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危險時,理智的人總要先確定危險的源頭。
蛇語同樣如此。
她首先……也是一直以來,注意力都聚焦在筆記本上:無形火焰燃燒的狀態,確實仿佛打開了某個通道,仿佛下一刻就會有妖魔從中鑽出來。
但很快,實質感應就和預期發生了錯位。
筆記的“無形燃燒”縱然刺激視覺,卻並沒有實質性的力量穿透,包括此前的“嘶叫”,似乎也不是來自於筆記。
她移轉視線與感應:
真正使周邊空氣充斥了“毒素”的,此時也在持續輻射出異類能量的,分明在筆記本……旁邊。
蛇語心神發緊,下意識瞳孔放大,視界性質出現變化。在她眼中,正常的世界,開始扭曲變形,事物的邊緣多了大量毛刺和碎片,還有無處不在、恣意延伸的紋理,以及後繼的、讓人發瘋的皴裂。
裂痕持續剝開,暴露出醜陋的黴變內層以及更慘烈的新的“真實”,再重複以上的過程。
這就如同最糟糕的致幻藥物作用,讓萬事萬物都喪失美感,乃至喪失掉對世界的期待,隻剩下令人作嘔的一切。
正是這樣的視界,瞬間橫掃了雜貨輪周邊大片實景之後,自然聚焦在甲板上另外一人……即手持單頁、同樣注視著燃燒筆記的羅南身上。
後者皺眉——竟然是如此清晰鮮活,雖也有些扭曲,但總還能嵌入一個屬於正常人的審美區間:
“彆拿這招對我!”
具備對這種“視界”的極高抗性、或者可以說通過檢定的羅南,好像有點兒後知後覺的意思。
這話說完,又是若有所悟,繼而展顏:“這麼狡猾?是天賦本能呢,還是真有腦子?”
蛇語並沒有完全聽從羅南的指令,她仍然保持著被羅南稱為“孽毒魔眼”的瞳術狀態,隻是不再單純聚焦於羅南,而是適當放寬一下範圍。
這樣一來,當下場景的整體邏輯關係,隱約就有了答案:
無形火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筆記本蔓延到羅南身上。
在孽毒魔眼的加持下,本是無形的“火焰”,似乎有了明確的形態,隻是那“火焰”似乎也要腐朽了,以至於喪失了活力。從躁動式的飛揚,轉換為半凍結的狀態,甚至要垮掉。
而在這仿佛隨時要崩塌的異類環境下,有幽暗線條,串聯拚接成格外醒目的輪廓,卻又無法解析它的意義。隻能看著它,展現出近乎亢奮的狀態,圍繞著羅南,就在他身外翻騰。
到現在,形勢就很明顯了:
如果非要選擇跨界而來的介質,相較於筆記本,那個未知領域的魔物,似乎更青睞羅南本人。
對方鎖定了羅南,想要滲透進去,或者已經與羅南在某種層麵,發生了聯係。
蛇語的判斷非常準確。
羅南可以通過蛇語的孽毒魔眼,反向觀照自家狀態,確證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著了道兒。
危險大概發生在因噪聲滋生出來的煩躁情緒中……包括這段時間以來積累的疲憊感,都成為了危險孕育的土壤。
來自深空中的魔物,通過斷續的噪聲乾擾,以一種羅南暫時還未理解的方式,投下了一顆“種子”,並在羅南的情緒環境中快速生長壯大。
而當羅南試圖通過爺爺筆記中,關於這個噪聲源頭的記載,主動對接、有所施為的時候,對麵就順勢而為,通過這個“爬梯”,一舉沉降到他的精神層麵。
唔,也可能隻是部分探過來的手爪。
不管怎樣,此時在羅南的精神層麵,確實多出了一個“汙染源”——原本羅南是想將對方一舉牽拉到地球本地時空的,卻不想對方半途跳車,非要到他的精神層麵弄影。
這就有意思了。
羅南的精神層麵雲霧翻湧,一片混沌。
在某些天淵帝國的專業文本中,對精神層麵、靈魂力量的界定,一直很有爭議。造物學派和幻想學派對相關的定義,就完全不同。
但不管精神和靈魂是怎樣的基礎、又是如何蔓生出來,但有一點,幾乎沒有誰會否定:
它們就是某種規則的映射,不管是源於人們自身,還是隻作為外部社會思潮的中轉。
時至今日,羅南也並不確定,在他精神層麵的複雜規則架構中,有沒有一個完全屬於他的認知核心。但這並不妨礙,他的認知在這條路上持續深化下去。
混沌迷霧深處,烏沉鎖鏈與魔符互相牽製,彼此支撐,模擬日輪絕獄的基本架構,也牽引那邊的恢宏力量,與他從中繼站那邊意外攜帶出來的破壞性孽毒,持續衝擊角力;也對孽毒的邊邊角角,完成拆解還原,形成破碎的法則迷霧,覆蓋了羅南精神層麵。
其中微小的一部分,積雲化雨,可堪為用,成為他現階段,精神側力量的主要源頭。
就是這一點兒,對羅南來說差不多也已經足夠了,很少有匱乏的時候。所以很多時間,羅南幾乎就要忘掉他精神層麵的本質現實,其實是一場隨時可能失衡且致命的衝突。
唔,也許確實不太適合追根問底,又或者這本身就是一種無需問的底層建構。
哦,對了,在這片迷霧中,還漂浮著一座恢宏殿堂。羅南平常不太能夠把握到它的位置,但當他想要“進入”的時候,總能夠第一時間出現在那裡。
那座殿堂是由湛和之主的煌煌巨作所化,現在羅南高度懷疑,裡麵用來書寫的文字,就是逾限神文,或者是神文的某個變種。
雖然霧氣殿堂出身不凡,卻正如湛和之主寫下的那本書的定位,隻是作為一個基本工具,浮遊在迷霧之中,收攏迷霧裡麵那些拆解下來的、可堪為用的法則微塵,將它們還原成為具象化的生命結構模板。
當然,由於太過破碎,收集聚合的效果還不是特彆明顯,殿堂中主要陳列的,還是源自於羅南親身經曆體驗、有比較充足數據支撐的形象。
包括但不限於磁光雲母、影蠊等等。
還有,霧氣殿堂的標準也是很高的,尋常的阿貓阿狗可沒有資格進來。以上種種原因共同作用,導致這裡已經很久沒有新的形象加入了。
但在此刻,殿堂中,正有一團暗影,輾轉抹畫,依稀成形。
作為供霧氣殿堂參照的實體,那個被羅南從霧氣迷宮深處牽引下來、又中途跳車的家夥,此時在混沌迷霧之中,多多少少有些迷茫。
即便羅南是這片精神世界的主人,也往往不太能夠找準方向。這位不告而入的惡客,就更加摸不著頭腦……如果它有頭腦的話。
此時,它依循某種行為模式,試探性地往混沌迷霧深處潛入,卻很快迷失了方向。
它感受到了迷霧中隱透的紅光,似乎有點親切;可當它往那邊趨近的時候,又有“嘩拉拉”的震蕩隔空而來。
這與禁錮了它漫長時光的恐怖深淵,強度雖不同,模式卻相近,讓它高度警惕,也一時踟躕不決。
可當它在這片迷霧中停留得久了,迷霧的另一層本質,那種絕對混亂扭曲、毫無規則法度,以至於破滅、瘋狂的力量,便一層層的滲透進來,簡直要讓它漫長時光中好不容易才有所恢複的一點兒靈光內核,就此混化崩滅。
這可不得了!
惡客一時栗然,而這時候,它終於感受到這片混沌迷霧之中,持續高危衝突對抗的本質:
紅光、鎖鏈以及破滅力量,時時刻刻都在互相磨損,根本沒有任何緩衝的餘地,當下結構能夠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它們之間保持的脆弱平衡。
這樣的環境下,就算是自己的力量有絕對優勢,到最後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同歸於儘的後果……或者是又一個絕望的輪回。
此地絕不可留!
不管是靈智判斷還是本能驅使,惡客的後續動作都是非常堅決。
它掉頭就跑,連預先架設的“爬梯”都不要了。
但這時候,重重時空阻隔之下,它的退路也隻剩下了一條:循著原先開放的通道,裹著雖已磨損絕大半部分卻仍然強勢的力量,前往那個低了幾個層級、仍能讓它更加施展得開的物質世界。
“好像是真的聰明……”
羅南的判斷也不是特彆明確,不過在這個時候,非常明確的一點是:他手中燃燒的筆記本終於跨過了某個臨界點,無形的扭曲,化為了實質性的光焰。
筆記本在燃燒,雖然燃料並不是筆記本自身。
青灰色的火焰,輻射出驚人高溫,讓羅南也要暫避其鋒。
他收回手。失去了握持,筆記本卻仍然能夠懸浮在空氣中,甚至因為沒有了他的乾擾,對於能量的運用更加順暢。
青灰色火焰之中,轉瞬凝聚了百十根刺芒射線,嗡然飛射,投向四麵八方。
最近位置的羅南,身形虛化又凝實,讓過了這一波射線攢射的正鋒;蛇語眼神微凝,射向她的刺芒射線也就此崩滅。
可事實上,這波刺芒射線,有相當一部分並沒有直接展現出什麼殺傷力,有的直接穿過了船體、船上“獵殺者”的身軀,毫無痕跡、傷害,直如幻影一般。
但也有一部分,命中了船上目標,乃至更遠處岸上的目標。使被擊中者——大都是周邊畸變種之類,一下子僵直。再一個呼吸的功夫,那些畸變種,包括小部分的“獵殺者”,身軀驟然鼓脹,直接就突破了能夠承受的上限,炸成了漫天血霧。
其影響的最遠處,甚至已在數十公裡開外。而且越向外圍,血霧的顏色反而越是濃烈。
就在這瞬間塗染的血汙色彩中,之前還翻騰在羅南周邊的幽暗線條,完成了轉移與重整,並放射出極度亢奮的嚎叫:
“湛和,你個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