視界黑暗依舊,耳畔倒是仍然是狂風塵沙呼嘯而過的噪音,身體也有被擊打的感覺,好像還被吹著,在地上滾了幾滾。
曾經以為碎掉的身體還在,貌似還囫圇著,先前恐怖的膨脹感、負重感倒是減輕了許多——可能崩碎了又拚裝起來,注入的暗金流體已經排出去了。
之所以這樣胡思亂想正是因為鄧純對自己的狀態很疑惑:
沒有死……
要是“死掉”的話,一切反而是簡單了——瞬間失去意識,然後再醒來,回歸臥室場景,不管是遊戲裡還是現實中。
可像現在這樣,是什麼道理?
他臉上可以確定仍然覆著麵具,可能還有雙層,但此前一直不斷的兩個麵具互相角力的咯咯雜音消失了。
最重要的是,耳畔的歎息呻吟之聲也消停了,似乎已經完全被呼嘯的風暴聲淹沒,這讓他獲得了難得的清靜。
隻不過,視界仍然昏暗,雖然光感在一點點的加強,還是看不清周圍的情況。
沒法看外麵,鄧純就嘗試查看係統提示信息。
他竟然成功了。
信息中心界麵上,世界任務的分支下麵,給出了一個“完成”的評價,而且後續還有新的信息呈現出來:
“一次成功的出逃!你切斷了與磁化傀儡·渾敦(奪舍版)的直接聯係,暫時擺脫了淪為外置腦機的命運,贏得了喘息的空間。
“然而,現實世界滲透進來的威脅依然存在,扶桑神樹大神藏的力量仍然存在。與此同時,磁化傀儡·渾敦(奪舍版)也嘗試探出觸手,搜索你的蹤跡。
“你需要在夢境邊緣藏匿形跡,靜待救援。”
啥?我記得我可是砸在停機坪上了,周圍全無遮蔽,一覽無餘。還記得“黑屏”之前,陽光雖時有塵沙阻隔,卻仍然可算得上無孔不入,這種情況下,怎麼藏?
正覺得荒唐,昏暗的視界開始重現光明。
鄧純嘗試著再次觀察四周,發現可能還真有門兒:貌似夢境遊戲打開了特殊的沙塵暴天氣係統,比他摔下飛艇時還要猛烈。灰白的沙塵遮天蔽日,以至於百米開外的航站樓,都看不清了,偶爾顯現,也隻是一個模糊的輪廓,辨識不清。
剛才他跳下來的時候,荒誕的感覺也有所依,飛艇也好像也真的給吹飛了——至少現在看不清在哪裡。
他那個爛肉水母老父親,還有莫名討厭的“前隊友”白心妍,暫時都離他遠去。
至於那些無孔不入的陽光,亦即係統信息中所說,扶桑神樹大神藏的力量,在愈發激烈的塵沙風暴裡,偶爾能蝕開一個口,卻又很快被排擠出去。
鄧純就看到,上空塵沙幕布中,閃現出一個又一個光暈,卻很難在地麵區域映射出清晰的影子。
那大約就是陽光散射的結果。
現在看來,天照教團那兩位對於夢境遊戲的滲透已經受到了限製……喂喂,這可是在阪城!在他們的大本營!要不要這麼誇張?
還是說那二位會有後續的什麼手段?
另外,他那個爛肉水母老父親的“搜索觸手”又在哪裡?
鄧純難免胡思亂想,但也正如他早前的覺悟,像這樣層次的事情,考慮過多毫無用處。
既然如此,鄧純聽從係統信息的安排,乖乖地躺在地麵上,眯著眼睛,除了偶爾轉動眼球,再不動分毫。
心裡麵則是打定主意,先就這麼耗著,萬一真被陽光打在身上,或者耳畔再響起呻吟歎息聲的時候,再奔跑逃命不遲。
係統信息裡不是說了嗎?“靜待救援”——這裡麵關鍵就是一個“靜”字。
等一下,救援?
誰會來救援我?
阪城這邊,也有那位的人手嗎?
唔,那位倒是在阪城停留過不短的時間,甚至還差點吃了核彈,有那麼三五個手下,也不是不可能。
但還是那句話,在遊戲裡麵這麼搞,有什麼意義啊?
難道他在這裡跑掉,現實世界中就可以在那位爛肉水母老父親的眼皮子底下隱形嗎?
連帶著把真神教宗都給騙過?
要麼說人不能太閒,一閒各種念頭就都湧上來,難免胡思亂想,情緒也有波動。
鄧純這時候,就在虛幻成就與現實危機的矛盾中掙紮。他甚至在想,也許他的身體已經被抬到了搶救室,就安放在他那位老父親手術台的邊上,正在打開切口,實現連接。
現在身體這份虛弱和離散的感覺,說不定正是現實的映射。
靠,要瘋掉了!
鄧純在顫栗,夢境中的軀體和心靈都是如此。他這時候反而盼望著,有一道陽光能夠打在他身上,逼迫著他跑起來。
哪怕是在難有喘息的追逐中,也勝過在此躺平時的絕望。
鄧純眨了眨眼,大概是塵沙太多,終究是落了一些在眼眶裡,刺得他流下淚來,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他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這難道就是命運嗎?
哭泣其實是非常消耗精力的一件事,尤其是在相應念頭的摧殘下。
鄧純終究沒有等來能夠刺激他的陽光,倒是在自我折磨的意念樊籬中精疲力竭,以至於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或許也不是睡,卻可以肯定,有段時間他差不多喪失了意識,起碼是喪失了對時間和空間的有序把握。
他再度回神,竟然是被頭麵上重新響起的麵具的“咯咯”摩擦聲驚醒的。
觸手!
那隻爛肉水母的搜索觸手!
鄧純第一時間想起了係統信息的提醒,不過剛剛醒覺過來的身體反應,倒是出乎意料的敏捷,一把就按在了臉麵層疊的麵具上。
倉促之下力量控製不好,力量隔了兩層麵具傳導過來,倒是把他自家的臉麵壓得生疼。
鄧純顧不了這些,下意識又是一掀,兩層麵具去了一層。
鄧純一時愕然,下意識將手裡麵揭下來的那塊,拿到眼前查看:麵具基本輪廓正是他那幅白臉文官麵具的底子,仍然呈現暗金色,顯得頗為華麗。
除此以外,好像也沒什麼了。
不,不對!
這個麵具在手裡麵好像還有一點點扭動掙紮,雖然極度微弱,但細細體會,確實有點“活物”的意思。
剛才的“咯咯”之聲,大約正是因為這點掙紮與他臉上自配的麵具摩擦所致。
鄧純就想到係統任務信息裡麵,有關“觸手”的描述。
或許“觸手”已經探出來了,而且距離正在不斷接近,所以這個東西開始有些動作。
鄧純第一反應就是將這個麵具遠遠扔出去,丟進仍然彌天遮日的塵沙深處。
可是剛才胡思亂想帶來的陰影,終究還是發揮了作用。
鄧純知道,自己已經很難再保持躺平待機的狀態,否則他會瘋掉的!
於是,他稍微活動一下手腳,確定夢境中的軀殼已經具備了移動的能力。隨即果斷將手中的暗金麵具往地麵上一扣,自己一個翻滾,先拉開一點距離,再快速匍匐前進,選擇的方向就是印象中航站樓所在。
他不知道夢境遊戲中,這場沙塵暴什麼時候才會止歇;也不知道天照教團與那位“地上神明”之間的對抗角力什麼時候會結束;更不知道自己現在努力發揮的一點兒主觀能動性究竟有沒有意義。
他隻想著努力做點什麼。
哪怕最後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最愚蠢的,而愚蠢選擇的結果是死掉,那也是由自己決定的命運……
哪怕最後關頭愧悔無地,也好過此時在自我內耗中極致的煎熬。
鄧純一邊爬行,一邊又想:
也許我應該停下來,對著漫天的沙塵三跪九叩,祈禱那位“地上神明”更進一步的指引。
他幾乎就要停下來那麼做了,幾乎每匍匐爬行一段距離,這樣的念頭就在心頭滋生成長,但又被他下一段的爬行動作覆蓋,如是循環……
終究沒有成真。
就這樣,鄧純爬行了一段又一段,估摸著距離怎麼也要有個一兩百米了,預想中的航站樓卻並沒有出現。
事實上當他再抬頭的時候,此前還若隱若現的樓體輪廓,都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難道是他爬錯了方向?
中途不自覺繞了一個彎兒?
那他現在是繼續往前爬呢,還是嘗試著做出修正……
他緊張思考,還有些亢奮。
毫無疑問這是他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刻。
最終,鄧純有了決定,他小心翼翼的站起來,想再拓寬一下視界,儘可能搜索航站樓的位置。
可就是站起來扭動腦袋的時候,耳畔分明又聽到了某個重物呼嘯而來的破風聲。
鄧純下意識俯身躲避,又習慣性的匍匐在地麵上。不過他及時往上抬了抬頭,還是捕捉到了目標……
飛艇!
他乘坐到達阪城的那艘私人飛艇!
以為早已經遠去了的那個玩意兒!
這個龐然大物就從他頭頂上刮過去,好像自從被沙塵暴刮飛之後,就一直在這附近轉圈,沒有下來。
果然,夢裡頭啥都能有,真是荒誕……
這樣的狀態也好,隻要彆讓他再回去。
鄧純咧了咧嘴,正要再起身,忽然就僵住。
他看到,不久前被他扣在地麵上的暗金色麵具,就在前方,懸浮在風沙裡。它頂上沐浴著陽光,在光芒散射的效果下,形成了近乎於神聖的披風,圈出了隱約的輪廓,恍若可以審判他命運的神明。
這位神明正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嘲諷他的選擇和命運。
尼瑪!
這一刻,鄧純心中的暴躁竟然壓過了畏懼,他咆哮著跳起來,要用拳頭轟上去。
然而,神聖的陽光披風抖動,輕而易舉將他掀翻在地,同時還有那讓人嘔心發抖的呻吟聲,噝噝透出。
鄧純還要再掙紮……
奇特的爆音響起。
一道熾白光束,從貌似神聖的披風中間穿透,差點兒把他給串了葫蘆。
緊接著又是一發,這次直接打中了暗金麵具,將那張“嘲諷”的麵孔直接打飛了出去,半途就在高溫下燃燒。
鄧純呆住。
稍隔半秒鐘,一個聽上去頗為熟悉的聲音響起來:“這磁化傀儡不行啊,這回任務是不是太敷衍了?”
聲音緊接著頓了頓:“哎,地上的哥們有點眼熟。”
此時,四具全副武裝的外骨骼裝甲,穿過漫漫塵沙,出現在眼前。絕大部分都是最頂尖的深藍行者裝備,不過中間也有一個看上去有點敷衍的骨質材料。
發聲的就是這個人。
他一直走到近前,蹲下身來細看,嘴裡發出了非常誇張的嘖嘖聲:
“哎呦,這不是鄧主管嗎?
“你也跑山上做任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