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的話,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拗口,所以很快換了種說法:“古時候,人們常說,星宿即神明,這樣表示也可以。它們,基本上都是有來曆的,隻是在這霧氣迷宮中粉碎,又彼此磨銷,成了現在這鬼樣子。”
“神明?”亞波倫認真打量羅南,不確定這位是不是在和他開玩笑。
他曾經也頂著“黑基督”的名號,更是褻瀆神明的慣犯,對相關領域自有他的理解。但結合羅南的前後語,總覺得裡麵有些正常概念未能包括的東西。
羅南注視著“星空”,表述越來越趨於現實:“戰場時空的建構,必然形成多年未有的高能環境。而高能環境覆蓋催化之下,很多本來已經絕滅的規則力量,又頑強複生。”
隻要聽過羅南前段時間,在貨輪上的直播實驗,就知道他所說的“高能環境”等概念,是怎麼個情況。
蛇語和亞波倫都理解無礙。
“這裡麵,有的隻是回光返照,反而耗儘了最後一點兒力量,歸於寂滅;
“有的還在垂死掙紮,但也沒有前途可言;
“有的卻能夠重新啟動,依附在戰場時空外圍,試圖獲取更多能量,或彌補殘損的規則缺憾……眼下這些‘星辰’大約如此。”
話語稍頓,羅南又笑道:“還有的,乾脆直接撞上來,本能要鳩占鵲巢。最近這段時間,戰場時空這邊層出不窮的入侵者,大約如是。當然,我們最近也在主動清剿,搜羅豐富各種規則建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亞波倫終究長期處在外圍,在相關話題上,發言權不夠,沉默下去。至於蛇語,便有千般疑惑,也不會在此時問出口。
沒有人捧哏,羅南也不在乎,他繼續往下講:“不隻要注意到這些‘星辰’與戰場時空的關係,還要看看它們與外界的聯係。既曰真理,在各個時空位麵都可適用,都有著特殊的規定性。此前的死寂狀態還好說,一旦複蘇,就算割裂在兩端,依然能夠穿透壁壘,指不定就與散落他方的同類們,有所呼應。”
“呼應?”
蛇語和亞波倫無意識對望一眼,視線再投向天穹,不免就覺得,上麵閃爍的各類星辰,正變得越發複雜。
他們兩人對於霧氣迷宮、戰場時空的情況,以及它們和地球本地時空的關係,都非往昔可比。自然知道,羅南所指的“他方”,是指地球那邊。
蛇語就想:所以,這是解釋霧氣迷宮與地球畸變的關係?
隻聽羅南又道:“有呼應的,目前來看,還是分兩種。一種是戰場時空覆蓋之後,重新啟動,以本身特質,呼應他方同類——在地球本地時空的話,便證明那裡也有一定的規模,至少沒有畸變到連祖宗都不認得。
“嗯,這裡麵又分兩類情況:第一類是在自然環境中生長發育,到這一步已經相當不易,想必實力不俗;第二類是雷池實驗場,那裡我已經收集了上千種畸變基因,高能環境下發育相對完善,更趨向本來麵目……這些已經可以搜羅檢視,與周邊‘星辰’嘗試對應。”
羅南不管蛇語、亞波倫如何想法,自顧自地劃類分析:“另一種呼應,就要更加重點關注:霧氣迷宮時空規則崩潰,戰場時空覆蓋範圍極其有限,影響的隻是冰山一角、滄海一粟。
“那麼,若是戰場時空未覆蓋,仍然持續與地球時空那邊相呼應,這邊頑強保持著活性,那邊也在地球本地時空充分發育……是不是比較厲害了?”
“有這樣的情況嗎?”蛇語終於問出口。她也算是在霧氣迷宮中掙紮過的人,對這裡唯一的印象就是死寂破碎,毫無生機。羅南描述的情況,與她的印象大相徑庭。
“有的。”
羅南篤定回應,他伸手伸向暗沉的天穹邊緣:“雖然很少,但在戰場時空的高能環境影響範圍外,仍然閃亮的星辰……終歸還是有的。”
蛇語和亞波倫順著羅南手指的方向去看,卻不確定他所說的是哪顆。
當然,羅南所說的這些,已經足夠證明,他相信霧氣迷宮與地球本地時空的畸變環境,有著密切聯係。
亞波倫視線轉過來:“我記得,你一直主張,目前畸變失控情況,李維有最大嫌疑。現在又說這一處破碎時空……”
羅南笑起來:“他是燉出一鍋爛菜的廚師,但不代表基本食材也是由他一手製造。他完全可以是一個采集者、散播者。霧氣迷宮是很好的源頭,深藍世界可能也是。”
亞波倫發現了裡麵的邏輯線索:“所以說,他來過這裡?”
“也許。”
“那為什麼還輪到你來發掘?”
“不知道。”羅南一派坦蕩,“但我想,也許對李維來說,這裡從來都不是什麼秘密,隻是對他毫無價值;又或者,他至今也沒有找到解開秘密的鑰匙,不具備觸碰秘密核心的資格……和現在的我們一樣。”
亞波倫皺眉。
羅南視線環顧天穹夜空:“畢竟,這裡就算是一枚已然死寂的沙塵,在久遠的時空節點上,也曾是某種真理的載體,是智慧和力量的頂峰。隻不過,它們已經被時光長河淘洗掉了,隻沉澱了這微不足道的痕跡……亞波倫先生。”
“嗯?”
“昨天覺得完美的東西,今天可能就毫無意義。或許先認識到自己,隻是一隻比較強壯的螞蟻,才能找到後續。”
如果隻是這種心靈雞湯,羅南的灌輸才真叫沒意義。但在此同時,整個夜空驟然光明大放,懾人心魄的嘩啦震音中,大日鎖鏈自地平線邊緣一躍而出,又轟然激震。
光芒所至,一切有形無形架構,包括基地廢墟、荒原土地、草木、蛇語、亞波倫,乃至承載這一切的虛空,都如同粗製濫造的沙堡,自行崩塌,還原為無意義的沙礫。
最終,隻剩下羅南,在呼嘯而來的沙塵暴中,保持著存身的基礎。
剛剛才毀滅一切的大日鎖鏈,卻是虛懸在他背後,光輪灼目,長鏈伸縮,一時壓製沙暴不得近身,卻又漸漸虛化歸無,好像融入到他身形之中。
羅南靜靜站著,感受自家手搓的戰場時空,瞬間融入這片破碎的世界。那些殘留的沙礫,大都也是刹那間,就被沙暴磨銷了一切戰場時空的規則痕跡,還原到久遠之前就一直保留的死寂模樣。
到這一步了,他為戰場時空確立的規則,仍是夢幻泡影,不值一提,遑論依托規則而建的載體。
相對而言,已經在霧氣迷宮中彼此磨銷了不知多少年的沙粒碎片,至今仍未徹底歸於虛無,便是有一份萬劫不磨的根性在。
也就是說,本質上,這不可計數的沙粒,都有複蘇的可能。
這就是差距。
所以,他才是鳩占鵲巢的那個。
羅南自嘲一笑,環顧四周:就算是破碎了,神明和大君的殘留,也能如此。這裡,霧氣迷宮,應該就是某一場神戰的遺跡。
隨著羅南閱讀的專業曆史文本不斷增加,他對霧氣迷宮、日輪絕獄,也有了越來越明晰的判斷。
據羅南所讀的前天淵曆史,從宇宙誕生未久,古神,那不可思議的宏觀生命出現以來,一直到諸天神明的統製體係建立。古神之間、古神自己和自己、古神與神孽、古神與新神、新神與幻想種、新神與神孽、新神與大君、還有不再區分類彆,各設立場的大混戰,有記載的大規模神戰不下百次,未記載的就更多了。
這樣的記載,通過一般的語言文字,不論怎麼描述,也隻能是似是而非,掛一漏萬。專業曆史文本裡麵,是通過“禮祭古字”這樣獨特的大信息量載體進行記述的,但理解上又會出現問題。
“禮祭古字”這種獨特的信息載體,本身就有著奇妙的力量,閱讀時隻要得法,刺激大腦形成的信息畫麵就不再是簡單的臆測想象,而是一種對當時情景的模仿重構……本身就是一種構形思維過程,且隨著構形思維水平的提升,更趨於真實。
羅南因為“我”字秘文的作用,對禮祭古字相當敏感,但其實並未真正掌握。這種情況下,他隻能悶著頭讀書,大量讀書,從各個角度側麵拚接、理解、領悟,特彆是構形層麵的法理,才能逐步熟悉有關規則。也為那初始僵冷荒蕪的曆史畫麵,點著色彩,使之漸顯生動。
越是閱讀,越是積累,越能夠理解,那些被尊稱為“神”的存在,不可思議的威能。那不是通過文字而產生的聯想、臆測,而是通過禮祭古字建構、模擬的觀想時空,儘可能趨近的體會和感悟。
然而,曆史文本中,可以讓人頂禮膜拜的神明,在一段未知的斷裂後,正式見麵,卻是這樣破碎的殘餘。著實荒誕,難以言說。
羅南看身畔碎片沙礫流聚,重建戰場時空,有時覺得這樣的聚散,幾無意義;可這時候,自家心臟卻在胸腔裡發熱,砰砰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