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尊亮“哦”了一聲:“就是和清文一個孤兒院出來的那個小夥子,嗬,今年應該也有小五十了吧。當初差一點就考了我的研究生,結果當了清文的跟屁蟲,去了荒野上……你年紀小,應該是沒印象。”
不,我很有印象。
畢竟是一記罕見的利用極域規則的“位麵弩”,差點要了我的命。
當然,在這種時候,羅南隻是露出微笑。
“這些年,他好像一直都在荒野上經營事業,做的也挺大,王博士所在的公司,他也有參股。”
吳尊亮頗是感慨:“不容易啊。”
“是嘛?”
羅南的視線,隨著吳尊亮的表述偏轉過去,就看到王博士的表情有些古怪,隻是不停點頭。
對於城市居民來說,提起“在荒野上經營事業”,還能“做大”,語義可是頗有些微妙。
吳尊亮倒是一派自然:“本來說好要一起去的,結果他臨時有事,就介紹了王博士……這些年他和你們沒聯係?”
“沒有。我倒是聽姑媽提過一嘴,爸爸在的時候,兩個人應該有交流,但好像關係不太好的樣子。”
羅南這番話,一半都是杜撰。
裡麵的主要內容,確實是從羅淑晴女士那裡聽過一次。當然那時候,羅淑晴女士隻是提了一個姓“羅”的家夥,因為父親的某個建議,項目取得了成功,激動之下打電話過來把父親罵了一通,說他是逃兵、廢物之類……
具體是誰,羅南有所懷疑,卻並未明確,但從姑媽轉述的內容裡,應該是個活動在荒野上,曾經和父親一起工作的人物。
羅南高度懷疑這個“羅”其實是“洛”,但也沒有明確的證據。可現在不是聊天麼,要收集信息,往深處拓展,總要有個抓手。
吳尊亮教授聽得又笑又歎氣:“年輕人的事……當然,現在他也不年輕了。”
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倒是小南你,正當年。剛才我聽你話裡麵,這個姐那個姐的,認識的不少,看上去挺招人喜歡?”
“呃?”
“對啊,羅老板的愛好,人儘皆知。”唐儀笑盈盈地補刀。
吳尊亮倒是恍然大悟:“想起來了,老潘是說過這事兒。”
“……”
總算羅南這段時間見多了不要臉的貨色,模仿起來頗多參考,隻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然後很快切換話題:
“您知道,我這邊情況特殊,姑父姑媽他們不怎麼和我說起當年的事情,想問爺爺也不可能……”
“老羅……我也有幾年沒去見他了,年齡越大越受不了這個,他狀況怎麼樣?”
羅南含蓄回答:“總不至於更糟糕。”
吳尊亮教授又是一歎,心裡更是充滿對羅南這小家夥的憐憫之情,便越發努力回憶,更發揮嘮叨的特長,開啟了長聊模式。
至此猶嫌不足,還主動發起了給潘文教授的視頻,先是揪過來羅南,共同出鏡,賣弄今天的奇妙旅行經曆,不出所料引動了那邊的情緒,然後又拉著老伴兒一起,共話當年,那就更是沒了頭。
武裝車隊就在這樣的氛圍中,向著實驗室遺址快速挺進。
大約距離還有十來公裡的時候,腦子裡灌了滿滿當年舊事的陳中校,一邊憂鬱是否會因為知情太甚而遭到額外風險,一邊也要儘職儘責地通知:
“還有五分鐘左右。”
“快到了嗎?”
裝甲車廂的有限視野,顯然不能滿足吳尊亮的要求,他乾脆起身,昂著脖子往前方擋風玻璃那邊看。
“你就消停會兒吧!”
潘文教授對自家老伴的性情頗感無奈,兩個人都是響亮嗓門,剛剛共話當年的時候,也在一些問題上有較勁兒衝突,隔著幾千公裡對嚷,難免有些累了,便借著這個機會,主動罷戰:
“快到了就要打理打理,急赤白臉的算個什麼樣子……羅南。”
“潘教授。”
“這兩天,我可是聽了你不少的新聞。彆的不說了,既然已經出了頭,就更要做出樣子,讓你母親在天之靈告慰,也我這一門麵上生輝。”
“哎呀你說這些矯情的話乾嘛!”吳尊亮指著投影區著惱。
羅南笑了笑,垂眸回應:“如您所願。”
潘文教授似笑似歎,直接切斷視頻。
吳尊亮還在嘟噥:“怕是這兩年看小說看多了……以前沒覺得呀!”
沒人敢接話,這種時候,就輪到其他人主動轉移話題了。
唐儀大概估了下距離,轉而對王博士道:“我記得您來之前說過,清文學姐在這個實驗室呆的時間其實並不長……”
“是啊,我印象中,卜博士在‘百族’實驗室呆了也就是半年左右的樣子。之前,她主要是在高原前沿實驗室,一兩年都未必下來一回。那次下來主要還是要……待產,好像是高原反應有點重。”
王博士話音越來越低,就算他情商餘額不足,說到半截,聯想起後麵發生的事情,也覺得不太妥當。而且,就和他隔了一位吳教授的羅南,雖然臉上的笑容還在,可他莫名就覺得,車廂裡麵變得很壓抑。
他本能的想住嘴,偏偏那位上來蹭車的少年羅老板,還微微向前探出身子,將那笑意不失的彎彎眉眼,整個的暴露在他眼前,主動問道:
“媽媽在高原上的事兒,我倒是知道一些,那也算是她的本行……在這個實驗室,百族是吧,她又在乾什麼呀?”
這就像一個小孩子的純純的好奇心——至少羅南表現出來的是這樣。
看上去他沒有想那麼多……個屁呀!
如果王博士這幾日沒有和那位殷女士交流,看著羅南前麵很標準的“乖孫子”模樣,說不定就信了。
可有那樣一個縝密精乾的手下,而且又大咧咧地伸手攔下軍車,讓陳中校和仇隊長都格外謹慎老實,這樣的家夥,真的會是純純的、蠢蠢的?
王博士憑借智商能看出些端倪,但情商餘額卻不足以支持他妥善應對,越是這樣他越說不出話。
隔壁的羅南看似簡單純粹的笑容,也給他越發明顯的壓力。
還好這個時候,對麵的唐儀跟著羅南問了一句:“王博士是研究基因工程的吧,那個百族實驗室,既然是在荒野上,應該是在研究畸變基因?我們的學科有交叉哦!”
“啊,是的,不過做的很淺。我是說我做的比較淺……其實從荒野上回來以後,這十多年時間,真的是很慚愧。”
隻要能開口說話,抹去尷尬,減少來自羅南的壓迫感,王博士也顧不得許多了。
“其實我現在研究的東西,比當初在實驗室要淺薄細碎的得多,方向不說,很多條條框框都不敢跳出去……”
說到這裡,王博士看了眼車廂前部的兩位軍方人員,又不免有些心虛。
這個時候,唐儀又恰到好處地接續下去:
“我聽老師說過,羅遠道先生思維實驗和課題設計的水平,遠不是在實驗室裡的成果所能體現的……
“我可沒這麼說。”
吳尊亮“嘿”地一聲:“我的原話是,他腦子裡的東西就是放風箏,風稍大一些,就把後頭綁的正經的試驗全都帶飛了!”
話說到這兒,看唐儀投過來的眼神,老頭也覺得有點過分,趕緊又拍了兩下羅南的手背:“理解意圖,理解意圖啊,唐儀那個解釋就挺好的。”
羅南笑著點頭:“我理解,有些時候,爺爺的思路確實被拽的特彆遠。不過他在生物體層麵的研究,我覺得還是比較紮實的……我隻是研究了部分筆記,主要是一些靶向藥物應用層麵的知識,但我覺得,在這些應用知識下麵,應該還有更基礎的東西存在。
“所以我就想問問王博士,當時在百族實驗室,有關基因工程方麵的研究,究竟是什麼,有沒有更明確的成果……不會還有保密協議之類的約束吧?”
“呃,協議已經過期了,其實後來羅院長,哦也就是羅遠道先生,當年我們都那麼稱呼他,羅院長受調查的時候,相關的協議都被無效化……”
“所以說很多成果都已經外流了是嗎?”
“可以這麼說吧。”
王博士額頭不自覺就冒起汗星,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話題突然就轉到了這麼敏感嚴肅的方向。
他還想再挽救一下,這個時候,聊一聊當年卜清文的細節,似乎都沒那麼難以接受了。
“當時實驗室裡確實有很多課題,包括後來爭議很大的格式論……可我當時並沒有接觸這些,也不是太了解。就我所知吧,卜博士當時主要還是以休養為主,並沒有接受什麼具體事務,要說有,我印象裡麵,幫著小吳設計特殊培養皿算一個。”
“小吳,吳珺?”吳尊亮又插一嘴,“吳珺那孩子也有六七年沒見了。”
羅南眨眨眼:“吳珺阿姨也姓吳,她是您的……”
“也算是沾親帶故吧,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吳’來。哎,小時候的事情你記得?還是我剛才說了……沒有吧?”
“呃,我在春城見過她的朋友家人。”
羅南所指的,就是在春城U洞市場遇到的燕芬和菠蘿。
隨著念頭轉動,菠蘿,那個視父如仇的曾經“知己”,倔強可愛的麵孔在羅南心頭一閃而逝。
他下意識笑了笑,但很快皺起眉頭。
也在此時,車子減速,實驗室遺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