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的擔心不無道理,高麗僧人金允候,能夠從宋鎮嚴密的監視下從容消失,這就已經說明此人絕不簡單。
而且更為重要的是,一個人明目張膽的現身宋鎮而後捉迷藏似的又消失不見,這已經可以被視作為高麗人的再次挑釁,而這樣的挑釁,是否存在轉移葉青等人的注意力為目的,也是變得很難說。
李師兒的到來,讓葉青不得不把任何風吹草動都視為威脅,自然也就使得宋鎮在進入深夜後,不光是明著的還是暗中的守衛都沒敢有絲毫的放鬆。
不知疲倦的秋蟲聲入夜而來,李師兒所在的庭院,唯有她的房間還亮著微弱的燈光,依舊是還是一臉心事重重的李師兒,不自覺的回頭看著榻上已經睡熟的兒子完顏安康,而後微微歎口氣,扭頭繼續望著那微弱的燈光發呆。
不遠處的西耳房內,此時漆黑不見五指,趙盼兒摸索著坐在床沿,窗邊不知何人的手緩緩把窗戶打開一條縫隙,而後趙盼兒的聲音響起:“金珠姐姐,您覺得今晚上會有人來嗎?”
打開窗戶一條縫隙的青樓女子,一邊偷窺著不遠處那露著微弱燈光的長湖,一邊搖著頭道:“盼兒妹妹,你讓跟你梧桐姐姐陪同的到底是什麼人?”
窗戶一條縫隙的緣故,使得漆黑房間內,雖然看不清楚三人的麵容,但那兩雙明亮的眸子,在房間裡卻是隱隱都帶著一絲絲的好奇與疑惑。
趙盼兒同樣是在漆黑中眨動著亮眸,微微頓了下後說道:“金國的原皇後……。”
“什麼?是真的嗎?”與趙盼兒一同坐在床邊的蔡梧桐失聲問道。
趙盼兒扭過頭認真的看著蔡梧桐,同樣被趙盼兒言語震驚到的金珠,也不自覺地把視線從窗縫處收回,小心翼翼的挪動著腳步走到兩女跟前,訝異的問道:“盼兒妹妹,你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趙盼兒認真的點頭說道。
“那……。”蔡梧桐不自覺的伸手指向外麵,停頓了下說道:“那……那位燕王是何許人也?”
“宋人。”趙盼兒坦誠說道。
“宋人?可……可金國與宋廷不是……不是還在交戰嗎?何況那先一步離開的可都是金國的官員,難道……。”金珠猜測著說道。
自完顏珣篡位以來,民間便一直流傳著真真假假的各種傳言,有關於完顏珣與完顏璟之間的種種傳言,也有關於失去消息的皇後李師兒的各種流言。
真真假假的各種傳言中,有傳言說在完顏璟死後,皇後李師兒便跟著殉情而去,也有接近於真相的傳言,皇後李師兒已經投靠了宋廷,被宋廷保護了起來。
總之,自完顏珣篡位以來,各種關於皇宮的流言蜚語便一直在民間廣發流傳,即便是到現在,也依然是民間百姓茶餘飯後最為喜歡的談資。
而身為青樓的女子,見識過各種各樣的客人,自然,也能夠從各種各樣的客人嘴裡,聽到更多接近真相的消息。而在各種真相中,蔡梧桐與金珠,也更相信皇後李師兒並沒有殉情完顏璟,而是已經投靠了宋人這個消息。
不過不管是哪個消息或者說是哪個所謂的真相,在沒有得到證實之前也都隻是傳言,何況,畢竟那些都是更高層人物的事情,雖然因為好奇心會喜歡聽各種傳言,但終究是距離她們太遙遠了,仿佛是兩個世界一般。
而今日當得知,自己已經與傳說中的皇後同居一座庭院時,兩女心中的震撼自然是無以複加,而對於葉青的身份,以及自己一直認為的好姐妹的身份,也就加深了一層好奇與探究。
同樣,也因為葉青與李師兒的緣故,使得金珠與蔡梧桐,仿佛一下子便置身在了那個讓她們感到有些懼怕的世界。
“宋人是要把皇後還給金國嗎?可……可如今的皇帝肯定不會好好待原皇後的。”同樣身為女子的蔡梧桐,微微有些蹙眉,不自覺的替那房間還亮著微弱燈光的女子擔憂起來。
“不知道。不過兩位姐姐沒有怪罪盼兒隱瞞自己的身份,妹妹還要謝過兩位姐姐對盼兒的包容。”趙盼兒伸出左右兩手,順勢拉住金珠與蔡梧桐的手說道,並不著痕跡的岔開了兩女關於皇後李師兒未來的問話。
蔡梧桐順勢握住趙盼兒的手,微微笑道:“若不是盼兒妹妹你,我蔡梧桐跟你金珠姐姐恐怕早就……。”
“那些都過去了,姐姐還提它做什麼?兩位姐姐願意陪著盼兒走出采春樓,已經讓盼兒感激不儘,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了。”趙盼兒緊握金珠與蔡梧桐的兩手說道。
而就在三女在漆黑的房間說著心裡話時,庭院外此時隱隱約約的傳來了讓人心頭一震的急促呼喊聲,還不等三女反應過來走到窗前查看,就再次聽見利箭劃破夜空的聲音。
蔡梧桐與金珠不自覺的瞬間驚呼出聲,而後隨著砰的一聲,一根箭矢釘在了窗欞上時,嚇得兩女再次驚呼出聲,與再次被拉住手的趙盼兒急忙往後退去。
外麵的箭矢聲不止是驚動了趙盼兒三女,同樣也驚動了望著微弱燈光發呆的李師兒,仿佛眼前那微弱的燈光都跟著外麵急促淩厲的箭矢聲顫抖了一下似的,使得李師兒不自覺的站起身,而後又急忙回頭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完顏安康,門外與此同時也響起了輕微敲門聲。
隻見一直跟隨著李師兒的宮女快步走進來,急忙提醒著李師兒說道:“皇後,燈……。”
“不必了,外麵的聲音已經停下來了。”李師兒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隨著李師兒的拒絕,兩人側耳傾聽,果然外麵又再次恢複沉寂,那剛剛一陣急促的呼喊聲與箭矢聲,就像是錯覺一般,就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
“那皇後,奴婢去外麵看看。”宮女看了一眼李師兒詢問道。
李師兒剛要點頭,而庭院外麵則是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李師兒與宮女,隱隱聽到完顏陳和尚等人的聲音響起,而後當她要繼續傾聽,會不會出現那趙盼兒的聲音時,便聽見乞石烈白山突然高聲說道:“末將見過燕王。”
明顯能夠感覺到,當乞石烈白山的聲音響起後,不管是李師兒,還是那個準備出去查探的宮女,神情都是一下子顯得放輕鬆了很多。
拉開窗簾的縫隙,李師兒隻見此時原本漆黑如墨的庭院,已經被諸多火把照耀的是燈火通明,數十個人影在來回的走動,而一些兵器也隨著火把反射著冰冷的光芒。
葉青在眾人的簇擁下站在庭院中央,對麵則是完顏陳和尚以及三五個手持弓弩的兵士,隱隱約約從人縫中也能夠看到,一個人影被從院牆處拖了過來,隨即被扔在了葉青的麵前。
“皇後……。”宮女在旁提醒著要不要出去。
李師兒則是搖了搖頭,不過把原本隻拉開一點縫隙的窗簾,揮手全部拉開。
在李師兒拉開全部的窗簾,並打開一扇窗戶望向庭院時,葉青便在第一時間發現了李師兒靜靜的矗立在窗前。
葉青示意站在對麵的完顏陳和尚等人閃開,使得他與神色平靜的李師兒之間再無阻隔,兩個人便如此遠遠的望著對方。
已經獨自走出房間,而後站在不遠處的趙盼兒扭頭看了一眼葉青,又順著葉青的視線望向俏立在窗前的李師兒,不知為何,突然之間心頭莫名升起一股對李師兒的同情心來。
此時的李師兒,在她眼裡已經不再是貴為皇後,反而像是一個無依無靠,獨自漂流在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大海上的一葉孤舟,任由外部的一切掌控、摧殘著她的身心,而她卻是無能為力,隻能被動的接受著這一切。
庭院內就像是那大海,站在庭院裡的所有人就像是狂風暴雨、電閃雷鳴,趙盼兒不由得微蹙眉頭,像是有些痛惡自己,也已經成了摧殘李師兒的幫凶。
“金允候?”葉青溫和的聲音打斷了趙盼兒的思緒。
雙腿都被箭矢射中的高麗僧人有些灰頭土臉,身上還掛著一些泥土與樹葉,甚至連麵部都還有些鼻青臉腫,整個人蜷伏在地上,看起來多少顯得是有些狼狽。
“正是貧僧。”這已經不是金允候第一次見葉青了,但如此狼狽的出現在葉青麵前則是第一次。
“誰讓你來此的?”葉青緩緩走到金允候跟前蹲下,賈涉等人以及完顏陳和尚三人,都是不自覺的向前一步,生怕金允候會突然對葉青不利。
而葉青則是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不必如此緊張,繼續溫和的笑著問道:“崔忠獻他們明日便要回高麗,而今夜在采春樓為崔忠獻準備的送行宴席,應該足以讓完顏福興相信,她……。”葉青指了指依舊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像是生根了的李師兒,繼續道:“你也是為她而來?”
金允候有些艱難的回頭,看了一眼立在窗前的李師兒,而後再次轉過頭,對著葉青點點頭,承認了他也是為李師兒而來。
“誰指使你來此的?”葉青再次問道。
“完顏珣。”金允候生硬的說道。
“你被他收買了?”葉青繼續問道。
鼻青臉腫的金允候微微皺眉,不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貧僧的差事是,回到高麗後,向皇帝稟報他的一舉一動。”
看葉青依舊是笑望著他,金允候微微吸口氣,說道:“完顏珣怕燕王詭計多端,帶個假的皇後來遼陽,所以除了讓完顏福興來查探外,便是希望貧僧能夠在離開遼陽時,也能證實燕王所帶到遼陽的皇後,確實就是金國皇後。”
“還有呢?”葉青笑容依舊溫和,但那雙深邃的眼睛,此時卻是顯得頗為鋒利。
金允候有些不敢正視葉青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微微低下頭,像是有些認命,頓了下後說道:“若是貧僧能夠把皇後帶離宋鎮,並暗中送回會寧府,那麼完顏珣也答應貧僧便不用再回高麗,並奉貧僧為金國聖僧、興建廟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