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優秀的主播,戰姬總是能夠聽取嘉賓的高明意見,因為她大致能分辨出嘉賓話語的真偽:那個一直笑吟吟的龍七,陡然出言譏諷,正是心神動蕩的結果。
顧不得為剛才的失言而懊惱,戰姬立刻做出一副虛心好學的模樣,眨著眼睛向龍七詢問:“中層帶?是指精神世界的中層帶嗎?”
龍七並沒有回答,自從兩個多月前,所在的深藍行者小隊行動慘敗之後,他的心性便穩固許多,動蕩也隻是瞬間的事,現在已經恢複了冷靜,但也不會耗費精力到無意義的領域——現在已經不是調侃把妹的時候了,他需要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羅南那裡。
演講台上,“助手一號”剛剛定住,也使得它“體內”的複雜骨架神經網絡,愈地清晰地呈現在與會人員眼前。
期間龍七不但在看,還下意識以手比劃計算,當然這些是有相應的計算模塊支撐,所有計算結果,都直接呈現在他內置的資料庫中,進行比對。
這種情況下,他哪還有理睬旁人的閒情。
“……”
戰姬訕訕無語。而見她碰了個釘子回來,直播間裡有親衛隊安慰、憤慨,也有圍觀黨在嘲笑。但戰姬本人沒心思看那些有的沒的,她迅速轉換視角,不隻是觀察龍七,還觀察會場內那些比較知名的夏城能力者,看他們對羅南這一係列動作的反應。
龍七可以騙她,但不可能所有人都騙她。
然後戰姬就看到,短短的十幾秒鐘時間裡,越來越多的人,特彆是那些成名已久的精銳能力者,投向演講台的視線都變得越來越專注。
與此同時,她還發現了一個比較奇怪的細節:期間很多人閉上了眼睛,但並不像是昏昏欲睡,臉上倒是多半呈現出凝神專注的微表情,又或更加顯眼的驚訝和感慨。
直播鏡頭鎖定了這些人的麵孔,天知道在十幾秒鐘前,她還準備去鎖定那些打哈欠流淚的家夥。
同樣是閉眼,感覺卻完全不同。
見到這種情況,戰姬靈光一閃,驟然明白了應該如何去驗證。她以極快的語速在直播間道:“原諒我的專業知識不太能支持這樣的課程,不過我現在的好奇心快爆炸了,你們不想知道他們閉眼之後,感知到的情景嗎?
“如果沒有理解錯的話,龍七先生所說的‘中層帶’,就是經典的‘三層一區一域’劃分標準裡的那個。我姑且相信他誠意的嘲諷——那麼,嵌入中層帶的魔術是什麼樣的,隻能由自身去體驗。諸位,如果你們中間有誰在現場,就和我一起見證吧!”
說罷,戰姬便略微調整呼吸,也將肩上的浮空鏡頭對準自己的麵孔,隨即閉上眼睛。
瞌閉眼簾阻隔了直播間的紛擾,卻讓另一道信息以更強勁的姿態衝擊過來。幾乎是在第一秒鐘,戰姬臉上就呈現出清晰的驚訝和震動,她的唇齒已經不自覺裂開縫隙,含糊的話音從中飄出來:
“那光,我看到那光……”
會場裡才多少人?直播間裡立刻就炸了:
“光什麼啊,光用嘴巴頂毛用!”
“演技零分,誠意負分!”
“嚴重的地域歧視!”
“我怎麼感覺像迷魂術?”
而此時寥寥兩三個還有閒情的會場內人員則奮起反擊:“會場外的渣渣彆吵吵,影響我跪著打字。”
“中層帶不中層帶我不知道,可我閉上眼睛還可以看到這個助手一號,而且好像更清晰了。這是在精神層麵有刻印沒錯吧?”
“那我閉眼睛,為什麼看不到?”
“蠢貨,你在太平洋的那一頭。”
直播間裡吵得激烈,而這時候,戰姬總算整理清楚初步的體驗,仍閉著眼睛,嘗試將其複述清楚:“雖然閉著眼睛,但我確實看到了光芒構成的‘助手一號’,它確實呈現在精神層麵,我相信,但凡有基礎的能力,就能見到。其內部結構與目視的結果相比較,還要更加清晰……但結構真實度、穩定度以及相關的作用,我分辨不出來。
“畢竟我不是精神側能力者,目前探入精神層麵的最高記錄,也隻是到淺層帶中段,而‘助手一號’身上的光芒是從一個我觸碰不到的位置‘照射’下來的。當然這隻是形容,我隻能說,它超過了我所能觸及的深度。”
戰姬已經儘可能地將她感知所得描述出來,可精神層麵的東西本身就非常迷離,任是直播間裡三萬名觀眾腦洞開得再大,也很難將他們的腦波與戰姬的完全契合。
所以,矛盾依舊,爭論依舊。戰火仍然在直播間和協會主論壇蔓延,沒有消停的跡象:
“能用筆劃軌跡和投影光線乾涉精神層麵,這究竟是什麼鬼?”
“幻術,絕對是幻術,你們還沒看出來嗎,那個龍七根本就是個托兒!這是夏吹的一貫伎倆,前段時間高天師還給噴壺男捧臭腳來著。”
“嗬嗬,所以‘人形次聲波陣形’是幻術,總會那個行動小組特麼全是錯覺對吧?政府和軍方的危機評估小組全嗑藥了是不是?”
“如果能純粹用光線做到這一點,就是幻術我也認了。”
“聽說夏城的靈波網可以將意念刻印成形,進行有效傳輸。有夏城的哥哥姐姐願意行個方便咩?”
“傳送門在此。”
“假的,模模糊糊什麼都看不清,夏吹們為了捧臭腳也是拚了。”
這種爭執吵鬨永遠也沒個頭,還有惟恐天下不亂的,在協會主論壇上刷起了“傳送門”,邀請同樣位於風暴中心的REE和那位神秘的“潘多拉”,前往戰姬直播間串門,表達立場和態度。
潘多拉自從一記實錘,幾乎敲定了羅南和“噴壺男”的對應關係之後,便深藏身與名,不再現身。
至於REE,則保持了一貫的高調作風,當真在一幫論壇灌水眾的“前呼後擁”下,來到戰姬直播間,和這裡近三萬名觀眾打招呼。
直播間所在的平台,絕不會放過這個再炒熱度的機會,當下便與戰姬的幕後團隊聯係,將REE作為直播節目的特邀嘉賓對待,為他緊急開通了權限,相隔萬裡,聯合直播。
當然了,REE如今身在檀城,並不在會議現場,所謂的直播,也就是多說幾句惡意譏諷的話,持續拉夏城方麵的仇恨。這種動作,就是站在風口上,來錢固然容易,可被吹得灰頭土臉,也不是不可能。
要說以REE的家業,不至於貪圖這點兒小利。平台方麵也隻是聊做打算,哪想到REE竟然一口答應了下來,倒像是真與“噴壺男”或羅南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直播平台雖是把生意做成了,卻覺得是自家撞了大運,稀裡糊塗。而REE當真有著極其敬業的精神,以及更勝許多的執念,當他的麵孔出現在所有直播間觀眾眼前的時候,立刻開噴:
“我以前一直不知道,為什麼世界上會有‘噴壺男’這種人,不過今天見證了實錘之後,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一個典型的因為家庭缺陷而不顧一切去追求認同的可憐蟲。
“是的,我絕對不否認他的天賦,畢竟能夠在短短幾個月時間內惹出這麼多事的家夥,還是很值得佩服的,但從他惹事的頻率和強度上就能看出,他就是一個拚命去表現自己、攪動是非,希望所有人都讚歎他、吹捧他、仰視他、恐懼他的自我主義者——不信嗎?看看他一直以來鼓吹的‘格式論’,那份純粹自我的論調,看了就讓人嘔心!”
REE的口才極好,說起來滔滔不絕,而且常年在論壇上廝混,辯論技巧更是出色,幾句話的功夫,已經形成了立論,然後就開始堆積論據,不管真假,氣勢上倒是排山倒海,姿態極高。
圓形會議室前排,章瑩瑩本來還為羅南的絕妙手筆高興,眼下看直播間裡的妖風陣陣,幾乎想伸手穿屏,將REE的嘴巴抽爛:“這混賬玩意兒,仗著宮啟老頭,隔空嘴炮放得不要太爽!”
“我怎麼覺得那家夥縮了?”竹竿正用剛申請的靈波網計算空間,推演羅南擺出來的“助手一號”結構,抽空回了句,“上來就人身攻擊,隻能說明他心虛。”
剪紙也讚成:“對啊,什麼滴水劍、凝水環統統不講,現在恐怕他自己都不信,南子做不到‘一噴壺’的量。”
章瑩瑩撇撇嘴:“我早就在帖子裡留言了,直播間裡也在刷屏,那家夥隻當看不見……哎,對了!”
她忽地想起個鮮招兒,嗬嗬一笑,徑直起身,邁動大長腿往後排去,幾步就到了正架設“直播席”的那一排。
此時,戰姬還在閉目感應“助手一號”對精神層麵的乾涉,一時也不去搶REE的風頭;她左手邊的龍七,看上去還要比她認真十倍。
章瑩瑩暫時不打擾他們兩個,而是對戰姬右手邊,夏城分會的一位老資格會員露出笑臉:“劉哥,咱們換個位唄兒,您請前排就坐,我趁著直播,混個網紅當當。”
那“劉哥”哈哈一笑,很爽快地起身讓座。章瑩瑩笑眯眯地謝了,老實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戰姬旁邊,探過臉去,對準了直播鏡頭。
因為距離太近,她的帽幨差點兒撞到鏡頭上。而當這麼一位青春貌美,又極有叛逆之氣的少女,近距離呈現在直播界麵上的時候,毫不意外地激起了一波“狼嚎”。
正滔滔不絕給自己堆積論據的REE,也愣了下,然後便看見那位少女,兩根中指豎起,送來一句問候:“問你媽好,蜜罐裡出來的輸不起的媽寶先生。”
“哦哦哦哦哦!”
“太直接、太粗暴了,不過請允許我舔屏致敬!”
“蜜罐媽寶,這個綽號真霸氣!”
“REE,你就從了吧。”
說到底,不管是世俗世界還是裡世界,但凡是在網絡上,仍然是以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居多。
這時候,戰姬也無奈地睜開眼睛,而章瑩瑩則向她送上甜笑:“美女,不介意多個嘉賓吧?”
不管新任嘉賓的“毛遂自薦”之後,有怎樣的暗流湧動,兩位都很養眼的美女還是很快地熟悉起來,並開始頻繁互動,比如一塊兒比劃個剪刀手自拍什麼的……
至於REE,對不起,他最好等下一個開口的機會。
不管會場內外的人有怎樣的反應,對羅南來說,創造“助手一號”並不是要形成賣點,隻是幫助與會人員集中注意力,儘快進入認真聽課的節奏。
看會場內精神世界,漸漸有了規律條理,羅南知道時機差不多了,便結束了演示時間,繼續講道:“你們看,我並沒有注入彆的力量,投影儀的些微能量,通過構型,已經足夠在精神層麵烙下印記。物質和精神的障礙看上去並不是那麼遙遠,不是嗎?”
會場內有人輕笑,但更多的人還是麵色凝重地注視“助手一號”,想從中挖掘出更深層的奧妙。
“上個月,嗯,也許是上上個月。府東大道霜河實境旗艦店,某個連能力者也不是的富二代,就利用這種方式召喚了人麵蛛……隻是高仿版,而且摻合了一些特殊物質,但原理差不多。那是公正教團的一個試驗,最後結果不太美妙。你們應該有所耳聞。”
羅南順口又講了個軼聞,這回輪到公正教團背鍋躺槍,但羅南並未喜新厭舊:“所以,我們應該相信,當我們掌握了相應的技巧,進入這個領域並不困難。在此我要感謝量子公司、公正教團,他們幫助我確認了一些東西。”
台下有人在笑,還有人扭頭往龍七這邊看。至於龍七本人,麵對直播鏡頭,隻是微不可察地勾勾嘴角。
“讓我們以‘助手一號’為例,大家應該能看到,它是以神經係統為主軸,除此以外,我們再也找不到這樣一個同時承載能量和信息,又可以較容易控製和改變的人體係統了。量子公司明顯是在上麵做文章,而公正教團的高仿生產線,其實也脫胎於此。”
羅南拿著電子筆,在“助手一號”上麵指指劃劃,按照神經網絡的分布,以及“巴彆塔”的構造,向大家介紹裡麵的一些基本分區。
這是一段比較枯躁而專業的講解,但也是最像真實課堂的部分,體現的是羅南的知識儲備。
龍七認真聽講,在心中做出評估,並形成相應的文字報告。這是觀察員的職責,但他要做的,並非僅此而已。
事實上,他眼中所見,配合身上安置的各類高端偵測器材,將圓形會議室的種種情形,包括台前幕後,重點是羅南以及“千分之二小姐”——正式的稱呼應該是“C2834試驗體”的觀測數據,轉化為一段段的信息流,由電磁波負載,定向傳遞出去。
就算戰姬未逢其會,某些人、某些勢力也不會錯過這麼一個收集直接情報的大好時機。就這樣,來自夏城的情報,通過衛星以及特殊的信號轉接設備,跨過茫茫大洋,也跨過不可思議的空間障礙,傳遞到某個極其隱秘的渠道中。
但它並未即刻顯現,即使在這期間,龍七已經連續調了兩次優先級彆,強調這份情報的重要性,可相對於正在舉行的遠程會議,它還遠遠夠不上格。
然而,若以相對公正的標準去評判,目前正在進行的遠程通訊,似乎也算不上什麼極重要的正式會議,倒更像是聊天閒談。
此時的話題,正好也涉及到羅南。
“本來隻是一個玩笑,但很多人就想著弄假成真。你們確定要拿出千分之二?”
“那要看我們的首席科學家、技術帶頭人的意思,至少需要他的簽名。”
“李維先生的意思很明確,隻要C2834始終在監控範圍內,還在我們觸手可及的地方,就可以視為實驗仍在進行。但他不希望有人抱著同樣的目的,堂而皇之地剽竊他的成果。”
“那麼你要和歐陽、武曌通電話嗎?”
“那還不如直接和‘格式論小子’聯係,他現在就是影響C2834的最直接因素。而且就在上周,金,那個荒野獵人莫名失蹤在夏城外海,很可能已經死亡。上次這樣結果的A級能力者是金……見鬼,我說的那個商人金,他至少還留下一片廢墟;而這個獵手金,他隻留給世界一個莫名其妙的白骨堆。”
“你說的那個商人金,雖然他的綽號是‘金不換’,但本名是靳,四聲,類似於‘Jean’的音。”
與會者中的兩個人,彼此交談的語氣略為激烈,但這連口角也算不上,最多就是顯擺一下各自的眼光,也許待會兒開個賭局是不錯的選擇。
有關夏城一域的話題,並沒有持續太久。難得的聊天,哦,是會議時間,所涉及的範圍很廣。
政府、軍方、裡世界;月球、火星、木衛二——人類世界覆蓋的所有領域,他們多少都有涉足。
這就是資本的力量。
會議持續時間並不長,虛擬會議室裡很快就移走了大部分虛擬人像。最後隻剩下一個人,模樣還算年輕,黑發黑眼,穿著寬大的白袍,赤著腳,站在虛擬空間的邊緣。
他做了個手勢,光影移換,虛擬會議室呈現出灰暗的世界地圖,隻隱約看到陸地和海洋的曲折地形輪廓,不過在灰暗背景下,近百顆“星辰”錯落分布,呈現在地球的各個區域,那是八十八個大型都市圈,以及荒野、海洋上各處重點基地。
此時,夏城位置正閃爍紅光。
這位目注地圖,正要點開。側方人形光影投射,一位白人青年的虛擬影像出現在他身邊不遠處:“王,剛才忘了問你,現在在哪兒?”
“深藍。”
“哦,那真可惜,今天洛城的天氣不錯,如果你在,我們也許可去玩兒幾局高爾夫,順便談談股權的事。”
“赫爾曼,省省吧。你再折騰,老赫爾曼先生會用槍打爆你的頭。”
王鈺笑了起來。他是量子公司的大股東,他的家族早在三戰前,就是全球市場的大鱷,又有當時大國軍方背景,戰時軍火玩到飛起。戰後初期更是憑借龐大的資本,主持了多起成功的並購重組活動,由此奠定了家族在戰後世界資本市場的地位。
王鈺在量子公司並無實職,本身隻有某五十強金融公司的總裁職位,但他就是憑借蛛網式的股權結構和人際關係,和少數人一起分享世界的權柄。
至於赫爾曼,他所在的家族屬於更純粹的金融鱷魚,他並沒有能力者的資質,一點兒也沒有,所以他對所有的能力者都抱持糟糕的惡意態度,包括對由此延伸出來的一切東西:
“老頭子想延命想瘋了,他已經變成了一個自以為是的蠢貨,但深藍和血脈項目更蠢,還有LCRF,我們家的投資全填了太平洋!”
“彆這樣,赫爾曼。你還年輕,會輕鬆地看到、得到很多不可思議的東西,而老赫爾曼先生則必須先與死神搏鬥……”
王鈺信口安慰了一句,還是打了開已經排隊好久的報送信息。光影在虛擬會議室排布開來,在不計成本的技術支持下,圓形會議室的畫麵,幾乎毫無延遲地呈現在他和赫爾曼的眼前。
而與此同時,由龍七標注的重點環節,也以分窗口的形式,進行重播。二者同步進行,由接收人進行選擇。
正好,重點環節上,羅南點到了量子公司。
赫爾曼用誇張的語調表示:“啊哈,格式論小子!王,他對量子公司是真愛!”
王鈺沒有回應,他目注羅南奇妙的授課進程,想了想,按了暫停鍵,然後對外間等候的侍從道:“請傑夫到我這裡來,就算他在實驗室也一樣。還有嚴宏,我記得他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