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檢門處進來了四個人,一直在喋喋不休的,是個純遊客模樣、衣著隨意的花衫男。
除他以外,還有一個體型健碩、臉上身上有明顯刺青的黑膚壯漢;一個體型嬌小、氣質優雅的短發麗人……
另外,就是個非常年輕,看上去比嶽爭還要小幾歲的少年。
四個人直接走進這片高權限區域,既不同於進退失據的嶽齊,也不同於嚴肅冷酷的保鏢群,他們才真的像是身處在一艘用來遊玩的豪華遊輪上……
至少,其中某幾位是這樣。
他們甚至無視了長廊中緊繃的氣氛,以及不那麼自然的人和行為,徑直走過來。
花衫男依舊是不停嘴,說一些似是而非的怪話。最壯碩的黑膚男子一直低著頭,短發麗人則神色清淡,目不斜視,隻有那個少年人,帶著幾分好奇,往這邊掃了兩眼。
有那麼一瞬間,嶽齊的視線和那個少年碰了一下。
對方顯然無感,可是嶽齊不一樣。
因為他認得這位。
這一刻,曾經以為已經模糊淡化了的記憶,驟然翻湧上來:
半年前,在極光雲都,幾乎與嶽爭畸變感染的消息暴露的同一時間,他們一家人,在電梯間意外偶遇的,不就是這位少年人嗎?
羅南!
身在夏城,嶽齊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關於這位少年人的信息,他還記得當時,羅南身邊也是跟著一幫人,他也是那幫人裡年紀最小的一個,卻已經是人群中當之無愧的核心。
事隔半年,相隔萬裡,完全不一樣的情境,這個少年人竟然還在這個看上去與其格格不入的環境中,如魚得水!
那個嘴巴沒有停過的花衫男,看上去是傳道授業,但話裡話外,分明就是將羅南引為同類,自捧自矜。
嶽齊又一個恍惚,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能夠觀察的這麼細致,又或者隻是精神緊張之下自我營造的幻覺?
但有一點是確鑿無疑的:
前方本來冷酷無情的保鏢群,在一陣低低的雜音後,驟然收縮隊形,在這個橫向空間有限的長廊上貼牆鋪排開來,儘可能的給這四位讓開空間。
連扣住小曾的那個保鏢,都調整下姿勢,背朝牆壁,以示尊敬,順便還單臂頂住小曾的喉嚨,避免他發聲驚憂。
期間所有動作,都沒有什麼猶豫,不存在斷層,好像所有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一般。
看到眼前這幕,嶽齊心底一角有些活泛起來,也許可以求助……
因為保鏢群的退讓,這個已經出現“梗阻”的區域,看上去寬敞了很多,甚至暴露出此前一直遮蔽得嚴嚴實實的輪椅。
那上麵坐著的,是一個年齡看上去和嶽齊差不多的中年白人,臉色不太好,皮膚呈現出一種不祥的鐵紅色,眼皮半垂,精力不濟,看上去重病在身。
貌似這次臨時提升的權限,就是在轉運病人?
可是當那四位理所當然走過去的時候,輪椅上這位,竟然還勉力睜開眼,露出一絲笑容,向那邊點了點頭,權作招呼。
這樣禮貌又克製的行為,終於引起了注意。
四人組中一直吹噓需要“起範兒”的花衫男,略微偏過頭來,哈的一聲笑:“傑弗,你這條老鬣狗,充電樁又出岔子了?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黑獅那家夥不可信,還不如痛下決心讓老巫婆幫幫你。
“再折騰下去,你恐怕朽爛到連禿鷲都懶得碰了。”
乍看花衫男與輪椅男看上去頗有交情,但腳底下卻是停也沒停,根本不想長聊的樣子。
輪椅上傑弗微笑不語。
經過這麼一打岔,嶽齊臨到嘴邊的求助言語,又給噎了回去。
眼看求助的最佳時機已經錯過去,下一刻,四個人經過仍被摁在牆上的小曾那裡,那個少年人,羅南……順手拍了拍還鎖住小曾的保鏢肩膀。
也沒有停步,就那麼走了過去。
保鏢下意識鬆了手,然後才記得扭頭去看傑弗的臉色,後者隻是示意周圍的保鏢推著他繼續前行。
一幫人恢複了原有的緊湊陣型,很快也從嶽齊身邊走過,從他剛剛進來的安檢門出去。
期間,嶽齊動都不敢動一下。
就這樣,這段驟然擁堵的長廊,也驟然清淨下來。十米區域內,隻留下嶽齊和抱著肩膀呻吟的小曾,一站一躺。
手環再次震動,應該是權限再次變動的通知,具體內容是什麼,嶽齊完全沒注意,隻依稀聽到那個花衫男誇讚:
“嘿,有那範兒了!”
嶽齊這才驚醒過來,緊趕兩步到小曾身邊,蹲下身:“不要動,先探下傷。”
說話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往前方看,而那四位已經推開了長廊那邊的門戶之後,隔斷了他的視線。
意外的發生,必然會耽擱時間。
雖然小曾的傷勢並不重,但找到遊輪上服務人員,再帶他去醫務室,也花了些時間。等把事情安排好,嶽齊已經確鑿無疑要遲到了。
等嶽齊抵達C12區的展廳時,已經比約定時間遲了五分鐘。中途他向史密斯解釋過,那邊也不怎麼在意,但正式見麵,嶽齊還是先道了歉。
他沒有輕率說出具體的事情,整個過程中,不管是之前就認識的羅南也好,中間聽到的“傑弗”也罷,身份都決不簡單,他才不會沒事找事。
問題是,他不提,史密斯卻先提了,而且是以非常激動的腔調:“嘿,約克,你剛才錯過了一個真正的大人物,老埃爾斯剛剛才離開。”
“老埃爾斯?”
仍有些精神恍惚的嶽齊,下意識就回答:“不可能,他都多大歲數了!”
“這就是最不可思議的地方,你都沒法想象我看到了什麼!”
史密斯有一張厚方型的寬臉,乍看上去很嚴肅,其實表情豐富,如今他情緒超級興奮,表現得更像情景喜劇的演員那樣誇張:
“上帝啊,如果不是白心妍和他打招呼,並確認了他的身份……”
由於過度興奮,後麵的話甚至無以為繼,史密斯隻能不斷的重複:“無法想象,無法想象,這一定是一個大
新聞,他們準備製造一個超級大新聞!”
“白心妍?”
嶽齊聽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名字,但並沒有引動太多的思緒,倒是史密斯格外失態的表現,讓嶽齊覺得有義務讓他的這位朋友醒醒腦:
“嗨,冷靜一下,基本上你隻能在紀錄片看到那一位。你確定那是老埃爾斯,傑弗·埃爾……”
最後一個又輕又弱的氣流聲驟然被凍結了。接下來,麵對瞪大眼睛要發聲辯駁的史密斯,嶽齊無意識的重複一次……又一次:
“傑弗?哪個傑弗?”
“還能有哪個傑弗!”
“三戰鬣狗?”
“嘿!”
史密斯有些不高興,有種被冒犯到的意思。
嶽齊這才記起來,史密斯是那位老埃爾斯的忠實信徒。
在商界,標準意義上的成功者有很多,很多人能夠讓後來者頂禮膜拜,希望可以模仿前輩的成功途徑,獲得資本力量的無上加持。
但這些成功者裡麵,並不是每個人的名字都有圖騰化的效果——亦即聽到這個名字,就好像觸碰到了財富本身。
在人類曆史上,在資本力量取得至高無上的統治權之後,這樣的人物,三四個世紀以來,也隻有寥寥百十人而已。
在嶽齊和史密斯嘴邊來回跳動的“老埃爾斯”肯定是其中一個。
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和他的家族,常年在各類財富排行榜上名列前茅,更因為他本人的傳奇性。
老埃爾斯的前半生默默無聞,又或者是生活在正常人所無法理解的陰溝裡。直到接近80歲的時候,突然間跳上了最輝煌也最殘酷的舞台。
從三戰前,通過各類不光彩的手段攫取多個動蕩國家的財富、讓不義之財通過戰爭杠杆百倍放大,以及戰後毀譽參半的“重建經濟學”……
當然,還有無數次的暗殺與反暗殺,顛覆與反顛覆,死亡與被死亡。
最近二三十年,隨著他在各項高曝光事務中的淡出,這個人真的已經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圖騰符號,與之相對應的,全世界的人們,最關注的隻剩下一件事:
他還活著嗎?
他什麼時候才死?
在不計代價的前提下,人類的生命究竟可以延長到什麼程度?
這就是傑弗·埃爾斯,一個據說已經在地球上徘徊超過130年的超級人瑞。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講,他是這個世界上僅存的一位經曆過二戰的人……或巫師。
當然,有更多人表示,真正的傑弗·埃爾斯早已經骨肉化灰,現在留下的傳說,僅僅是埃爾斯家族保持傳奇性的噱頭而已。
嶽齊對這種事情,本沒有什麼興趣——直到今天,直到此刻。
他不由自主去回憶剛才在長廊上遭遇的一切、接收到的所有信息,特彆是那個花衫男“毫不見外”的奚落,腦子裡則進行荒誕又糟糕的聯想……
沒等他梳理出確鑿的邏輯鏈條,或者說,還沒有來得及相信那些,身上已經是冷津津的一層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