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也沒有想到,會場內氣氛敏感到這種程度,讓他一下子就成為眾人焦點——話又說回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他就是近期裡世界所有問題的焦點與核心。
現在,他對此狀態頗不滿意。
還好,不久前充當拍賣會主持人,多少殘留一點兒習氣,也舉起手,用貌似熟稔的語氣和大家打招呼:
“不好意思,有事兒來晚了……”
正牌主持者艾布納,在此時展現出他的功能,露出笑容,選擇了一個不算中性的稱呼:“羅教授晚來的原因大家都清楚,確實是不可抗力……”
“誰說的,這不是抗過去了嗎?”有個家夥皮裡陽秋地說了句,像是在針對艾布納,又有點兒刺激羅南,總之是個讓兩邊都不爽利的調調。
“紹塞多,老陰陽人了。”旁邊的血妖及時提醒,“掛著總會副秘書長的名頭,其實和資本方走得更近些。”
“知道,一貫不陰不陽。”羅南還清楚這位時尚界達人與武皇陛下素來不睦,上回在鑒彆會上,也沒起什麼好作用。
羅南隻顧認人,不在乎彆的,艾布納更是隻當沒聽到,示意身後的秘書長出頭:
“羅曼?”
羅曼努斯沒有說話,也沒什麼表情,隻是通過會議係統,向羅南發過去了此前所做的會議紀要草稿。
羅南抬頭看了下這位咋聽起來和他名字有點兒像的超凡種。羅曼努斯,此前他也是聽說過的。近些年新進晉的超凡種之一,據說是個精明又低調的家夥。現在看來,確實低調。
“你們聊你們的,我再看看。”這不是客套話,羅南還需要適應一下新環境。
換做今晚之前,他肯定是沒這個待遇的,進了會場,多半劈頭蓋臉過來的就是質詢。現在,他主動退出焦點區域,都好像給人麵子似的。
羅南現在要做的,確實和臉麵有關:他需要分辨清楚會場裡,這些站在世界頂峰的超凡種們,各自的麵孔和基本信息。
說實在的,這樣的高層會議,算上列席旁聽人員,一下子上百號人,對於不擅長人際交往的羅南來說,記清楚這麼多張麵孔還真有點困難。
“這時候你需要一套《牌組》。”血妖這個家夥傳過來一份電子文檔,卻是他號稱要推出的超凡種撲克牌組經典複刻版版樣,嗯,就是包括宮啟、金桐的那一版。
他翻看了下,上麵目錄索引做得還挺全,稍一檢索,便知道,羅曼努斯是黑桃2,屬於比較全麵或比較有統治力的超凡種,紹塞多則是梅花3,典型的精神側。
血妖不隻是給資料,還承擔起了講解的重任:“基本上,咱們靠圓桌坐的中間一圈兒,就是按照超凡種‘最強十六人’去配置的。當然啦,有些人基本上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增增減減理所當然。”
如血妖所說,“最強十六人”也就有了兩個標準:一個是包含所有花色A牌與人物牌的,另一個則是稍微放寬一些標準,還囊括了雙數守門員的10號牌。
不論是哪個標準,在這類最高級彆會議中,位於圓桌會議最核心區域的就是這16到20個人。其餘人等的座位就比較隨意了,再加上是虛擬會場,大家也不是過來上課的小學生,位次體現得更加混亂。
在血妖的貼心解說下,羅南立刻就放棄了把所有人給認全的妄想,隻是對照著牌組,先審視核心圈這些人——不管是20個人還是16個人,都沒有到齊。
羅南數了一下,核心圈隻擺了18個座位,但目前到來的,加上他在內,也隻有13個人而已。這裡麵,能力者協會的又占了相當一部分:
艾布納,目前來看不太稱職的總會會長和會議召集人、主持人,黑桃K;
曾經有過短暫交手的副會長馬倫,肉身側強者,紅心J;
康士坦茨·達勒,神秘主義精神側、結界大師,梅花Q;
嗯,歐陽會長也算吧,這位是黑桃J。
羅南對那邊揮揮手,歐陽辰扶了扶眼鏡,微笑回應。
武皇陛下這次是在歐陽會長後麵,仍然低頭看書,根本沒搭理這邊。
剩下的,羅南比較熟悉的,就是血妖和黑獅。這兩位一個是紅心10,一個是方塊10,都是守門員性質。黑獅離得稍微遠一點兒,也對羅南招手致意。
剩下的人,羅南是不怎熟悉,但就算是以貧乏的見識也久仰大名的。裡麵當然有兩位秘密教團首腦:
公正首祭,黑桃A。
說起來,羅南和這位並不算是頭一回打交道,當初在霜河實境旗艦店,掃滅公正教團分部主力的時候,曾與這位隔空有過接觸,當然那時候作為主戰力的是歐陽會長和武皇陛下。
可誰又能想到,這位主宰最強勢秘密教團的強者,竟是一位看上去溫文可親的女性?
虛擬會場內不辨方向,而若以主持人艾布納正麵的方向為正北,公正首祭的位置就是正西,與羅南打了小對角,此時也投射來視線,好像是觀察羅南的表情變化,非常專注且有……興味。
密契尊主,紅心A。
這位老先生,看上去是把年紀了,頭發雪白,發質應該很硬,很頑強地支立著,嘴邊也留著一圈白胡子,打理得很整齊,看上去矍鑠而清爽。他一直在翻閱著材料,眼簾低垂,麵色沉靜,看不出彆的。唯一比較惹眼的,就是他麵皮上幾道暗色的紋路,好像是顏色消褪的刺青,但感覺淩亂不成圖案。
至於羅南為什麼看得這麼清楚,除了虛擬會場本身的還原度以外,也是因為這位老先生,就在羅南的另一邊。和血妖一起,把他夾在中間。就算中央圓桌的直徑極大,各自的距離也比較寬吧,但想一想血妖此前提議、又被他一口否決的合作意向,羅南總感覺味道怪怪的。
密契尊主自顧自地翻材料,倒讓羅南有了個緩衝和思考的餘地。
同樣是老人,圓桌邊上,年紀能與密契尊主相媲美甚至更大一截的,應該就是死巫了,這位是梅花J。看上去比名義上的後輩康士坦茨,還要低一位,卻是相當危險的人物。她頭頂幾乎半禿,發絲寥寥無幾,眉毛都沒剩幾根,盯過來的眼神很不友好。
再有,牟正業牟董,某種意義上,全球最強大的資本家,紅心K,沒打過交道,但勉強算認識。
還有兩位,就真的是素未謀麵了。
一個是公正教團的第2號人物,大主祭拉尼爾,梅花K。傳說最擅長入夢法的強大超凡種,能夠在睡夢中勾走人的魂魄。
另一個,則是名義上歸屬於“密契之眼”的強人,地獄使者亞波倫,在牌組上的位置是方塊J。這是一個看上去很年輕的白人,最多就是三十歲左右,眼底卻透著血色,陰鬱冰冷得讓人心底發顫。
聽說這位絕不是個省油的燈,平常也桀驁不馴,一向聽調不聽宣,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會來參會。
至於沒來的那幾位,羅南翻下了牌組,確定他們要麼屬於星聯委和軍方,具有公權力性質,包括身為空天軍中流砥柱的約瑟中將、長年坐鎮安城的安東勝、已退休的星聯委高官白毫,可來可不來;要麼就是荒野上那些幾乎永遠不會參會的強人,包括小醜拉比、北境梟雄鋼鏽,哦,還有波塞冬。
至於真神、教宗,今天沒來,另當彆論。
在羅南打量這些人的時候,這些人也在打量他。打量羅南的又何止這些。不管羅南剛才說什麼,他仍然是全場的焦點,先前熱火朝天的討論,並不因為他的“大家繼續”的建議,而真的起死回生。
重歸於沉默的會場,很難再翻出浪花,除了正式往下進行,也沒有彆的方向了。
羅南這才有閒去看議程表,前兩項議程,也就是與宮啟相關的兩件事:尋找凶手和死後權力真空填補,都算是解決了,下麵就是第三項——由密契尊主提出來的、貌似偏學術性的項目。
他的視線轉向旁邊,密契尊主仍然在翻閱手中文件,沉靜、專注而嚴肅。
艾布納開始往下推進:“那現在就是第三項議程,請密契尊主通報一下最新的淵區觀測和研究成果,裡麵的數據,對應超凡力量的特殊性,具有高度的專業性,彌足珍貴。會前有關文件已經發給了大家……您還準備再念一下?”
艾布納也表現出了格外尊重的態度,即便二者的年齡相差無幾。
密契尊主微微搖頭:“不用念了,感興趣的會看,不感興趣的不會看,看了也看不懂……羅教授,你看了沒有?”
羅南沒想到,密契尊主與他的頭一回交流,會是這樣的情況,他眨眨眼:“看了一些,不太仔細,嗯,如您所說,確實不太懂。
“比如?”密契尊主追問。
“……”
羅南瞥了血妖一眼,很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拒絕了與這幫人合作,然後被當麵為難。
當然,這也隻是想想而已,羅南並不是說謊,此前在血妖的大力推薦下,他確實抽空看了密契尊主的議案文稿,對裡麵所描述的淵區持續變化的趨勢,以及一些數據化的表述,都有記憶。
正是由於太數據化了,讓他,也可能是絕大多數人,都很難有一個直觀印象。
羅南就笑:“其實我更希望有一個直觀的示意圖,或者明確的結論,猜想也行……目前來說,我印象裡有個叫‘趨勢線’的概念,是叫這個吧?看到最後,也沒太明白它對應著怎樣的實質意義。”
“對應著地球生物圈畸變進程,與淵區某種特殊‘輻射量’變化之間的關係。因為淵區的複雜性,很難進行精準量化,隻能對有關元素進行綜合考慮,觀其大略的趨勢動態。”
羅南竟然聽懂了這個頗為拗口的說法,正因這份意義而沉吟的當口,密契尊主就繼續解釋下去:
“這個概念,源於一個假設:假設淵區混亂的能量湍流,又或之中的某種元素,是引發畸變時代的主要因素,並且現在還在持續作用之中。觀測研究的方向,就是要找到這個元素,並對其進行定性定量的分析。”
羅南皺眉:“這個假設似乎……”
“觀測結果並沒有能夠證明這個假設,但我們確實發現了,淵區能量湍流強度和性質變化,與當前畸變進程的微妙相關性。
“淵區裡的‘輻射量’增加,地球生物圈的畸變感染率也增加,表現為趨勢線上升;淵區裡的‘輻射量’下降,畸變感染率也開始走低,表現為趨勢線下降,存在明顯的正相關。
“隻是,我們不確定這裡麵何者是‘因’,何者為‘果’——特彆是,如果我們相信‘人類和牲畜呼吸形成的廢氣排放會造成全球變暖’這樣的邏輯,就更難區分因果位置了。”
密契之主說話不緊不慢,輕重緩急照顧得非常妥帖,讓人很容易就明白話裡的側重點。
羅南立刻就知道,這位老先生,更傾向於是認為淵區變化是因,畸變是果。隻是出於嚴謹性,而未曾明言罷了。
好端端的議程,莫名就變成了密契之主與羅南的單獨交流,不過在場的人們倒還能接受這種模式——任何能夠方便他們觀察、檢視羅南的情境,都可以接受。
更不用說,話裡話外還涉及到“淵區”和“畸變”這兩個極具爆點的話題。
羅南也給激起了興趣:“淵區觀測不說了,地球生物圈的畸變進程……怎麼量化的?”
“當然是畸變感染者的數目和擴散範圍。”血妖在另一邊開口幫腔,一下子就暴露立場。
“數目這個,有數據嗎?”
“統計學上的數據,基本靠譜?”回答的是血妖,但他自己也不是太確定,畢竟當前對畸變的研究深度還不夠,傳統統計技術和樣本選擇,未必就符合實際。
羅南並沒有窮追猛打,數學也不是他的長項,他隻是單純提出問題而已——話說看密契尊主的樣子,也不是真要給他、還有在場的其他超凡種們上統計分析課程。
大家都很現實,正如羅南之前所說,隻想聽結論,猜想也行。
“那麼,‘趨勢線’的表現是……”羅南有明知故問的嫌疑。
“持續上升。”密契尊主抬起麵頰,視線從羅南臉上開始,掃視整個圓桌,乃至會場,“這個材料的數據僅截止到2096年12月31日。事實上,從今年年初開始,趨勢線已經徹底進入了指數增長模式,表現得越來越像失控的病毒。應該說,感染範圍和數量已經失控了。”
“有明確證據嗎?”艾布納皺眉相詢。
密契之主沒有回應。可在他另一邊,一直靜坐的青年白人,“地獄使者”亞波倫,很隨意地抬了抬手:
“這裡。”
“亞波倫先生?”艾布納眉頭皺得更緊。
亞波倫抬起臉,眼球像是燒紅的炭火,輻射出讓人心悸的熱量,偏偏言語冰冷徹骨:
“鑒於市民可測感染率已超過10%,超出可控範疇。即日起,哈城放棄一切畸變感染控製措施,以節省醫療和生存資源,應對後續事態……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