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有正操縱大車的司機,就從車窗裡內探頭,破口大罵:“我靠你個小白臉,專門過來找死是不?”
那感覺,大概就是一言不合,老子開車碾死你的架勢。
龍七並不在意,倒是老熊側了下身,拉開些距離,舉手讓情緒激動的司機彆再多說。自己則扶了扶安全帽,皮笑肉不笑:
“龍先生是吧,我們就是拉土方的,真不知哪兒得罪了您……”
“彆那麼客氣,我們也就是路過。真的,好多人都可以作證!”龍七理直氣壯地講真話,而且還委屈,“你們那個泰總才真叫一個莫名其妙,都還算舊識呢,問一句話差點兒就把我們給撞死。”
老熊臉皮抽搐一記,沒有回應。
龍七倒是自來熟:“這位,咱們以前是不是見過?去年在你們營地,我可是呆了好久……”
“這個,應該沒有。”
“哦,平常不在部落裡呆著?”
“確實外麵跑得多一些。”老熊越說越不舒坦,又伸手挪了下安全帽,麵皮也耷拉下來,“龍先生,你這路過看現場的,可是真把警察的活兒給搶得差不多了。”
“慚愧慚愧,其實就是警察叔叔問得多,給傳染了。老熊……是這麼個稱呼吧,你是泰總的心腹,回頭免不了被問,提前演習一下也沒啥。”
老熊肯定是想打人的,可大概是無膽硬懟人高馬大、全身披甲的龍七,隻能把一口惡氣強咽下去。
就在兩人談話處不遠,墨水在一輛運輸車頂部,撲扇翅膀,嘎嘎叫了兩聲。
此前已經順著轉場的鏡頭,看到這邊大半過程的網友們,也紛紛表示:
“捂臉……這是飛將軍射門簾,箭(賤)到家了!”
“落井下石真的好麼?”
“呀咩,七哥你不要變反派啊!”
當然,也有人覺得不對勁兒:
“重點不該在遊行陰謀嗎?”
“這種鏡頭語言……”
“七哥你在暗示什麼?”
龍七沒有再刺激老熊,他下一個動作,是在老熊身邊蹲下去,半點不計較與黑臭水體再度拉近的距離,伸手攥了一把幾乎快要貼到汙水邊緣的沙石料,在掌心搓了搓。
沙礫和小石塊在掌心撞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不過隔著厚厚的手部護甲,也不知道他能感覺出個啥。
誰都能看出,老熊絕對不想和這個看上去強悍又難纏的家夥湊在一塊兒,他又往後退了一步,但猶豫了下,並沒有離開。
龍七的話音又響起來:“土方這玩意兒,好東西啊,本小利大……老熊,你們靠這個,掙了不少吧。”
老熊又被點名,隻能皺著眉回應:“拉過來要老遠呢。”
“嗬嗬,這種活兒都是拆東補西,挖填結合……一趟車掙兩樣錢。你們檢五區不是要改造升級麼,肯定也有工地,對不對?”
“哪有,那邊工程還沒鋪開。再說了,我們是正經買賣,定點取土方,可不敢拿那些渣土充數。”
“哎喲,這本錢可就大了。”
老熊勉強笑了笑:“誰說不是呢。”
龍七點頭,發力再搓,那些細小沙礫從指縫中間流下去,隻剩幾顆石子兒,在護具手套表麵上滾動:
“下的本錢確實足足的。要我說,又不是填海填湖,就這麼個臭水坑,用渣土填埋足夠了。這麼好的沙石料,怕不是從舊河道那邊挖的?”
老熊聽龍七說得頭頭是道,表情倒是緩和一些:“差不多,不過不是河道……那附近防禦工程多,輕易挖不得的,主要還是從廢棄水庫那邊來。”
“那也是百年前的老工程。上百年前鋪的石、夯的土,就這麼挖出來、扔下去,真可惜……現在市政工程標準都這麼高了?”
老熊咧嘴笑:“反正那水庫回頭也是要炸掉的,現在挖一挖也沒什麼。能做好,誰不想好兒呢?”
“有道理,有道理。”龍七連連點頭,指間卻是將那幾顆石子,盤得越發地流暢了。
他們在這兒聊天,直播間裡很多人都吃不住勁:
“啥意思?不能因為俺不是夏城人就歧視啊!”
“腦子裡沒形成概念的夏城人默默爬過。”
“課代表快出來!”
“好像今天不是第一次說舊河道了。”
“沒錯,之前七哥和情報官先生討論過。”
“ZM這老不死的,都特麼22世紀了,直播竟然沒有回看功能!”
“最可惡是不能錄屏!誰能告訴我怎麼才能把這該死又超有細節的直播內容拿下?晚上複習備用!”
“屏外錄像了解一下。”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問題是賬號互聯,不管你用什麼智能設備,隻要個人智腦操控的,按協議通通不給權限好伐!”
“傳統攝像機發燒友表示一切都不是問題。”
“求資源!”
“騰空一千一百八十度並五體投地僅套內褲跪求小姐姐團隊放出官方回看版,原版、精簡、充值、收費你們隨意!”
“來來來,到魔眼女半位麵來!”
孜然麵兒再度橫空出世,不隻是“口頭”廣告,還冒著被禁言封號的危險,傳到直播間裡一段鏈接——她就不知道,直播間彈幕根本不支持外鏈和複製麼?
鐘曼歎了口氣,卻是快速切換界麵,到半位麵去瞅了一眼。
那裡並沒有什麼醒目的新貼,可是不久前“深海禮佛”發的那個理性討論貼,熱度卻是快速膨脹。
點開進去,果不其然,那個自發形成的“四小時真相還原”活動,正與直播情節的討論同步進行,熱火朝天。
相較於直播間,論壇果然還是更擅於保存大量信息,進行深度討論。
沒花多少功夫,鐘曼就找到了有關“舊河道”的內容,圖文並茂,還有視頻介紹——它正是當前的討論熱點之一,而且看上去已經延續相當一段時間了。
鐘曼大致掃了兩眼,就知道,自己腦子裡的印象,是沒錯的。
作為土生土長的夏城人,本身又是采風活動眾多的攝影係畢業,鐘曼對夏城周邊地理環境可以說相當了解。
這個已經在直播中多次出現的“舊河道”,其實是上個世紀末,一項國家級重大工程的一部分,是為了解決夏城周邊地域某個、乃至多個城市的用水困難,橫跨數百公裡,修通的引水工程。
此後數十年多次維護升級,最終成為同時吸納東亞最大兩條河流淡水資源,撐起了半島沿海城市群城市用水半壁江山的生命線,還是周邊區域生態補水的重要一環。
這種工程,無論在什麼年代都是奇跡一般的存在。
然而自三戰以後,畸變時代到來,幾十年的敗落與重建,等到人類重新在這片區域站穩腳跟,在荒野和廢墟上建立起了夏城,卻又進入了相對封閉的大都市圈階段。
且不說夏城政府本身,還有沒有人力財力,覆蓋數百公裡流域,去繼續維護這項重大工程,單隻是這條河道以及周邊持續劣化的畸變環境,就成為無法克服的致命難題。
在最糟糕的階段,人們必須從順著河道以及地下暗渠管網一層層滲透進來的畸變種嘴裡,去爭奪有限的淡水資源。同時背後還有海生畸變種瘋狂的進攻。
“要不是海上有艦隊,大夥都瘋了才會在這兒建城!”
夏城的首任市長,是這麼形容當年的情境的。
幸好,也是這段時間,超導和聚變堆技術大發展,有了巨量能源做支撐,海水淨化成本持續降低,城市對陸地淡水資源的需求不斷下降,形勢才好轉過來。
漸漸的,這條引水河道,以及上遊的水庫水網,不再是生存所必需,反而是大量的水生畸變種跨過外圍防線,對城市造成威脅的快捷通道。
所以,自本世紀70年代以來,夏城政府就刻意弱化這條河道及上遊水庫的作用,最終在2086年,也就是這個奇跡工程開土動工的一百周年,宣布將其封閉廢棄,並建立起嚴密的地上地下防線,清除畸變種的餘毒。
從封閉至今,也不過剛過去了十年。
大概五年前,鐘曼曾隨著采風隊伍,從那裡路過,要不是導遊提起,根本就沒有發現所謂的河道痕跡。
知道了背景,再看龍七和老熊的對話,就彆有一番滋味,但也更加迷惑:
瑞雯說是要沿舊河道勘探,不管是什麼思路,第一個想到的概念就是“畸變”沒錯了,順道就是“荒野”。
這檔直播節目,真要玩這麼狠?
那麼現在,如果節目還沒有偏離主線——姑且這麼認為吧,這場在回程路上的“加時賽”,又代表了什麼?
在鐘曼懷疑自己是不是腦補過度的時候,和老熊“言談甚歡”的龍七,卻是向遠處招了招手,越發熟稔地安排:
“瑞雯小姐,我在這兒現場考察調研,說得口乾舌燥,都不值得讓墨水給一個近景咩?”
直播間裡瘋狂“怒斥”他把瑞雯當攝像師用的惡劣行為,並“告誡”他繼續加大力度。
近景鏡頭如期而至,但並不隻是墨水。
瑞雯直接過來了,此時她也脫下了頭盔,拎在手上,一身整潔的校服,短裙細腿,在塵沙飄動、蚊蠅亂飛的臭水坑旁邊,分外不協調。
龍七仍保持蹲著的姿勢,托起手中的石子兒給她看:“百年曆史的見證者,不錯吧。”
瑞雯似乎對這個挺感興趣,又往前了一些,伸手拿起一枚,拈在指尖觀察。
龍七抬頭看她,卻覺得這個角度不合適,下意識往後挪了下,結果差點兒踩進汙水裡:
“喂喂,保持點距離啊,就這麼點兒地方,弄不好我就栽下去了……我不會水!”
瑞雯看過來,貌似有些驚訝。
龍七被看得莫名其妙:“不會水怎麼了?”
瑞雯想了想,回答:
“狙擊我的時候,你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