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率了。
李泰勝這才警醒過來。
他大約是感應、考慮得過於深入了,也高估了自己在這個領域的解析能力。即使單純從乾涉原理上講不是特彆複雜,可一旦形成規模,仍然能夠做到條理清晰、亂而不崩,這就是有一套相當嚴謹精密的機製在保證。
李泰勝不管那些乾涉的表麵細節,反而試圖去尋找那一套機製。眼光是不錯,卻難免有些眼高手低,靈魂力量不知不覺間大幅消耗。
再加上他此前駕馭織夢者的損耗還沒有恢複,就急匆匆過來商議,兩處虧損並在一處,此時站在那裡都是頭重腳輕了。
這種時候,萬萬是不能丟人現眼的。
李泰勝強忍著不適,露出微笑:“孟大校的意思是?”
孟荼也隻當看不到李泰勝的異樣,繼續問他:“李主祭跟著大部隊一起行動,可以嗎?”
雖然是問句,其實根本沒給李泰勝選擇的權力。
李泰勝答得乾脆利落:“我們主要還是從事荒野探索研究,當然是跟著大部隊。”
雖然他很想跑到前線去,弄清楚“血意環堡壘”如何進行實驗,而實驗背後又是怎樣的安排設計,但彆人不給這個機會也無所謂。
反正此前通過織夢者,已經與軍車營壘中的每個人建立了聯係。九十公裡的距離,還在“夢境地圖”的覆蓋範圍裡,他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做更深層的信息收集。
當然,這是另一種風險。
萬一被抓包,他本人絕對討不了好。
可也正是承擔了風險,才有可能獲得更大的收益。
這樣想著,他腦門又是微微抽痛,偏在這時,貓眼還往他這邊瞥了一眼——隻是以他目前這狀態,一些小細節就實在把握不住了。
精力不濟,無可奈何,李泰勝就此低調下去。
但他還是堅持到孟荼把所有工作都安排完畢,再商議了一些後續事項,這才告辭出來。
此時已經是下半夜了,待命中的軍車營壘已經熄滅了大半燈光,但各個設備、車輛開機,又形成了多個熱源,整個營地一片悶燥。
李泰勝腳步不停,走出營壘,便感覺驟然清爽。隻是再走一段距離,天空中濃厚的雲氣遮蔽星月,林木隔絕了後方僅有的幾點燈火,依稀便感覺到,山林中有些陰森寒涼之氣,繚繞不散,逼得他打了個寒顫。
暈眩昏沉的腦子終於恢複了點兒狀態。
這時候,巴澤在後麵說了句:“回自己車上休息一下?”
李泰勝知道自己的糟糕狀態瞞不過他,也不再掩飾,嗯了一聲:“毒沼區那邊,應該也是給打懵了,一時半會兒出不來……我去眯一會兒,你幫我盯著,讓柳承宰協助你。”
柳承宰是李泰勝真正的心腹,專屬祭騎士。
李泰勝說話的時候,已經給那邊發了消息,沒幾秒鐘,團隊裡他經常乘坐的那輛越野車,已經開了過來,他再沒有多說話的力氣,上車後往後座上一躺,就想睡過去……
可這時候,真要睡著,卻沒那麼容易。
脹痛的腦殼且不說,回到相對安靜、放心的環境,此前大腦高速運轉時,一些顧不上的問題,卻都翻湧上來。周邊越是靜謐,思維越是活躍……乃至亢奮。
李泰勝閉著眼睛,卻似有厚重的陰雲,籠罩在他心湖、腦海之上,慢慢勾畫出一個“血意環堡壘”的模樣。
事實上,沒有誰真正見過血意環堡壘的全貌。
像是大多數在淵區的固化、半固化構形一樣,遮蔽在重重風暴湍流之後的血意環堡壘,旁人幾乎無從得見;就算是其內部的使用者,也要受到“隻緣身在此山中”的限製,隻窺一斑,未見全豹。
李泰勝勾畫出來的,隔了不知多少層,大都還是不久前雲氣堡壘給出來的模糊形象。
相對而言,這一場突兀的“遠距離實驗”背後,那份設計心思,都要更清晰許多——至少李泰勝覺得是這樣。
可以明確,這一場實驗,肯定是由羅南在主導。
其實作為一位超級強者,就算他什麼不做,其周邊人群也必然會受到他“自我邏輯”的輻射,不自覺圍著他打轉。而一旦他表現出明確的傾向性,所造成的影響和動蕩,必將十倍、百倍地提升。
現在首先受到影響的,就是夏城分會的行事風格;
而經過夏城“新鐵三角”整體力量的放大,再向外傳導,東亞十城對“大金三角”的政策風向似乎也要隨之變化。
李泰勝不免要懷疑:難道說多年來,針對三角洲的放任政策,要翻轉嗎?
本來隻和“大金三角”稍微靠上一點邊的夏城,如此強勢、主動出擊,是和淮、湖、金三城達成了一定的默契呢?還是直接無視掉?
李泰勝覺得,後麵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因為這才符合外界對羅南的認知。
羅南要做什麼?總不會隻是為了那艘行駛在江麵上的實驗船吧——誇張點兒說,現在裡世界的三歲孩子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這位剛剛震懾全球最年輕超凡種,已經越來越藏不住他的鋒芒……乃至於野心了。
教團高層對此已經達成共識:不管羅南本心希望得到什麼,當前這個階段,他對外表現的,就是與李維爭奪全球話語權的勃勃野心。
相對於“深藍世界”,“大金三角”的分量都未必夠呢,所以羅南肯定還會有下一步的動作。
按照這個邏輯,前麵很多事情,也統統能夠串聯起來。
李泰勝的思維不自覺延伸了出去,從幾十公裡外的毒沼區,到幾百公裡外的江心,又到前段時間很是造成了一些影響的夏城外海白骨山丘(實驗場)事件……當然,羅南這兩周在哈城的種種傳聞,不可避免也要在裡麵弄影。
考慮得多了,思維也就漸漸分散,精力越發跟不上趟,也算是幫助他跨越了極限,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隻是,睡前多思,睡眠質量著實好不到哪裡去。
李泰勝做夢了。
他好像真的陷入到睡前思慮的那些事件中,化身為偵探,捕捉到了他人都未曾注意到的隱秘線索……
作為經曆了嚴格訓練的精神側能力者,如今又置換了“入夢法”,執掌著“織夢者”,做夢這種事,總是有點兒敏感的。
當他有那麼一點兒模糊意識的時候,就意識到“危險”。
不管在夢境中,還是夢境外。
他掙紮著要醒過來,但飄忽的意識有點兒不聽使喚,仍在夢境中“全神貫注”……也是另一種形式的“隨波逐流”,倒急得他一身汗。
李泰勝也不清楚,這是否也算是夢境本身。又或者,是過度消耗靈魂力量導致的反噬。
但折騰這幾回也不是毫無意義的,他多多少少奪回了一點兒意識控製權,再不顧其他,隻是心中正念,嘗試觀想……
一旦進入這個狀態,幾十年辛苦修煉的本能,便將那最熟悉的觀想圖——教團根本至寶“真理天平”,投射入他的心湖,蕩起清涼漣漪。
發自本心的顫栗傳導出來,一些迷障破碎,還有一些本不應該存在的異樣元素,被“彈”了出來。
李泰勝赫然看到,一頭八足魔影,剛剛與他的意識層麵脫離。
織夢者!
這頭仿製的暗麵種,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潛入到他的夢境裡!
隻是,這東西看上去倒不像有什麼惡意,倒像是遭遇了豔陽天的吸血鬼,本能地躲在陰影中。此時被彈出來,其軀殼節腳蜷縮,竟有些瑟縮的意味兒。
這是……
李泰勝看織夢者,後者也在看他。
異彩六瞳,妖詭迷幻,似有窺不破的神秘——這是以前的印象。
可這一回,李泰勝莫名就覺得,織夢者的異彩六瞳,變成了六顆廉價的玻璃珠子,隻是僵硬呆板地反射外界的光線,再仔細深入去看,似乎已能窺見後麵的“真實內景”。
那是澄澈明透的奇妙維度,儼然便是對絕大多數能力者都高不可攀的“極域”。而就在那貌似通透的虛空深處,恍惚有淡漠眼神,遙遙垂落……
刹那間,李泰勝也覺得自己廉價且透明。
唯有仍在心湖中蕩漾漣漪的“真理天平”,純粹實在,支撐起了他最後一點兒存在意義。
“淡漠眼神”VS“真理天平”。
李泰勝猛地驚醒,整個身體卻是僵硬若死,黑暗如同巨石,壓在他胸口,讓他躺在後座上,一時間動彈不得,連呼吸都卡住了。
好不容易,過度緊張的肌肉有所緩解,他掙紮了幾下,險些是滾下後座,好不容易坐直身體,全身已是大汗淋漓。
車窗外還是一片黑暗。
柳承宰應該是感覺到車內的聲息,貼著車窗低聲詢問:“主祭?”
李泰勝張嘴想說話,嗓子卻乾啞得可怕,好不容易咽了唾沫,勉力發聲:
“我睡了多久?”
“不到兩小時。”
“那邊……有什麼動靜?”
“兩個小隊出任務,據說很順利;毒沼區邊緣有暴動,又被鎮壓;血意環堡壘成功形成了一道封鎖線,並準備繼續向南推進。”
柳承宰說到這裡,稍稍猶豫,又補充道:
“另外,有一個剛播發的新聞:哈城那邊,通過了‘臨時普查法案’,那位……有出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