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沒有暗示,他隻是在陳述事實。
在他認知中的“新位麵”,其實就等同於“雲端世界”+“霧氣迷宮”。
前者也還罷了,目前隻作為情感寄托而存在;後者在理論意義上,還真是一個無窮的寶藏——都說欲壑難填,可目前地球上那幫人的貪欲,還真未必能填滿這裡。
李維那種還沒掘出根底的“天外惡客”除外。
對於羅南這種知情人來說,霧氣迷宮和地球上很多“元素”都直接掛鉤,包括他提到的“火神蟻”和“庇護所”。
火神蟻這小東西,雖然巢穴在地球本地時空,卻一直在向霧氣迷宮“掘進”,甚至能夠挖穿位麵屏障。
至於“庇護所”,結合“老手”的夢境回憶和外接神經元資料庫,幾乎也能夠確定,其原型“安慰劑”,正是來自於卜清文對其中某件實物維生艙的模仿變形。
羅南甚至已經把懷疑的視線投向了“日輪絕獄”邊緣,那處破破爛爛的星際飛艦殘骸。
如此,取個近似:
“火神蟻”和“庇護所”都和“新位麵”高度相關,完全沒毛病。
這是天淵帝國級彆的測謊儀都測不出來的大實話。
所以,羅南投向貓眼的視線,以及其中蘊含的意味兒,就顯得格外真誠。
“既然如此,無論是追蹤‘火神蟻’,還是研究‘庇護所’,到最後必然是殊途同歸,都要和‘新位麵’建立鏈接。
“那地方挺大,就算地球這邊嗅探到,一開始也必然是盲人摸象一般。這種情況下,第一印象很重要……”
所以,你要帶給他們的,是“新位麵”的第一印象呢?還是深藍世界的第一印象呢?
貓眼完全可以想象,一旦外界那些不知情人們的注意力轉移到“庇護所”上麵,順藤摸瓜之下,已經進入通訊靜默狀態的“原版靈魂教團”不好說,那個頂著恐怖組織名頭的新版教團,隻要還在使用舊版的“庇護所”,被挖出來就是大概率事件。
沒錯,“庇護所”是和“新位麵”有聯係,可它現在和深藍世界的聯係更緊密啊!那個時候,大家的視線向左還是向右,真的難說得很。
這大約可以稱之為轉移視線……或曰“栽贓”?
羅南貌似並不這麼認為,他的情緒和思維表現得非常正常,顯得冷靜而理智,就像是在探討一個技術問題:
“相對於在時空縫隙中鑽進鑽出的火神蟻,‘庇護所’那邊,其實要更容易入手。我就在想,一個未加密的廣播,沒道理其他分部的‘庇護所’搜得到,地球上那麼多精神側能力者、超凡種接收不到,為什麼沒有察覺呢……
“因為超空間通訊的信號,穿透淵區極域,打破位麵屏障,除了向遠端發射的那些,近處廣播是要有一個穿出、再入的過程,特彆是在淵區,很容易就被淵區湍流乾擾成無意義的噪聲。
“其他分部的‘庇護所’,因為它們的接發結構,隻能搜索到這類信號,所以會比較有耐心做沉澱和辨析;換一個人,或者是在淵區、精神海洋中的固化和半固化構形,基本上會把這些當成是噪聲過濾掉……太不應該了。”
羅南的視線又指向貓眼,後者本能翻個白眼,並忠實映射到交流空間內:
“嗯,不應該。”
“所以,要讓大家明白這個信號的重要性,嗯,極端重要性。隻有明白這個,大家才會上心,會關注,會分析背後深藏的價值和意義。”
貓眼忍不住舉手:“BOSS,串味兒了……快成施政綱領了!另外,如果真有價值,你自己監聽不就好了?”
說到這兒,她突地反應過來:“你已經在監聽了?”
“你們也應該聽到了才對。這個時段,正好是新一輪廣播。”
在交流的同時,羅南的精神領域已經針對相應的信號做了優化,像貓眼、蛇語這些身處他信眾核心圈的人,隻要有心,都可以捕捉到相信的信息。
殷樂還隔過一層,但給血魂寺加一個優化也不費什麼事兒。
經羅南點醒,交流空間內的三位觀眾,隱約都聽到了一段嗞啦啦的雜音,依稀仿佛戰後廢土上空,錯落流轉的電波。
經過相當一段時間的適應,三位觀眾才分辨清楚裡麵的內容:
“這裡是……庇護所;
“世界正在毀滅;
“惡魔橫行此間;
“我們需要幫助;
“我們更要團結;
“我們需要更多的夥伴;
“請回應我們的呼喚;
“這裡是……庇護所;
“我們在這兒,希望也在。”
貓眼聽了兩三輪,忍不住嗬嗬:“是先入為主的印象嗎?這可不太對,關鍵信息全部沒有……”
“肯定不是原版。”殷樂對這一套很熟,“像教義多過求救,最多算是宣言。是已經和具體事實拉開距離,吸引目標人群好奇心的傳播手段。”
“所以可以確定是那個恐怖組織嘍——你真準備留著他們過年啊!”
貓眼話鋒轉向羅南,後者坦率回應:“主要是大家想要在‘新位麵’過年,總要留個念想。”
“……所以?”
“不用‘所以’。這個世界是普遍聯係的,但它們之間的聯係方式,大概率並不是因果鏈條,架不住人類普遍的思維方式是如此——大部分時間,我也一樣。”
羅南手掌再度從環形的“庇護所”版本界麵劃過,視線卻和貓眼相對:“人類的作品大約如是。可如果確實有一個客觀的‘位麵’或者‘事實’存在,相較於在抽絲剝繭的推理中被‘發現’,我理智上更希望它是在普遍又混沌的聯係中突然‘湧現’……那樣會讓我更踏實。
“問題是,好像大部分人並不這麼想。
“我儘可能滿足他們吧……在力所能及的層麵。”
貓眼從“交流空間”、也從熟悉的迷茫狀態中抽身出來,回憶起那個由精神層麵的信息所凝聚的“眼神”,下意識打個寒顫:
這家夥,心黑了!
貓眼從來不覺得羅南是什麼心地良善的小白兔,但此前那邊更多是與世俗疏離而產生的“非人感”。
像現在這樣,突出一個黑心設計……
然而後麵又轉了回去。
貓眼莫名笑了起來。
“貓眼姐?”金瑛登入車廂,走到身畔,低聲叫她,“開會了,孟頭兒請你過去。”
“哦,收到了。”貓眼掃了眼係統信息,確實剛有會議通知發過來。她也在車廂裡“休息”一段時間了,當下起身。
“貓眼姐,你心情不錯哎。”
“你看錯了。”
“你明明在笑。”
“是冷笑……瑞雯呢?”
“哎,沒在你這兒?外麵也沒看見啊。這可真叫一個神出鬼沒,龍七哥和她搭檔,應該很辛苦吧……是不是神秘會讓人皮膚更好?”
“你可以直接向她請教。”
隨意的交談中,貓眼收拾妥當,順手摸了一把金瑛的臉蛋兒,下車往指揮車的方向走過去。
金瑛也很快跳下車,但並沒有跟上來,很快彙入了軍車營壘來來回回的人流,消失在夜色中。
雖然正值入夜,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營地目前的狀態,仍突出一個繁忙,整個營地就沒有一個閒人。
事實上,現在營地已經不能稱之為營地了,所有的車輛都已啟動,進入預熱狀態,至少有四分之一的車輛已經離位,相關人員裝備在外圍集結,隨時可能開拔。
這種氛圍下,貓眼在車廂裡睡覺,多少顯得有些突兀,不過也沒有人計較。
對毒沼區的支援、與瑞雯的對接以及後續對周邊可能存在的畸變巢穴的搜索行動,她都深度參與,幾乎一刻也沒停下來。
好不容易有半日空閒,埋頭睡覺怎麼了?
能睡著也是本事,總比神出鬼沒見不到人要省事兒得多。
當貓眼進入指揮車的時候,孟荼也是劈頭就問:
“瑞雯在哪兒?”
得到了不確定的答案後,他的臉色就很難看。
貓眼很奇怪,扭頭問躲在車廂角落裡的龍七:“怎麼了?”
龍七攤手,沒有說話。
不過暗地裡,他通過具備臨時使用權限的“六耳”,給貓眼發了信息:“應該是心慌吧,不太習慣有一個隨時可能失蹤的搭檔,他應該真誠向我學習。”
“很棒……但這種廢話你可以光明正大說出來。”
貓眼勾了一下嘴角。
他們之間的交流已經很隱秘了,可是作為在座的和瑞雯關係最近的兩人,孟荼投射在他們身上的注意力,始終在過飽和狀態,越是隱秘的小動作越容易引發不必要的聯想。
所以,孟荼明顯經過壓縮控製,以至於有些僵硬的言語緊跟了過來:“馬上就要拔營,我希望能夠在指揮車開動之前,見到瑞雯小姐。”
本來話說到這裡已經夠了,可孟荼還是沒忍住:“現在不是郊遊、不是錄節目,是在危機四伏的荒野中!按照常理推斷,附近至少會有兩個畸變巢穴,萬一出了問題,我怎麼向……後方交待!”
讀作“後方”,寫作“羅南”嗎?
貓眼很想說,您不必有這麼大的壓力。
人家小姑娘比指揮車裡所有人都安全。
不過話又說回來,孟荼也是老行伍了,更手握六個滿編深藍行者小隊,前麵差不多都是專業且從容的模樣,眼下這種明顯壓力爆表的狀態,又是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