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陛下的天淵通用語流利清晰,生動活潑,完全可以作為羅南參照的範本。不過羅南更多還是關心她話裡傳達的信息:
“血焰意誌……所以,它果然就是血焰教團的源流?這個,會不會有人偶像幻滅啊?唔,好像也沒有人把它當偶像?”
羅南對血焰教團的教義,隻能說是有基本了解。依稀記得,即便是哈爾德夫人這邊主脈正統,對“血焰意誌”的定義,也是“非人格化”的,是“自然性的極端側麵”,隻是對這種“高等意識支配力量”抱有一定的敬畏。
至於田邦所在的“控縛派”分支,聽名字就可以了,態度更不必說。
綜合來看,即便有嚴重的教義衝突和內部分裂,也可以說是比較理智的教派了。
這位血獄王,以“血焰意誌”之名傳世,好像傳了個寂寞?
武皇陛下大概看出了羅南的想法,提醒了一句:“不要小看它。因為它‘域外種’的身份,等若是來自於另一個宇宙;在六天神孽座下,混得也還不錯。所以在中央星區,也有很多腦殘粉,並有對應的教團。”
羅南就撇嘴:“所以,成神做祖,還真是它的老本行?”
“是啊,供奉它的‘血火地獄道’……彆笑,這是翻譯自禮祭古字體係,原義應該是……”
“陷空火獄?”羅南試探性地翻譯一下。
武皇陛下唇線微抿,似笑非笑:“你在禮祭古字上的水準,意外地不錯。”
還來?
羅南都懶得再去懊悔主動上鉤這蠢事,咧嘴笑道:“也就那麼回事兒。”
“確實不夠準確。”
“……哈,慚愧。”
“不過,‘陷空’這個詞兒,用得很高級。”
羅南終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還沒完了是吧?
話又說回來,武皇陛下的評價才真的準確:“陷空”這個詞兒,在禮祭古字中確實非常高級。
因為涉及到尚未出現遺傳種的原始宇宙時代,一些古神以“神遊”之法,脫離原始宇宙框架,進行探索、曆險、乃至隕落之秘,所以也有“永淪”、“寂滅”、“恐怖”、“不可知”之義,甚至從理想化的角度看,還有“逾限”、“超脫”、“轉生”、“輪回”的意思。
如果以地球文明來類比,大約相當於宗教語境中“地獄”和“彼岸”的結合體,用在來描述教團名號,確實有點兒偏,倒是更適合用來描述某種略帶負麵元素的“終極之境”。
再結合“火獄”這個用來描述“火獄暴君”由來的專屬名詞,定性也更容易向這方麵偏移。
武皇陛下也是這麼說的:“陷空火獄……這個血火道,血焰教?還是用我們熟悉的稱呼吧——中央星區的這個‘血焰教團’裡麵,倒是有不少人這麼稱呼他們所追求的‘彼岸’。
“一些極端教徒模仿‘火獄暴君’的行為模式,開啟大規模生靈獻祭,也鬨得人人喊打,被諸天神國列入邪教之屬。但教團的生命力著實驚人,可能是他們的手段,確實可以幫助教眾速成的緣故。至今……嗯,至少在我到這兒來之前,不隻在邊緣的孤島星係大量存在,中央星區也有一定規模。
“六天神孽一脈的教團中,它算是發展比較好的。”
羅南眨眼睛,武皇陛下說這麼多血獄王的背景知識,是不是有啥圖謀?
懷疑歸懷疑,好奇心還是要滿足的:“可是血獄王都已經這樣了,那邊的教團還沒崩掉?”
“誰說血獄王隻有一個?”
“啊?”
“隻要這方宇宙中,還有召喚‘火獄暴君’的法門,六天神孽就不會缺少‘血獄王’的後備——雖然把滯留此界又能幸存下來的‘火渣子’重新培養成大君並不容易。”
這一刻,羅南想到的是疑似梁廬所製的“隱默紗”裡麵,與“血魂寺”高度同源的的某個“麵具模板”。
或許那正是中央星區的“血焰教團”貢獻出來的“身份”?
以梁廬研究“疊層乾涉技術”的那種謹小慎微心態,還會利用份屬邪教的“血焰教團”身份,也能證明在中央星區,這個教團確實是頗有些門道。
羅南沉默片刻,才感歎:“竟然是這樣嗎,真長見識了……陛下果然是見聞廣博,隨便挑出一個來,都能如數家珍。”
“不至於,主要是地球這邊的血焰教團,也算是我重要的投資方向呢。”
終於切入正題了……可羅南心裡頭還有點兒意猶未儘,算怎麼回事兒?
羅南自嘲一笑,很快調整過來心情,也從一個比較刁鑽的角度切入進去,直指核心:“所以她的加強版‘焚心刀’……”
“關鍵投入,成本不高,但很關鍵。你不覺得,她和這個法門很適配?”武皇陛下毫不遮掩。
“這個倒是。”
“梅莉,很早前她就是個為了‘麵具’而活的人,以後可能也是如此。既然錨點是‘麵具’,軀殼裡是什麼,倒無所謂了。換一換芯也沒什麼,至少給她一個未來能跳出去的可能性——畢竟美質良材,不幫一把,太可惜了。”
涉及到一些隱私信息,羅南並沒有聽太懂,但結合實際,把握主旨的能力還是有的。
事實上,作為幫助哈爾德夫人完成關鍵突破的人物,羅南對這位女士的了解,恐怕僅在武皇之下。
“所以您幫助她,以血焰教團為跳板,淬煉出那把‘焚心刀’,現在又要拿我當跳板……”
“這樣?和我理解的不同呢。”
“哦,陛下您總不會覺得,她這時候是來認祖歸宗吧?”
“看上去你和她溝通甚少。”
“唔,確實不多。”
就算合謀誅殺宮啟的時候,彼此也沒有太多直接交流,後續就更少了。否則也不會有“六月失期”那一回事兒。
“所以不要急著‘一語道破本質’,沒那麼容易。如今不妨梳理一下脈絡,我也很好奇,她認定的這個機會,是怎麼個道理。”
羅南很意外,也懷疑:“您不知道?”
“我能預測到你的莽撞行徑嗎?”
“……”
“她有動作,我折回來,隻是因為兩邊還算良好的溝通機製,還有這麼多年來的情份。唔,這麼說,你剛剛停了手,沒再砸下去,並不是梅莉有什麼解釋,倒是看在我的麵子上嘍?”
“呃,一部分吧。”
“那也承情了。”武皇陛下笑盈盈地看過來,微微欠身致意,隨即又道,“大人您看上去,應該是有更可信的判斷。”
每次聽到這聲“大人”,都要折壽三秒鐘。
羅南抽了抽嘴角,視線轉回到同時承載了哈爾德夫人,以及血獄王本源殘餘的“熔岩火獄”之中。
武皇陛下說她不知道“是怎麼個道理”,這話真假未知,可眼下這情況,對羅南而言確實比較眼熟——類似的場麵,他已經不隻一次見過、經曆過、主導過了。
哦,哈爾德夫人也經曆過。
“所以……”
“嗯?”
羅南這次沒有回應武皇陛下的疑惑,卻是依照她的建議,通過自家渠道,與已經近在咫尺的哈爾德夫人略作溝通。
要麼說,空想百回,不如交流一次。
不論哈爾德夫人那邊如何謀劃,這樣“麵對麵”的交流,總會讓一些無意義的信息迷霧塌縮,隻留下最可能的幾條線索。
特彆是在已有預判的基礎上。
在武皇陛下的注視下,羅南“嘖”了聲:“果然,這算是食髓知味?”
武皇陛下抗議了:“你也要學我做謎語人麼?”
“……陛下果有自知之明。”
要麼說,模仿人才能理解人。有些事情,羅南確實不好解釋,還不如跳過去乾脆——大概武皇陛下亦如是?
羅南暫時沒法給武皇陛下答案,自家心中卻漸漸明確、篤定。再看向重重“幕景”後哈爾德夫人的身影,卻已經是彆樣眼神。
這女人的野心、瘋狂和決斷,讓人驚歎。
按照她表露的意圖:當初與宮啟決戰時,消融骨血,淬煉明光的決絕手段,如今竟然還想再來一遍!
很顯然,她是嘗過了祭壇框架之下“勝者通吃”的甜頭,且是對如今“血魂寺體係”給她的壓力不滿意,還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所以這次,她乾脆把宮啟換成了教團源頭的“血焰意誌”,等若是與這個成就她、也束縛她的體係,做最後的決戰。
要知道,羅南與血獄王的“交火”,幾乎沒有什麼預兆,隻是交戰中途,把淵區血魂寺牽涉進來,這才驚動了哈爾德夫人。
這位女士,竟然在這短短時間內,狠下決斷,做這樣的豪賭……
對此,羅南很佩服,可有一點:
哈爾德夫人顯然沒有看透“對方底牌”!
確實,哈爾德夫人的“焚心刀”最終成就之後,無疑已經是超凡種級彆。這段時間在火神蟻洞窟那裡,一邊休養生息,一邊與血魂寺在物質世界的實體結構相互砥礪,已然進入前所未有的全盛狀態。
問題是,這裡除了她鎖定的“血焰意誌”,亦即血獄王這位舊日大君的本源殘餘以外,還有羅南因“劑量判斷上的小失誤”,溢出的“孽毒”。
對羅南來說,血獄王的本源從來不是問題,“孽毒”才是。
用在哈爾德夫人身上,也是如此。
與羅南不同的是,她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結局判斷已經明晰,可這時,羅南有一點不太確定:
要製止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