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十六州關隘之一的武州,近千人的騎兵在城外紮營,隨後近一百人的騎兵,護送著一輛馬車駛入了武州城內。
馬車內,一路上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拖雷在旁邊葉無缺的一路興奮的帶動下,在進入武州之後,臉上終於是露出少許輕鬆,不再像剛從燕京城出發時那般沉重。
車夫顯然知道要去的地方是武州城的那一處地方,葉無缺掀起車簾神色興奮的看著窗外,不管是這一路上的趕路,還是在到達這武州城內,葉無缺是絲毫不挑剔的對任何地方都充滿了興趣。
嚴格意義上來講,這是葉無缺人生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出行,以前不管是從臨安到揚州,還是從揚州到燕京,雖然也曾長途跋涉過,但幾乎都並非是他個人的主動選擇,而是被動的跟隨著家人來回奔走。
所以這一次在得到了其父葉青的同意,允許他跟隨拖雷前往草原時,葉無缺整個人就瞬間像天空中飛過的一隻無拘無束、可以飛翔的小鳥一般,終於有了自由,也仿佛在那一刻開始,他便已經真正長大,可以獨立去麵對自己的人生與選擇了。
一家在武州城頗為難得的上好驛館內,馬車在親兵的護衛下,與驛館的官員進行了短暫的交談後,便暢通無阻的進入了這家驛館。
葉無缺率先跳下馬車,拖雷緊隨其後跟著跳下馬車,在驛館一名官員的引領下,向著後院早已經為他們二人準備的獨院行去。
“你的心情比起剛出燕京時要好了很多,看到你這般我是真的感到高興。”葉無缺熟練的把手裡的書籍插在了後脖領處,臉上的笑容在拖雷看來格外的真誠。
“你可知燕王為何非要我們在武州停留一日嗎?”拖雷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一路上心頭的好奇。
他思索了一路,也想了一路,但都沒有想明白,眼看著在過了武州就可以進入草原時,為何葉青卻在當初選擇了讓他們在此停留的原因。
想不明白的拖雷猜想葉無缺應該知道原因,不過這一路上一直憋著沒有問出口,除了因為心情不好的原因外,便是看著葉無缺一路上對任何事情都顯得興致勃勃,不想打擾了他的好心情。
而到了武州,如今他還沒有想出來原因,眼看著就到了草原了,迫使他不得不向葉無缺尋求答案。
“這還不簡單?”葉無缺笑了笑,邁著輕快的步伐道:“武州距離你們大蒙古國不過是一步之遙,而若是我們不在武州停留,不打探一下如今蒙古國的局勢,貿然就過去的話萬一遇到什麼事情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怎麼辦?所以啊,常說有備無患、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但我們在武州停留,就能夠知曉父汗那邊的消息了?”拖雷思索著,隨即環顧四周,對武州這個遠離燕京的小城有這般雅致的驛館,也是感到難以置信。
心裡頭不由得想著,若是大蒙古國,能夠有像武州這麼幾座城池,恐怕也不錯,而不是像草原上那般,一座所謂的城池,就僅僅靠一條十字街就搭建了起來。
“父王早有安排了,雖然我父王之前也沒有告訴我緣由,但我猜想,父王一定是在武州做了一些安排,所以才讓我們在武州停留的,不會無緣無故的拖雷我們的腳程的。”葉無缺輕鬆的說道。
拖雷依舊是眉頭不展,但最起碼比剛剛出燕京時的眉頭緊鎖的時候,要顯得舒展、輕鬆了很多。
葉無缺的話讓眉頭不展的拖雷不自覺的跟著點頭,不過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還是讓他無法輕鬆起來。
自從出了燕京之後,這一路上行來,可是見了好幾股宋廷正在行進或者是調防的大軍。
這些大軍都是燕雲十六州各個關隘的守軍,而隨著草原上出現了突變,宋廷這邊開始緊跟著出現大軍調動,拖雷雖然能夠理解,但還是覺得宋廷麵對如今的草原,顯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尤其是在快要進入武州,遙望整個武州城時,能夠明顯感覺到,整個武州城仿佛像是一座時刻準備著要上戰場廝殺的感覺。
城外宋軍大營上空升起的嫋嫋炊煙,以及頻繁的騎兵與他們擦肩而過,都給讓拖雷的眉頭無法舒展開來。
跟隨著鐵木真也曾率軍打仗過的拖雷,自然是知道那一道道衝向灰色天空的炊煙代表著什麼,煙柱越多,自然是代表著大營裡的大軍人數絕不會在少數。
而這裡距離草原又是如此的近,若是從武州出發,一路上不會遇到什麼阻礙的話,幾乎四五日的時間,就可以到達如今大蒙古國王帳所在的地方。
自金國覆滅之後,原本因葉青命令而駐守於長嶺的虞允文,也隨著劉克師完全正是接管東北四州之後返回了燕雲十六州關隘之一的儒州。
而今,眼看著太陽已經西斜,前方武州的城池也已經近在眼前,一隊隊斥候在與他的斥候相遇,隨即在各自通報了各自的隸屬後,便繼續著各自的職責差遣。
聽到葉無缺與拖雷已經進入到了武州,虞允文則是默默思索了下,隨即下令大軍加速,爭取在日落之前趕到武州驛館內與葉無缺碰頭彙合。
從燕京趕至武州之後,拖雷與葉無缺在驛館內先是洗去了一身的風塵仆仆,而後出來剛剛吃完飯,便接到了護衛親兵的消息,燕雲十六州的統領虞允文已經到達武州,很快就會到達驛館。
葉無缺既感到意外又覺得不意外的笑著看了看拖雷,有些得意的道:“怎麼樣,我猜的沒錯吧,父王早就在這裡做好了一切安排吧?”
拖雷默默的看了一眼神情得意的葉無缺,放下手裡的茶杯,淡淡道:“但你沒說是虞允文親至不是嗎?”
葉無缺愣了下,而後辯解道:“不管是誰過來,但最起碼說明我猜對了大半不是嗎?”
在兩人吃飯時,葉無缺當著拖雷的麵,說出了他的猜想,那便是父王葉青在武州肯定還要對他們做一定的安排跟接應,絕不會讓他們貿然進入大草原的。
但葉無缺不管怎麼猜想,也沒有猜到會是虞允文親自過來跟他們碰麵,本以為,頂多就是派一個手下的將領過來,跟他們說一下關於如今草原上的形勢罷了。
畢竟,他們這一路也走了好幾日,對於草原上如今的形勢自然是了解不多,尤其是對朮赤以及察合台、窩闊台三人的行蹤,他們在進入草原前,最好是能夠弄清楚如今他們的位置,或者是搞明白他們在草原上的形勢。
虞允文上下打量著葉無缺,對於近一年沒見過,還帶著一絲書呆子氣的葉無缺還是頗為滿意,當然若不是葉青提前告知了他,他還是不敢相信,在燕王府裡都很少見人的葉無缺竟然會主動要求跟拖雷前往草原。
而且令虞允文感到意外的是,不管是這一次前往草原,還是在燕京城要帶拖雷逛燕京,竟然都是一向臉上寫著生人勿近的葉無缺主動要求的。
特彆是知道他們在細雨樓的事情後,虞允文是既感到好笑,又感到無奈,自然,他沒有想到一向書呆子氣,生人勿近的葉無缺,竟然早就被當今聖上勾搭上了。
不過轉念一想,隨著葉孤城成為了皇宮禁軍統領後,那麼聖上或者是朝廷的意思就已經相當明顯了,無法在北地撼動燕王葉青的情況下,那麼在地被對燕王采取融合之策,自然也就成了一招妙棋,如此一來,既可以穩固剛剛遷都至燕京的朝廷,還能夠得到燕王在各個方麵的默許與支持。
看著葉無缺轉動心思之間,虞允文的目光緩緩放到了拖雷身上,微微示意點頭招呼後,虞允文端起茶杯放在一邊,目光則是一直還緊盯著拖雷,淡淡道:“朮赤在趕回王帳的路上,被不明身份的人給刺殺了,而幾乎是同一時間,同樣趕回王帳的察合台、窩闊台也遭遇了埋伏,不過慶幸的是……他們在損失了幾乎所有護送他們回來的親軍後,最終還是平安回到了王帳。”
“真……真的嗎?”拖雷在聽到朮赤二字時,就已經心有不安,而當聽到朮赤已經死了之後,拖雷的腦袋裡轟的一聲,震撼之餘既覺得意外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是誰殺了大哥?二哥跟三哥嗎?”
“因為可汗駕崩一事兒,如今朮赤被刺殺之事兒,你們蒙古人還沒有餘力閒情去查,因為察合台跟窩闊台回到王帳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在討論汗位的繼承一事兒,而一些擁護你的人,則因為你還沒有回來,便以此為借口,認為現在並不是討論誰是下一任可汗的最好時機,而是應該先查清楚朮赤是被何人所刺殺一事兒。”虞允文看著拖雷說道。
虞允文看著拖雷不假思索的說話時,一直在注意著拖雷的表情,除了在聽到朮赤被刺殺的消息時臉上略過了一絲震驚與悲痛外,接下來便隻是稍微變得神情凝重了一些。
看著不說話的拖雷,虞允文不由得心道:看著拖雷平靜的樣子,或許可以肯定,次子說不準對於朮赤跟察合台、窩闊台之間的爭鬥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雖然如今還無法確定,刺殺朮赤的人就是由察合台跟窩闊台指使的,更何況察合台跟窩闊台在同一天也遭遇了伏擊,甚至是以此證明了他們二人的清白。
但即便是這樣,還是會有各個部族的大汗,把朮赤刺殺一事兒,認定為是察合台跟窩闊台所為。
虞允文同樣如此認為,而葉青也是如此認為,眼下看著拖雷的表情,虞允文也相信,或許拖雷也會如此認為。
葉無缺的目光在拖雷跟虞允文之間遊走,想了下後道:“虞統領,父王讓您過來的意思是……。”
“燕王的意思是讓小可汗自己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是打算隻帶世子一人前往草原,還是也帶上我大宋的精兵護周全。畢竟……朮赤如今已經被刺殺,暫且不管凶手是誰,但也說明了小可汗恐怕在回去的路上,也會遇到相似的事情。”虞允文說道最後,目光再次投向了拖雷。
拖雷明白虞允文的意思,自然也知道,這是燕王讓他再次做出決定,或者是堅定心裡決定的目的。
不說話的看了看葉無缺,而後又看了看虞允文,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虞大人,我想一個人在想想,明日天亮之前我給您跟燕王叔答複,如何?”
虞允文毫不遲疑的點了點頭,使得自己看起來不過是一個傳話者,而不是一個過來給拖雷施加壓力,謀取利益之人。
隨著虞允文起身離開,葉無缺看了看一言不發的拖雷,而後微微歎口氣也跟著起身打算離開。
“等一下。”拖雷在葉無缺拍他肩膀給予他安慰的時候出聲道。
“啊?”葉無缺愣在了拖雷一旁,那隻手還放在拖雷的肩膀上。
“陪我說會兒話。”拖雷深吸一口氣,起伏著葉無缺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道。
“好。”葉無缺收回拖雷肩膀上的手,隨即又坐回了原處。
同樣,如今宋廷燕京的皇宮內,眼看著日頭西斜,皇宮各處也開始亮起了燈光,尤其是禦書房內,也隨著宮女與太監的進進出出,開始變得燈火通明起來。
三人依舊是坐在那裡,葉青微微皺眉,時不時的問著趙擴一些關於北地各州府吏治的問題,隨即擰著眉頭微微歎口氣,而後靠向了椅背沉默不語。
李鳳娘看了看趙擴,又看了看不說話的葉青,有些焦急的問道:“你倒是說話啊,讓你過來不是當悶葫蘆的。”
葉青看著一臉嬌嗔的李鳳娘,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李鳳娘已經不再趙擴跟前掩飾她與葉青之間的那份感情。
就像如今,當著趙擴的麵,也會很自然而然的風情萬種的嬌嗔著跟葉青說話,而不是像從前那般,隻要有趙擴在跟前,便會一直拿出她皇太後該有的威儀與端莊來。
“這是我始料未及的。”瞥了一眼李鳳娘,而後看向趙擴,緩緩道:“地方官場吏治帶給州府的動蕩,在我看來,與其說是他們單獨急功冒進的問題,倒不如說是……受朝廷影響之下他們做出的認為最為正確的選擇。”
趙擴靜靜的看著葉青,微微點了點頭,雖然有些明白葉青的意思,但還是有些沒有抓住重點,沒有抓住那一絲能夠讓他一下子通透的關鍵點來。
見趙擴聽完之後不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同樣反應更滿的李鳳娘,於是又再次焦急道:“你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你能不能說的明白一些?老是這般雲山霧罩的,誰能聽懂。”
葉青聽著李鳳娘在趙擴麵前對他毫無顧忌的埋怨,笑了笑,而後道:“如同積勞成疾,很多事情都不是一天兩天形成,這些顯然……說日積月累或許有些誇張,但也不得不說,正是因為朝廷裡麵的人心浮動,使得地方州府的官場也受到了影響。如此說來,你可明白了?”
葉青的微笑在嘴角擴大,目光一直似笑非笑的看著李鳳娘,李鳳娘則還是一臉迷茫,不過旁邊的趙擴,倒是想通了什麼,目光也由葉青的臉上緩緩轉向了李鳳娘。
李鳳娘看著兩個男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就好像如今地方州府的錯是因她而起一般,有些惱怒的瞪了兩人一眼,沒好氣道:“看著我做什麼?難不成還要賴到我頭上不成?”
說完後的李鳳娘,後知後覺的莫名有些心虛,她突然間像是有些明白葉青的意思了,地方吏治在葉青還遠在金國時,就已經開始有所動作,當然,這些也是在葉青的默許開始進行的。
但在這期間,李鳳娘跟謝深甫、李壁等官員,所謂站在朝廷的角度,為了遏製葉青在北地、朝廷的影響與權勢,展開了一係列的削權、任免地方官員的動作,而這些動作有些也顯然並非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甚至很多人,都是為了替代一些官員而替代,至於到底合不合適北地各州府的官場,在當時的條件下,為了能夠快速的削弱葉青的影響力,顯然很多人都沒有去多想。
而如今,雖然謝深甫已經被朝廷流放,李壁等人在朝廷上也遭到了打擊跟削弱,但延伸下去的那些官員,顯然並沒有意識到這些代表著什麼,甚至還在僥幸的認為,隻要自己短期內能夠在任上做出一些令朝廷滿意的功績,隻要能夠讓原本北地的官員被他們壓製,那麼就等同於他們在朝廷跟前立功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想法,以及急功近利的想要短時間內削弱葉青在北地的影響,從而造成了如今北地好多地方官場的動蕩,以及百姓的怨聲道載越來越大。
“既然如此,那燕王為何還要讓北地軍政的奏章過兵部?”趙擴看著母後李鳳娘有些難堪的臉色,乾脆自動過濾了接下來要談的關於地方吏治的細節。
畢竟是自己的母後,不管與燕王是何關係,加上母後一直以來好強的性格,若是在這個時候追根問底、從頭追究這件事情的話,恐怕會使得母後臉麵更加難堪,甚至說不準會惹得母後生氣,直接起身離開。
所以既然葉青已經點名了其中的關鍵點,那麼接下來就是尋找辦法解決問題即可,至於已經發生的,已經過去的,那就沒必要再去追究母後的責任了。
“不過你倒是作對了一件事情,雖然這件事情沒有成功,但最起碼可以讓吏部以及其他衙門能意識到些什麼。朝堂之上自然還是要不斷敲打他們的,讓他們知曉急功近利一事兒並不能讓你滿意。如今你已經長大,能夠獨自處理朝政,朝堂之上也有了你提拔的一撥臣子,自然也就是時候展開對上至朝堂、下至州府的吏治晴朗了。”葉青見趙擴把話題岔到了北地大軍一事兒上,那麼也就意味著,趙擴已經明白了地方吏治動蕩搖擺的根本原因。
趙擴飛快的看了一眼李鳳娘,見李鳳娘並未動怒生氣,於是默默的點了點頭,向葉青示意自己明白了,而後又突然抬起頭,道:“燕王指吏部的事情是……。”
“自然是李賀等人,這不正是你想做的嗎?”葉青笑著道。
趙擴瞬間露出了然甚至是有些尷尬的表情來,而一旁的李鳳娘,看著兩人如同打啞謎似的說話,自己完全插不上話,不由氣的直哼哼,但因為剛剛自己理虧在前,所以此時也不好意再次張口追問,深怕一會兒這件事兒又是因為自己引起的。
趙擴雖然從葉孤城嘴裡,已經得知那夜在細雨樓的事情已經被燕王得知,但如今燕王當著他的麵提及,還是多少有些讓他感到尷尬。
若是那件針對李賀父子的事情要是成了,那麼趙擴也就不會尷尬了,可這件事情他瞞著燕王,想要獨立進行一次跟官員之間的爭鬥而未成功時,那麼麵對他主要隱瞞的對象時,那種尷尬自然就是讓他最難堪的事情。
好在葉青並不打算在那件事情上刨根問底,點到為止後,便把話題引到了關於各地軍政一事兒上。
輕咳了一聲,把有些尷尬的趙擴,以及有些悶悶不樂的注意力再次吸引到他身上後,葉青溫和的笑著說道:“之所以打算讓兵部開始過問北地各路大軍一事兒,也是因為蒙古國可汗駕崩一事兒。”
“跟蒙古國可汗駕崩有關?”趙擴有些不理解道。
禦書房此時的氛圍顯得極為和諧,時不時會有宮女悄悄進來斟茶倒水,送上各種點心水果,而後便會立刻悄無聲息的退出禦書房,完全不去打擾房間裡三人在安靜、和諧的氛圍內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