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中抖顫之音輕響,人麵蛛活生生的例子在前,羅南很難不聯想到烏沉鎖鏈。
從十多天前,真正搭建起格式,並進入“我心如獄”的層次,羅南進步的速度,連他自己都感覺不可思議。可他深有自知之明,直到目前為止,他最高能力的體現,依舊是在格式塔與烏沉鎖鏈之上。
這是祖父留給他的寶貴財富,一切的一切都生發於此。
時至今日,羅南仍未完全弄清楚裡麵的奧妙,隻能說解悟了一些基本的道理。
那正是一個框架呀!
從“祭壇框架”的變化上可以看到,所謂的烏沉鎖鏈,很像是某個高級秩序框架的具現化。
羅南無法理解,祖父是怎麼讓這種“秩序框架”,化入藥劑、呼吸、觀想之中,烙刻在修行者身上,使之掌握這種高級技巧。
可目前最重要的還是應用。
羅南自忖,他的烏沉鎖鏈的指向性,不會比安翁遜色多少,貌似還能跟著他“下潛”一段距離。
可那又何必呢?白心妍等人的嘲諷,柴爾德的告誡同時入心,還有之前種種教訓……他吃的虧還少嗎?
不再多想,烏沉鎖鏈具現化,從虛空深處穿出,自巴澤頂門貫入。
羅南不是頭一次將烏沉鎖鏈向活人運使,但肯定是頭一回懷著明確的“秩序”目標。具體的氣血運行,羅南不懂也不關注,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秩序框架對混亂本質的作用上。
其實說是作用,也是抬舉他了。
對物質層麵的乾涉,從來不是羅南所長。如今他的發展方向,已經開始向“純粹觀察”轉變,很大程度上放棄了與物質層麵發生作用,以此換來在精神感應上的突出表現。
羅南不可能把巴澤變成一隻扯線木偶,也無法強行將巴澤拐到新的秩序軌道上。
他隻是引導巴澤透過混亂的迷霧,看清楚混亂元素侵蝕下,更高層次的“新秩序”,以此梳理形神結構,緩解混亂元素侵蝕帶來的傷害。
問題是,巴澤已經喪失了基本的控製力,就算有明確的答案擺在眼前,也難以跟進。對此,羅南早有預料。
現在就是最後一個岔路口。
羅南也對柴爾德做出最後的提醒:“這是‘我’的秩序框架……我的!”
更深層的意思,柴爾德肯定理解了。但他一言不發,半跪下身子,重重一拳轟在巴澤的胸口。
巴澤一口鮮血噴出來,濺了柴爾德滿頭滿臉。後者毫不動容,又是一拳砸下,可這時候,癱在地上的巴澤卻是主動挺起上身,用胸口硬將柴爾德的拳頭截在半途。
這一刻,兩人視線對接,柴爾德略抬下巴:“要活命,跟著來。”
巴澤大口喘氣,混亂元素侵蝕、共生帶來的痛苦還在持續,他身體內外,每一根血管都在扭曲,每一塊肌肉都在抽搐。在一片混亂之中,人體慣有機能秩序早已麵目全非,再沒有恢複的可能。
要想活命,他就必須在這片廢墟上,找到一個允許生命持續的全新秩序。而這一點,是他在短時間內,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而羅南正在為他演示某種可能。
巴澤唯有遵從,彆無選擇。
他閉上眼睛,呼吸先是進一步地急促混亂,忽又斷掉,幾秒鐘後才接續上,如此反複。與之同時,他身上的肌肉、骨骼、血管、內臟都在瘋狂蠕動,與呼吸節奏貼合。
反複五次,亦即失敗五次之後,巴澤忽地一聲狂吼,後腦勺瘋了一般向廢墟樓板撞擊,咚咚有聲,身體大幅抽搐掙紮,凸起的血管遍布表皮各處,構成醜陋猙獰的圖像。
時間一秒接一秒地過去,陰影巨柱攪動的烏雲濁霧,將樓體腐蝕了一層又一層,不時有局部結構垮塌,大廈愈發地搖搖欲墜。
一部分烏雲濁霧漫過來,當然傷不到柴爾德,也對羅南無可奈何,但卻受到了某種莫名的吸引,投向狂吼中的巴澤身上,在口鼻之中穿進穿出,仿佛進行著某種交換。
柴爾德毫不動容,安靜地看著這一切。
“噝!”
長長的吸氣聲響起,巴澤猛地發力,短短兩秒鐘內,竟是將身外那些霧氣一吸而儘,痛苦掙紮身體微微膨脹,驀地凝定,隨即癱回樓板上,大口喘息,胸口起伏明顯,可呼吸已經開始進入正常人的範疇。
這就代表,巴澤從混亂無序之中,找到了新的生命秩序。
雖然這未必是他滿意的結局。
巴澤睜開眼睛,冰冷的眼睛指向夜空,漫無焦點。猙獰凶意像是冰層下的火焰,微弱卻又堅韌地存在著。
羅南知道,這哥們兒的眼神是送給他的,可這又能怎樣呢?
一個有趣的變化,呈現在格式塔結構中:“職員”一層,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巴澤的身影,這就是他在烏沉鎖鏈幫助下,按照所設秩序重塑形神結構的結果。
對此,羅南已經提前向柴爾德做了說明。
柴爾德默認,可巴澤未必心服……好吧,是肯定嚴重排斥。
身列格式塔,會承受怎樣的約束力,羅南手邊的例子不多,可比性也不強:身列技師層的魔符很聽話;學生層的貓眼則很桀驁。至於在職員層的巴澤……
烏沉鎖鏈驀地激顫,嘩啦啦的震音裡,巴澤身體猛一個抽搐,形神結構深處,某個早已扭曲變形的“鉤子”崩聲粉碎。
刹那間,隱晦的波動透空而去,羅南一怔又一驚,心叫不好,未能反應,安翁的意念,便如同在火爐中拔出的長劍,劃空而至,帶來強烈的灼痛感。
那個“鉤子”,肯定就是安翁控製巴澤此類祭騎士的手段。就算巴澤已經被安翁放棄,出現這種變化,也難免會驚動於他。
不過,安翁的強烈反應,原因可不隻是“丟了個巴澤”那麼簡單。
羅南實現了對巴澤的“控製”,在其混亂本質之上,架起了約束的秩序,某種意義上,這就等於控製了幕後妖魔的一部分力量,即便是已經舍棄的那部分。
這就好比安翁試圖控製一塊大陸,弄得天翻地覆,還沒有得出結果。可旁邊的羅南,倒是先控製一處因為火山地震而脫離大陸主體的小島……
大概就是這麼個味道。
比喻可以形容現實,終究不能替代現實。羅南與安翁,不是島和大陸的關係,他們中間沒有汪洋大海,有的隻是說不出遠近的感應距離。
太危險了!如果羅南是安翁,大概也會這麼想。
更何況,還有另外一個元素滲進來:
烏沉鎖鏈在響,一直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