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睡著了,卻並不安穩,身上那份燥熱如影隨形,就算是在溫度適宜的艙室,也沒有消停。
再加上心神過度緊繃,他中間好像還醒過來兩回,迷迷糊糊看下載進度,確定鏈接仍然存在,進度條仍在龜速爬行,才又睡過去。
唔,好像還回了樹洞一次?
反正到後來,夢境和現實的邊界已經不知不覺消解掉了。他的意識一部分進入休眠,但還有一部分始終高度活躍,又或者是各個腦區輪流進入興奮狀態……
就這樣,羅南漸漸習慣了這種狀態,意識從一開始的糾結掙紮,變成了理所當然。隨意延伸蔓生,無不及,無所止。
本來麼,羅南靈魂力量強大,感應範圍和層次縱深都少有人能及,隻要他願意,整個地球以及雲端世界,都是他意念往來的遊樂場。平常在理智控製下,他多多少少還要有些顧忌,更要修行兼鑽研構形等學問,沒那麼多閒功夫神遊往來。可如今,半睡半醒間,隻求舒坦自在,哪還顧得那麼多?
一時間,羅南意識恣意流動,倏然在東,倏然在西,倏然潛海,倏然登雲。在凝水環架構的靈魂披風支持下,但凡有水汽存在,他便是暢通無阻,一念之間,距離相去何止千裡。
況且,他意念所至,決非隻是這物質世界。
全球百億人口,不管如何星羅棋布,海阻天隔,在羅南看來,其自我意識都是乍起乍滅的水滴氣泡,共同彙聚為精神世界的汪洋大海,漫無邊際,少有隔斷。
這是比現實世界更有趣的地方,每一秒的情境,都與上一秒迥異。
羅南以前不隻一次在精神海洋中秀操作,比如以入夢法建構特殊夢境,誘導並收集各方信息,形成“通靈圖”,取得堪稱“前知”的神奇效果。
可這回,羅南不具備明確的目標,他連清晰的認知都沒有,隻是不停地遊蕩、伸縮意識,大約就相當於睡夢中的毛孩子,不斷挪枕頭、踢被子,以獲得更舒適的體位。
精神海洋還是太虛幻了、太不穩定了,有點兒像霧氣迷宮,漫天的絨毛飛絮,偏偏少個能歸攏在一起的“被套”,裹不紮實。
羅南反反複複地折騰,怎麼都找不到那份舒服感覺,乾脆自力更生——他在無邊無際的虛空中,支開了巨大的多維蛛網。
是的,這時候當然要用魔符體係。
羅南鋪開了祭壇蛛網,魔符居於蛛網正中,不是主宰,而是成為了羅南意識的坐騎,在蛛網中上下攀援,更出入於每個人的心靈之窗,牽引出欲望的蛛絲,編織越來越複雜的網絡。
欲望渾濁而混亂,相應的意識也是蕪雜而多變,並不具備比較具體的規則。隻有當外部力量刻意引導的時候,才會形成某種趨向。
如今並非戰時,羅南的意識僅僅是隨性飄蕩,所以魔符所編織的蛛網,也並沒有啟動“勝利通知,敗者凋亡”的祭壇框架規則,隻是將精神海洋略微收攏一下,讓它們形成大致的“形狀”,使羅南“體感”上更舒適一些。
羅南確實舒服了不少,蛛網收攏下的精神海洋,遍布著清涼的水汽,包裹住他……
等等,不斷起伏躁動的生靈情緒,怎麼就清涼了?
羅南直覺上覺得有些彆扭,而交替值班的半邊理智,則適時地發揮作用,捕捉到了此前一直忽略掉關鍵要點:
不是這邊太涼,而是那邊太熱……
唔,太陽很毒!
羅南“扭頭”,也是這瞬間,他的靈魂照耀在熾烈的“陽光”下——遙遠虛空之外,不可測的深淵裡,煌煌日輪,便如一隻巨大的妖魔之眼,直直凝視著他。
光線和熱度,就是高度凝縮提煉的暴烈力量,即便經過了重重時空壁障,也依然具備了炙魂焚心的輻射殺傷。
以“坐騎”身份出現的魔符,在這明煌強光之下,如薄冰,如淡影,難以存留,潰散不成形狀,獨留羅南一人。
“嗬,是你啊,怎麼突然活躍了……好像還近了不少?”羅南愣了愣神,感覺挺荒誕的,所以就笑了起來。
深淵日輪默然無語,隻將無窮儘的“光和熱”,輻射到羅南的意識和欲望中,讓他的靈魂充斥了那份獨有的躁動力量。
“切,是你在背後搗鬼!”
羅南不太好體會感知的細節,隻覺得有些發脹。這多半是心理層麵的膨脹,以至於他輕而易舉地拋開了一切顧忌和枷鎖,無所畏懼,直麵那熊熊燃燒的日輪。
不隻是對峙,他甚至想反向追溯回去,看這妖異日輪的根基所在。
羅南動了這個念頭,然後……他的意念竟然真的追溯著燦爛光芒,一路延伸,向著遙遠的虛空進發,順利得不可思議!
唔,他好像忘了什麼事情?
不管怎樣,羅南有份感覺,他和深淵日輪形成了某種呼應,這是一種內在聯係的力量,如同物質宇宙的引力,穿透了無儘的虛空壁壘,彼此作用。
為什麼呢?
“嘩拉拉,嘩拉拉……”熟悉的聲音繚繞在周邊,這是一道聽力題,也是一道送分題。
羅南的意識深處,第一時間便浮現出“烏沉鎖鏈”的形象。
仿佛由不知金屬打造的鎖鏈,是羅南超凡力量的發端,是格式論建構的初步,也是“我心如獄”理念的具現。
正是這“無中生有”的超凡力量具現物,以某種“天性克製”的力量,降伏了魔符,讓羅南超常規提升的動力源。而如今,它也將這份“天性克製”傳導向了重重虛空之後的深淵日輪。
至少感覺上是這樣。
還有,羅南自個兒也給帶過去了!
他意識隨著烏沉鎖鏈的延伸,迅速趨近深淵日輪,那感覺就像是沿著滑索急降,速度越來越快,也越發真切地感受到熾烈的光和熱。
與之同時,“嘩拉拉”的抖動聲,在渾茫遼闊的虛空中回蕩。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越來越宏大,那絕不是單純一根鎖鏈所能形成的效果。
以羅南昏一陣醒一陣的意識,要處理速度、溫度和聲音強度等多個層次的信息變動,還是挺難的。到後來甚至形成了暈眩,意識有了片刻的空白。
等他再連綴起意識鏈條的時候,已經“進入”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
之所以是“世界”,原因在“大”。
無法形容的巨大和深邃。
裡麵最耀眼的,無疑是深淵日輪,它滾動、漲縮,時刻噴射著恐怖的炎流,並讓那起伏奔流的火光,在外圍區域,拚合成無數妖異猙獰的形象,有如活物。
然而,如此存在,卻不是這個“世界”的主體。
羅南的意識,隻在日輪之上稍稍停留,便不可抑止地偏移,轉向了光芒照耀、乃至照耀不到的其他區域。
這個“其他”,是真正的遼闊不知邊際,可也就在這樣的區域內,充斥了一道又一道,一層又一層,不可計量,更不見始終的烏沉鎖鏈。
它們穿插交錯,縱橫往來,環環相扣,低鳴震動,彙聚起令人頭皮發麻的和聲,更架構起複雜密集,深邃無儘的封禁絕獄
它們,才是這個“世界”的主體,或許更是深淵的本質。
羅南自身的“烏沉鎖鏈”,似乎也融進了這片封禁的絕獄裡,算是僅見的末端,又像是唯一鬆脫的活結……
好吧,這是夢話。
如今的羅南,大概是醒了,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像是在做夢。他的意識,僅僅遊蕩在“深淵世界”的邊緣,懵懂又震憾。
羅南曾經在修館主的引導下,內視自家的格式塔核心,也曾“見過”烏沉鎖鏈密織的獨特意象,與當前的鎖鏈絕獄,有那麼一些相似之處。但在規模上,在交織架構的複雜性上,真的天差地彆,幾乎沒有比較的意義。
如果強行比較,那麼羅南這邊最多隻是一個粗劣的模型,其精密程度、嚴謹程度,連這片鎖鏈絕獄的某個最基本的鏈環節點都不如。可二者之間,分明又存在了極其密切、直接的關聯。
難不成這是“我心如獄”力量的源頭?
我好像看到了很了不起的家夥!
宇宙中怎麼會有這樣的地方?
它究竟在哪裡?
以羅南現在的力量層次,相對於這處“世界”,任何的猜測都是淺薄可笑的。他不願去做無意義的臆想,意識自然而然地延伸開去,試圖將這恢宏、精密、嚴謹的體係,拓印下來,進一步研究。
羅南的意念,向深淵日輪和鎖鏈絕獄的深層趨近,越來越清晰,看到了更多“近景”,理解了更多“真實”。
毫無疑問,“日輪”和“絕獄”時刻在衝突對抗。
由無儘鎖鏈搭建的絕獄,構建了深淵,牢牢地將日輪禁錮在最深處,壓縮它的存在空間,削弱它的生命力。
可在此過程中,每一根鎖鏈,都承受著狂暴熾烈的高溫洗禮。萬千鎖鏈的細部結構也經常破碎,然後重組,而重組的結構,與此前又有所不同,似乎是遭到日輪融解、乃至重塑。
羅南幾乎要沉迷到這種“衝突重塑”的輪回裡去了,因為他看到了裡麵高絕而深邃的構形思維,還有無比生動的實體演示。每每超乎想象,又恰得其妙。
真是神奇……唔?
一點微妙而又突兀的“不諧”,很不合時宜地嵌入,如同暗淡的斑痕,呈現在光潔的玉瓷麵上。
簡陋、粗糙、僵硬、破敗……
羅南一瞬間就拿出了七八個類似的形容詞,然而緊接著的最為直接的名詞限定,卻差點兒卡了殼。
那是……飛船!
一艘停駐在“深淵世界”邊緣,看上去隨時可能崩解掉的飛船。
還挺熟悉的樣子。
這是羅南短時間內抓取的基本信息,他還想捕捉到更多的細節,可當他意念逾過了某條界限,“眼睛”驟然花掉了。空茫渾濁,彩光亂飛,而且有龐然的張力、斥力,伴隨混亂而生,幾乎要撐爆他的意識結構。
什麼構形演示,什麼停駐飛船,都是破滅。
“這個……”
一直在羅南心底的模糊“遺忘感”,便在此刻翻過來,帶起了沉澱在心底的記憶,也就是上次“直視”深淵日輪的經曆。
也沒幾個月,就是造成“極域光”的那回!
那場源自於深淵日輪,碾過遙遠時空的恐怖風暴,如果不是烏沉鎖鏈的“大壩”封堵得力,羅南恐怕已經在情緒欲望的烈焰中灰灰去了。
那也隻是“遙望”一眼而已。
如今,他竟然來得這麼近!
“貪了!”
羅南驟然醒悟,剛才他所見的一切,或許隻是“深淵世界”某個時點,對抗力量達成平衡之際,貌似平靜的假象。
現在,假象破碎,平衡打破,一切都進入了狂暴扭曲的既定狀態中,他剛才“看”了多少細節,現在就有多少從細節中膨脹噴出來的信息洪流,爆發式衍生。
恢宏的勝景,轉眼間化為了眩目而致命的衝擊波。時空結構都像是稀爛的破布被單,無數重曲疊彎折,又將這扭曲的力量,向更遠的空間、更多的維度釋放。
羅南探去的意念,當即變成了高壓電路,無法形容的巨大衝擊,電光般打回,貫穿了他的形神框架,將來自於日輪和絕獄的力量,以及相應的信息,一股腦地灌入。
無疑,反噬的力量極其恐怖;而這回烏沉鎖鏈也不再“絕緣”。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反噬力量在羅南形神框架中的碾壓式推進,首先接觸的是羅南的精神層麵。反噬力量很恐怖,可這片兒的深度和廣度也頗值得稱道。
如同天外隕星墜落,下方卻是一片冰山汪洋,荒無人煙。再怎麼恐怖的衝擊和殺傷,也要在這兒出現一個大的緩衝和沉澱。
此後再“溢”出去,當然還有殺傷,可在羅南“神輪”所成就的冰山汪洋之外,又是一層宏闊的緩衝帶——那是羅南祭壇蛛網所收攏的精神海洋。
此時蛛網所收攏的精神海洋內部,收攏了全球百億計生靈的情緒和意念,它們彆的不行,龐大的數量和鬆散的架構,卻正像是一個巨大蓬鬆的海綿,將強勁奔流的反噬力量,以及對應的信息洪流,層層吸納消化。
羅南能夠感應到,來自“深淵世界”的雙重力量,在蛛網中奔流。漫過每一個節點,漫過那些纏繞在每一個網結上的生靈。
奇妙的是,作為承載結構,直接承受衝擊的祭壇蛛網,並沒有感受到太大壓力,反而隨著反噬力量的深入而深入,在以億計的複雜人心中,將網絡織就得更為綿密森嚴。
是錯覺嗎?倒像是有一波“營養劑”注射了進來。
也對,祭壇蛛網的架構,源於兩個方麵的力量:一是魔符,已經可以確認那是源於深淵日輪的投影;二就是祭壇框架,這份框架規則,如今看來,十有八九是來自於“對麵”的鎖鏈絕獄。
如此一來,有來自深淵日輪的炙熱燥意和誘導力,也有來自於鎖鏈絕獄的嚴苛規則和掌控力,它們交織在一起,有劇烈的衝突,偏又有微妙的結合。
這一對同樣宏大的力量,衝突又合作,相悖又相容,在精神海洋,在蛛網上生靈、乃至羅南本人的形神框架內,牽引盤轉,千變萬化。
好吧,衝突還是主流。
這就導致“營養劑”的藥力還不夠平和,最早一波刺激性生長過後,內在的衝突很快占了上風。
直到這時,羅南才真正感覺到壓力。
這份來自深淵的信息壓力和刺激,沉澱在他形神框架中,也在他的思維邊界上,如同拍岸的浪潮,不斷衝擊,絕大部分到不了岸上,但拍擊上來的那些,也如同漫堤的洪水,將羅南淹沒。
對此,羅南挺熟悉的……前幾天他一直在麵對類似的信息洪水。隻不過,和那些不知道該怎麼處置的混亂碎片不同,這一波“洪水”在蛛網中逐步衝刷、下滲、分解、吸收,慢慢竟變得條通理順,形成了隱約的知識框架,一層層堆積架構。
秩序,最美麗的秩序啊!
縱然沉重到難以承載,也讓人欲罷不能!
羅南長長籲氣,各個意識層麵在秩序規攏下,次第喚醒,不知不覺間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映入眼睛的,是艙室平整的天花板,還有從舷窗外透入的如血夕照。
物質世界的信息,豐富又形象,最適合人類接收理解。隻不過,如今羅南對它們視若不見,而是舍易就難,去解讀仍沉澱在形神框架中、祭壇蛛網內的龐大信息架構,並做適當的聯想和延伸。
羅南很自然地聯想到自己的情況。
他大約是地球時空中,日輪和絕獄衝突的最主要的“演武場”,並已經持續很久了。
構形體係和魔符體係,理智和情緒,規則和混亂,不就是這樣嗎?
還有,霧氣迷宮。
現在的羅南,大概可以對霧氣迷宮核心區做一個較清晰的判斷了。
衝突、扭曲、共存,何其相似。
更不說,還有那個“殘破飛船”,可做另一個層麵的證明——飛船可以有很多,但與虛腦界麵“兩大衛星”之一,那艘“外空間飛艦”幾乎一模一樣的,總不會是個該死的巧合吧?
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深淵世界,就是一切的根源!
一旦了悟,羅南對於霧氣迷宮信息的解讀,便自然而然地上了一個台階。這也就是剛才蛛網能夠“消化吸收”的本質原因。
唔,祭壇蛛網本身的架構,似乎很適合用在對霧氣迷宮混亂信息的進一步解讀上:機器和程序,無法解讀滿溢著矛盾衝突的信息,可具備靈智的生命,特彆是人類,仿佛天然就是為這些信息準備的。
其實絕大多數人,也不具備解析複雜信息的素質,但在祭壇蛛網體係中,他們就相當於實驗中的小白鼠,可以通過觀察他們受到的影響,做反向的推導,由此篩選、沉澱,淘洗出最有用的那部分結果。
這一刻,羅南一直不甚通達的思路,清晰了很多,靈光頻閃。
不行,迸發的靈感實在太多了,他要通通記下來,回頭一個個去實驗。
羅南想起身做筆記,可一個發力,竟然沒起來。涉及發力的筋膜肌肉似乎通通喪失了彈性,遲鈍且脫力。
他深吸口氣,強行再加了把力,終於抬起一隻手臂,擺在眼前。已經被汗水浸透的袖口垂落,暴露出來的臂膀比原來竟然腫脹了一圈兒,本來還算白皙的皮膚更是青紫交錯,有的皮下組織已遭破壞,滲出了血點。
這感覺……倒像昏睡時被人揍了一頓。
於是羅南就知道,霧氣迷宮方向的進展,不是隨隨便便得到的,形神框架,特彆是形骸一側,已經從懸崖邊上走了一圈兒回來。
羅南就這樣舉著手臂,有些發怔。
倒不是被慘狀嚇到了,而是又想起一件事。
以前覺得,他那位老爹留存的“雙螺旋”信息,並未全麵清晰闡釋霧氣迷宮的結構精髓,是因為力有不逮、時間不足,研究未能完成。
可有這麼一出,他的思路驟然有一個大的翻轉,如果具備外接神經元這個前提條件,且有“信號鏈接”的現實動作,還有“格式論”的修行基礎,照目前這個設計,似乎已經足夠近了……
不,分明太近了!
為什麼他會突然做那樣一個夢?
從前半段還恍惚記得的夢境中,可以得到解釋:那是他受到深淵日輪的長時間輻射,所以在“樹洞”裡麵,就大汗淋漓,焦躁難安,情緒層麵受到了影響和乾涉。
還有,來自於烏沉鎖鏈的牽引力量,與作為日輪對立麵的鎖鏈絕獄,也絕對脫不開乾係。
這就是來自“深淵世界”的引力。
多日來,羅南想儘一切辦法去發掘霧氣迷宮的奧秘。卻沒有想到,越是解析,距離“深淵世界”就越近,也迅速趨近了其內蘊的“禁忌”。
真相很美好,卻是要拿命去解讀的!
肢體受創,難以長久支撐。腫脹的胳膊就此砸落在榻榻米上,發出“卟”的一聲響。
沒有太劇烈的痛感,就是麻木無力,基本可以確定,是傷到了神經係統。由於神經細胞的特殊性,即便對能力者來說,這也是很嚴重的傷勢了,甚至有致殘的可能。
羅南倒不太在乎自己的傷情,而是由此想到了另一件舊事,一件多半已經沒了意義的舊事:
也許,那邊……父親那邊也吃了虧?
他不太清楚自家老爹的實力,可想來不會是超凡種級彆,不會比他更強,多半也不會有靈魂披風、祭壇蛛網這類得天獨厚的依仗。
那麼,來自“深淵世界”的引力和衝擊?
羅南又砸了下榻榻米,然後閉上眼睛,喃喃念叨:“想這些沒用!接下來,接下來……”
“先生?”
外間殷樂聽到了這邊的響動,低聲詢問。
羅南沒有睜眼,心中自然而地映現了殷樂當前的狀態。
她在外麵應該已經等了一段時間了,精神層麵有較大浮動,應該是有什麼事情想彙報,又不敢打擾。聽見裡麵有聲音,這才見縫插針,主動詢問。
“進來吧。”揚聲說話的時候,羅南就發現自家嗓子也乾澀得厲害,聲音已經變了調。
竹紙格子拉門打開,外間蛇語保持跪姿,做虛引狀,請殷樂入內,姿態把握得很是到位。但很快,殷樂的驚呼聲,就讓整個場麵崩掉了:
“先生!”
殷樂衝進來,而拉門外的蛇語則直起腰身,愕然無語。
羅南大概能體會到,自家身體狀況看上去有麼糟糕,隻希望彆是鼻青臉腫那樣便好……
“停,沒那麼嚴重。”
羅南可不想營造出那種哭喪式的場麵,靈魂力量稍加作用,脫力軟垂的身軀,不需要任何肌肉作用,便做了個翻轉,如同太空環境無重力環境中一般。
殷樂受他喝止,停住腳步,臉色還是煞白。羅南剛才的狀態,簡直是一具腫脹的死屍,真的是嚇到她了。
後麵,蛇語則比她更早一線從驚愕中脫離,漆黑瞳孔在羅南身上迅速掃過,眼簾又垂落下去,隻是隨後腰身彎折的幅度更大,額頭幾乎要貼著榻榻米,為“照顧不周”表明了態度。
“一點兒小岔子,不用擔心。”羅南繼續安撫。
殷樂卻是脫口而出:“是因為日光夢魘?”
“咦?”羅南眨眨眼,“那是什麼?”
“您……”
殷樂話音吐出半截,總算是長年的秘書素養發揮作用,強壓下滿腔的疑惑,老實解釋:“就在一個小時前,新大陸西海岸出現大規模同類夢魘現象……目前統計,至少上億人在入睡時,夢到了遭遇烈陽直射、強光、高溫等情況。”
羅南挑了挑眉毛。
殷樂當然看到了,卻隻能裝糊塗,繼續道:“有人把經曆發到網上,引起很多附合、轉發,目前已經在新大陸地區形成了類恐慌的風潮。由於事發時間還短,統計還在繼續,人數恐怕還會有一個大幅度的攀升。”
羅南詢問:“隻是對岸嗎?”
“……不,目前來看,太平洋西岸乃至舊大陸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隻是出於時區因素,正值白晝,睡眠人數少,才沒有形成大規模影響。尤其是裡世界層麵,很多能力者都有反饋,特彆是教團圈子裡,影響更突出。
“阪城這邊,據說一些有太陽崇拜的教團已經開始準備祭祀活動;相應的,崇拜黑夜、月亮等意象的教團,則受到了衝擊,剛剛聽說,已經有反噬導致的重傷者出現。”
“我還詢問了蒂城方麵,淵區血魂寺並未受到衝擊,但信眾受到影響的,不在少數。不過反饋倒還比較正麵,或許是我教的法理,與這輪意象沒有衝突的緣故。”
羅南緩緩活動手指,評價了一句:“亂成一團。”
“是的。”
殷樂此前是懷疑“日光夢魘”與羅南高度相關的,現在……更懷疑了。隻不過是從“正相關”變成“負相關”,總之是脫不開乾係。
她當然不敢說出口,介紹完基本情況後,就靜靜聆聽羅南的意見。
“淵區極域未受衝擊,主要是集中在精神海洋層麵,那就比‘極域光’低了一檔,同檔同源的力量也會變動……”
羅南還有話沒說出來:與失控的“極域光”相比,這算不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消化”?
他在沉吟,旁邊殷樂眼皮又跳。
由於修為不足,數月前的“極域光”事件,她隻是聽聞,而沒有直觀的認識,隻知道在裡世界高層,造了極大的震動……這種事情,先生您就不能稍微掩飾一下嗎?
“全球性的影響,夏城那邊……算了,現在這樣子,無論如何都見不得人,權當不知道好了。”
這期間,羅南的身體知覺漸漸好轉,如此一來,體感倒是越發地不舒坦了。從入睡到醒來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出汗,殷透了所有衣物,身體翻轉後,掛在身上的半濕衣衫,貼著體表滑動,還有些粘乎,真真的不能忍!
“我要洗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