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究起來,稱呼隻算是“敲門”,真正的鑰匙,還是海京臉上的笑容。他張大嘴,露出牙齒,疏野暢達的表現力,瞬間衝開了正裝的嚴肅氣質,使得羅南眼前這張乾淨麵孔,與一個絡腮胡大臉重合。
海京,莫雅所在的“山溪”樂隊第一任主唱。
那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當時的莫雅還在上高三,剛剛加入樂隊,以嫻熟的技巧獲得了旋律吉他手的位置。羅南則隻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屁孩兒,尚未開始格式論研究,就現今意義而言,幾乎等於人生尚未開始。
不過,在淩亂模糊的記憶裡,羅南還有些印象,當時的樂隊主唱海京,嗓音高亢清亮,堪稱華麗,在嘈雜混亂的地下搖滾圈子裡,算是他最可以接受的一類。
可以說,整個山溪樂隊的風格,都是圍繞這位前主唱打造的,莫雅有“弦上的宮殿”之稱的華麗Solo,也與之相得益彰。雖然很多時候,他們會因此而被圈子稱之以“低級”、“媚俗”、“流行的狗”……
莫雅可是因為這事兒哭過哦,當時擁抱安慰她的,就是眼前的海京了。那種親密關懷的姿態,對一貫保守的羅南來講,已經很超綱了,所以在他的印象裡,海京這個人,相當一段時間,都是“姐夫”的備選。
可後來,這位“備選姐夫”,突然就消失在記憶中。
嘖,人類的記憶機製真奇怪,一個小小的誘因,就讓很多已經灰暗下去的影像重新著色,流動起來。
羅南浸泡在記憶裡,似乎也回到了那個懵懂而又乾淨的世界裡,情緒上也有些微妙的改變。不自覺地,他也笑出聲:“京哥,真的好久不見,你竟然當了經紀人!”
海京笑問:“你是來看莫雅的演出?”
“她說中午請我吃飯……咦?”
“那就感謝我吧。”海京回手指自己鼻子,“訂餐廳的可是我。你不知道嗎?莫雅他們剛和明堂簽了兩年合同,今天的演出,正好是我負責。”
“啊,啊,簽約了?”羅南略有尷尬,他是真不知道。
“就在一周前。他們在滿城音樂節上表現很好,公司看好他們的前景。話說莫雅這幾天都躲在外麵?”
“嗬嗬,把姑媽得罪狠了。”海京對莫雅的深入了解,讓羅南恍惚以為,幾年時間裡,這位一直都在。
海京點點頭,沉吟片刻,似乎在考慮什麼問題,末了他往上方指了指:“莫雅他們現在正排練,和娃娃他們在一個地方,要去看看嗎?”
羅南還未回應,白瑜已經目瞪口呆:“憑什麼啊!為什麼我想請琴仙兒去就不行?”
海京瞥她一眼:“山溪是經紀合同,你們是委培合同,這就是差彆。”
白瑜立刻就敗了。不過她又看到,羅南正順著海京手指的方向往上看,還很專注的樣子,忍不住又噴了:“喂,還有十多層呢!”
羅南當然不會說,他已經通過精神感應,鎖定了莫雅的位置,隻對白瑜點頭笑笑,便問海京:“方便嗎?”
海京看上去考慮周詳:“這是山溪從地下樂隊轉型後第一場演出。晚上的場麵很大,我擔心他們緊張,有家人在旁邊,肯定會有幫助。”
“據說是幾十萬的規模?”
“公司估計,最高峰能夠達到百萬人。這種場合,搖滾樂隊天然就占便宜,是個絕佳的機會。”
“百萬人!”
羅南嘖嘖兩聲,莫雅那家夥,真是哪兒熱鬨往哪兒鑽。不過他們樂隊已經到了能夠在百萬人的大型活動上,進行公開演出的程度了嗎?
“這樣,手環碰一下,我給你權限。因為廣場周邊安防升級,隻能用麵見邀約的方式加權限,幸好我這邊還有名額……娃娃你乾嘛!”
白瑜收回戳他手指,一臉無辜:“京哥你的意思是破壞人家約會,棒打鴛鴦咩?”
這還沒完了!
羅南翻起了白眼,旁邊嶽琴則悄悄吸了口氣,舉起茶壺,為他添茶,一派嫻淑模樣,倒和白瑜搭配得天衣無縫。
嶽琴這副樣子,肯定是對上次的衝突心有餘悸,刻意伏低做小。羅南覺得沒啥意思,擺擺手,正要說話,對麵海京已經先開了口:
“一個是進,兩個也是進,正好公司現在缺人手,我就當收兩個臨時工了。”
“京哥,海量!”白瑜哇地讚歎起來,翹起大拇指,又向嶽琴眨眼睛。
嶽琴勉強笑笑,再次深呼吸,末了又偷瞥羅南一眼,緘口不言。
海京很快將權限分享過來,然後就起身道:“彆耽擱時間了,回去吧。有關注意事項,路上我給你們講一下。噝,娃娃你沒完了是吧?”
白瑜仰頭,露出個很小心的笑臉:“京哥,老師那邊,你是不是……忘了啊?”
海京微怔,在羅南三人視線注視下,也有些尷尬,他拍拍額頭,重新坐下來:“差點忘了,我打個電話。”
幾秒種後,電話接通,隨即掛斷:“已經到了。我的權限用完了,白瑜拿你的出來,貌似是這才是我準假的理由吧?”
白瑜嘻嘻地笑,又伸長脖子往入口處打量:“沒見人啊,不是又喝過頭了吧?萬一染得我們一身酒氣,京哥你可要幫著向公司解釋。”
看得出來,海京和白瑜等藝人的關係還是比較親近的。工作是工作,交情是交情,既分得清楚,又能夠互補,他在經紀人這一行貌似做得不錯。
隻是,真可惜啊,那位疏曠嘹亮的山溪主唱,大概再也回不來了。
羅南有些小小的出神,但很快就被一個刺激點醒,眉頭方皺,白瑜那邊已經鎖定了目標,“來了來了,老師,這裡。”
羅南扭頭,便看到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性向這邊走過來。她沒有化妝,微褐皮膚卻極為光澤,沒有發暗的感覺。她穿著白色長袖T恤,肩上搭著外套,下麵則是深藍燈籠褲搭配裸色高跟,打扮隨性到一塌糊塗,看上去很瀟灑,不過本質上麼……
海京站起來迎接,口稱“老師”,沒有提姓名,聽起來有些彆扭。白瑜也是笑嗬嗬地探過身子,隔著閱讀桌與來人擁抱:“老師,一周沒見了!這次一定要教我怎麼保養皮膚。對了,我來介紹哈。”
白瑜很熱情地作介紹人:“這兩位是……”
“不用介紹,都見過的。”
“啊?”
此時嶽琴已經起身,向來人躬身問好:“貓眼老師你好。”
“還記得我的名字?有心了。”
來人唇邊笑容微妙,沒在嶽琴身上停留,而是順勢轉向了正慢慢起身的羅南。待彼此視線相對,她意蘊複雜的笑容終於徹底綻開:“嗨,BOSS,你的新目標?”
羅南一臉正經:“貓眼老師,彆開我玩笑。”
他隻能這麼回應,否則海京和白瑜那裡就沒法解釋——海京看上去還算有城府,白瑜則已經懵掉了。
“你們認識?老師的工作室,幕後老板是羅南?不是吧!”
羅南終於發笑,卻笑得很無力:“說了是玩笑。”
至於什麼玩笑,前因後果如何,貓眼你給我解決先!
眼前看上去隨性瀟灑的女性,正是貓眼。公開社會身份是舞蹈老師,在裡世界則屬於能力者協會的在冊人員,精神側感應向覺醒者,最擅長的能力為“超距感知”。
不過對羅南而言,這位正處在最好年華的女性覺醒者,最具意義的屬性,還是他的格式論體係下,位居“職員層”的信眾;是源源不斷供應給他靈魂力量的“大生產線”的組成部分。
自從上次極光雲都事件之後,貓眼再沒有與羅南見過麵,不過他們之間的感應聯係,要比前段時間頻繁得多,持續磨合。羅南占主動,管得不多;貓眼全被動,想得不少。十多天過去,不管貓眼樂不樂意,她都開始適應一位“老板”的存在——小王八蛋不簽合同、不發工資,卻根本不給她任何脫離的機會。
職員?奴隸吧!
唯一讓貓眼比較慶幸的,大概是羅南這位老板,管理上也比較散漫,一般二般不會給她找事兒,就是找了,難度也不是太高。貓眼不想改變這一點,所以在情緒穩定時,她就維持住這份相處狀態,不給羅南添堵:
“最近他和我練舞……很會打賭的家夥。我輸了,所以換了稱呼。”
說著,她的視線往嶽琴處瞥了一記,後者乖覺地垂下眼瞼,隻當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
海京笑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白瑜傻呼呼地追問:“打的什麼賭啊?”
“賭上人生之類的吧。”貓眼笑著摸了下白瑜的臉蛋兒,“走了,從見麵起,計時開始,按分鐘付費哦!”
尷尬話題就此終結。貓眼也從白瑜處得了權限,當下一行人便跟著海京,離開休閒書館,進入大樓的專屬電梯。刷過權限之後,電梯鎖定樓層,自動上行。
海京在電梯裡就安排:“老師和白瑜去練習室,南子和嶽琴同學,要先跟我去換銘牌,也簽個臨時合同,這樣就是工作人員身份,不至於太紮眼,進出比較方便些。”
“好複雜。”白瑜小小地感歎一下。
羅南也表示感謝:“麻煩京哥了。”
“沒什麼,你們來也等於是幫我的忙。”
“嗯?”
“哈哈,彆擔心,就是有活兒也不會累的。”
海京的笑容依舊是記憶中那般疏曠明朗,幾無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