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齊顏、耶律成功還在等候著葉青,兩人見到夜幕宮燈下緩緩走來的葉青時,不自覺的都是同時鬆了一口氣。
完顏珣今日因葉青與鐵木真在泰安樓相見已經是大發雷霆,雖然最後還是忍住了心中的怒火,讓他們不傷和氣的情況下邀請葉青來皇宮,可在張齊顏跟耶律成功看來,即便是自己二人不動聲色的邀請葉青來皇宮,完顏珣也應該會警告葉青在會寧府的一舉一動,那麼今日在皇宮內,葉青跟完顏珣必然會鬨得不愉快才是。
可怎麼走出內皇城的葉青,看起來樣子是那麼的輕鬆跟從容,就好像是打了一場勝仗似的,神色之間在宮燈的照耀下,甚至還有依稀的得意之情。
耶律石北緩緩牽過馬車,葉青拒絕了張齊顏、耶律成功的誠意晚宴,頭也不回的向著皇城外走去,張齊顏與耶律成功麵麵相覷,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回自己的府邸,還是應該求見完顏珣。
崔忠獻五六十歲的模樣兒,言談舉止之間有著久居上位者該有的威嚴,即便是在對完顏珣行禮時,整個人的態度也是顯得不卑不亢。
其子崔瑀要麼三十來歲的樣子,說不上風流倜儻,但多年的養尊處優,還是能夠讓人看到身上那股世家子弟該有的翩翩風度。
“他就是燕王葉青?”崔忠獻在葉青的背影徹底消失,對著完顏珣行禮後問道。
完顏珣笑著點頭,承認道:“不錯,他就是宋廷葉青,難纏的很啊。”
崔忠獻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旁邊自己的兒子崔瑀,而後兩人跟隨著完顏珣的腳步緩緩向前,崔忠獻稍微落後完顏珣一個肩膀,道:“如此說來,聖上的心腹大患……並沒有藥到病除?”崔忠獻問道。
“看來是那葉青獅子大開口了?”崔瑀也在一旁幫腔繼續道:“不過如今聖上有了家父的支持,更有高麗大軍作為同盟,聖上其實也大可不必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才是。如今聖上登基已久,就算是有些臣子不滿,可以聖上的英明神武,加上家父的鼎力支持,相信那些人也翻不起什麼大浪來。甚至……。”
崔瑀看了一眼默不出聲的父親崔忠獻,見父親並沒有製止他,便繼續說道:“隻要聖上願意,那麼有朝一日聖上與家父聯手收複被那燕王葉青奪取的失地也不是沒有可能。”
完顏珣在葉青跟前,兩者之間仿佛是有天生的相克似的,加上葉青更是與完顏璟、李師兒的關係一直很好,所以使得完顏珣在麵對葉青時,雖然已經貴為金國皇帝,可總是有種理不直氣不順的感覺。
而如今在崔忠獻、崔瑀父子跟前,完顏珣則是完全沒有了那種束手束腳的感覺,內心深處那股自登基後的強大自信,也不知何時滿血回歸。
“那不知若是有朝一日,朕想要南下收複失地時,崔相可借朕多少兵馬?”完顏珣恢複了身為一個帝王該有的氣魄與意氣風發道。
“聖上隻要有心再次南下,家父必然絕不會吝嗇我高麗大軍。既然當初家父選擇了聖上,而且也助聖上成功拿到了想要的東西,那麼再一次聯手時,自然也就更會傾儘全力。隻是聖上……。”崔瑀有些沉不住氣,這就打算跟完顏珣討價還價。
崔忠獻不動聲色的打斷崔瑀的話,嗬嗬笑著道:“所謂唇亡齒寒,我自然也清楚,若是那燕王葉青有意聖上的大金國時,我高麗到時候恐怕也無法獨善其身。所以啊,相助聖上也是等於幫助我們自己。”
“崔相說的是啊,助朕便是助你們自己。這次崔相能夠親來我大金都城,朕心也是十分欣慰。朕今日能夠坐穩這帝位,自然是不會忘記當初崔相的鼎力相助。”完顏珣也是打著哈哈道,既然崔忠獻想要靠當初助自己奪得帝位一事兒來施壓自己,那麼自己雖然承情,可不代表就需要主動說出那個謝字來。
不同於葉青所在的禦書房,完顏珣、崔忠獻、崔瑀三人在太監、宮女的簇擁下走入一間燈火通明的大殿內,而此時的大殿內已經有不少臣子在此恭候,每個人的桌麵前也都是擺上了美酒佳肴。
完顏珣領著身後的崔忠獻、崔瑀走到正前方轉身麵對群臣,在群臣行禮後介紹著崔忠獻與崔瑀,隨即看著大殿內特意留給崔忠獻、崔瑀兩人分列兩側的案幾後,隨後說道:“來人,把崔相、崔大人的案幾與朕的並列一起,朕今日甚是高興,少不了要與崔相多喝幾杯。”
崔忠獻神情並無任何變化,不過崔瑀倒是有些受寵若驚,而兩側的臣子此時也是遙相跟崔忠獻父子打著招呼。
崔忠獻目光掃視過群臣,並沒有發現與自己從遼陽府一同前來會寧府的金國左相完顏福興,這讓他不自覺的有些懷疑,完顏珣此番看似熱情真誠的款待,好像並非是出自真心啊。
完顏福興的缺席,是否意味著……這完顏珣跟自己也隻是假客套,還是說……他打算見死不救?或者正是因為已經知曉了自己在高麗聲勢漸弱的頹勢消息,所以另有打算?
而此時的完顏福興,則是出現在了蒙古人的驛館內,在哈撒兒的帶領下,亦步亦趨的跟著走進鐵木真所在的正廳內。
回到自己驛館的葉青,第一時間便知曉了完顏福興前往蒙古國驛館的消息,先是微微一愣,隨即是無聲的歎口氣:顯然,完顏珣還是沒有死心,還是不甘任由自己擺布,不願意讓他太過於依附自己。
站在一旁的賈涉看著有些發呆的葉青,低聲繼續說道:“午後董晁帶來的消息,乞石烈諸神奴在得知您已經抵達會寧府後,便已經上奏完顏珣希望回會寧府會一會您。但完顏珣卻是拒絕了讓乞石烈諸神奴回會寧的請求,理由是蒙古人突然兵臨長嶺,即便如今是按兵不動,但也需要乞石烈諸神奴坐鎮長嶺,攜兆安、通開兩城時刻拒敵。”
“完顏珣今日並沒有跟我提及過乞石烈諸神奴想要回會寧一事兒。”葉青皺了皺眉頭,今日看似遊說鐵木真、說服完顏珣都是頗為順利,但細細想來,這一日的奔波遊說,其實能夠起到的作用並不是很大,畢竟眼下的時局太過於錯綜複雜,而且每個人都在防備著彼此,所以也很難讓鐵木真也好、完顏珣也罷立刻就下定決心。
耶律乙薛像葉青彙報著今日見鐵木真的事宜,鐵木真的態度看似已經有所鬆動,但完顏福興又造訪鐵木真,又給這件事情增加了不確定性。
加上今日自己本就在金國皇宮與完顏珣一道,但完顏珣還是在自己麵前,不動聲色的差遣了完顏福興前往鐵木真所在的驛館,這也就足以說明,事情還並沒有完全朝著自己想要的方向發展。
“可……鐵木真不是說了,他願意與您賭一把國之大運?”耶律乙薛有些不解的問道,在他看來,既然鐵木真如此說了,那麼就跟同意沒有什麼兩樣了啊。
“畢竟是在金國,鐵木真就算是不想見那完顏福興,怕是也不能拒絕的太讓人家難堪吧?”賈涉也在旁猜測道。
“不錯,這既是鐵木真的一種姿態,也是一種討價還價的手段,當然,就算是他已經被我說服,但從金國撈些好處,或者是給我們以後謀金製造些障礙,他自然是樂觀其成。”看著賈涉跟耶律乙薛有些疑惑的眼神,葉青笑了下,道:“你們二人不會以為,鐵木真會完完全全徹底放棄金國這塊肥肉吧?”
“難道他不願意?”賈涉疑惑道。
“願意也分很多種啊。”葉青歎著氣道:“願意並不代表就不能為我們製造障礙,畢竟,站在鐵木真的角度,就算是完全放棄了金國這塊兒肥肉,但隻要我吃下金國這塊肥肉的速度越慢,豈不是對他而言就越有利?一年的時間我亡金,跟花費十年的時間亡金,哪一個對於鐵木真來說更為劃算?”
“自然是十年。”耶律乙薛答道。
“不錯,我們謀金時間越長對他鐵木真也就越有利,他也就有更多的時間來讓蒙古國變得更加強大,何況……我這次又許諾給了他糧草物資的條件,鐵木真又豈會白白放棄這些好處?”葉青搖著頭說道。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鐵木真在金國布局而束手無策吧?”耶律乙薛皺眉道。
“無非就是利用耶律留哥一部來牽製我們以後的伐金,所以……乞石烈諸神奴就變得極為重要了。”葉青撫摸著自己的下巴思索著說道。
眼下他急需要做兩件事情,一便是能夠徹底弄清楚高麗國內皇帝王瞮與臣子崔忠獻之間的恩怨,二便是,若是能夠見乞石烈諸神奴一麵,把乞石烈諸神奴徹底爭取過來,無論是以李師兒的名義還是他葉青的名義,總之,隻要乞石烈諸神奴不忠於完顏珣治下的金國就成。
如銀的夜色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寧靜,即便是連遠處的狗吠聲,聽起來仿佛都是那麼的清澈。
寂靜的夜色下,整個昏睡的驛館也顯得極為平和,無數個角落裡那些守衛驛館的兵士,仿佛也像是怕驚動了這寧靜的夜色一般,來回走動的腳步都比平日裡顯得輕了幾分。
而就是這份來之不易的寧靜,在接連不斷的犬吠聲中被打斷。
整個驛館看似依舊顯得極為寧靜,但隨著遠處的犬吠聲不絕於耳,寂靜下的驛館內,各個角落的守衛也開始快速的活動起來,既沒有驚擾到整個驛館,甚至都沒有擾亂著寧靜的夜色。
隻是隨著一輛馬車越來越接近驛館時,箭矢劃破夜色的聲音也就顯得更加的驚心,甚至是有些讓人覺得頭皮發麻。
一個個鬼鬼祟祟的黑影悶聲倒地,隨即被人拉進了月色的陰影中,而那輛原本疾馳的馬車,也開始放緩了速度,車廂上隱隱還插著幾支箭矢。
周和連把弓弩跨在了腰間,緩緩從月色的陰影中走出來,側耳傾聽著四周的動靜,隨著幾聲簡短的暗語在遠處響起後,周和連回頭看著陰影裡的幾人,低聲道:“查下這些人的身份,看看會不會是高麗人搞得鬼。”
隨著身後月色陰影裡的幾個黑影快速消失後,周和連便大搖大擺的走上了街道,扭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驛館高牆,又看了看另外一頭那越來越清晰的馬蹄聲與車軲轆聲,隨即手摸著腰間的弓弩,緩步走進了前方那條毫無月色光臨的小巷內。
“巷子後麵也已經清理完畢了,這次這些人竟是學乖了,險些吃了虧。”馮璋哥在周和連走過他旁邊後,跟在周和連身後說道。
周和連連頭都沒有回,早就習慣了這貨那喜歡隱藏於自己身後的伎倆,沒好氣說道:“這次跟前兩夜那幾撥人不一樣,不像是蒙古人或者是金人的手法,差異這麼大你就沒有發現?”
“難怪呢,我說這些人怎麼這麼不要命,敢情不是前兩夜跟咱們暗中交手的那一撥人啊。”馮璋哥帶著一絲抱怨道。
自從燕王進入會寧府後,白日裡看似一切都很平靜,這驛館的四周仿佛也沒有什麼可疑之人,可一到了晚上,牛鬼蛇神就一個個的開始冒出來了,要麼是想要翻牆進入驛館,要麼就是想要端掉他們設在驛館四周的暗卡。
總之,自進入會寧府第一夜開始,整個驛館在晚上就從來沒有平靜過,總有莫名其妙的人來挑釁。
而昨夜裡,賈涉甚至是做出了不處理那些屍體的決定,等著金人官府來查探,可當第二日早晨太陽升起後,那些屍體便被官府的人在百姓的圍觀下收走,而後就沒有了音訊,根本就沒有人打算追究這些人是怎麼死的,又是死於誰手,更沒有官府的人前往驛館哪怕是問一句宋廷使臣的諸人,可曾在夜裡發現什麼。
“今夜那馬車是什麼人?竟然能讓賈金葉跟統領跑那麼遠迎候?”馮璋哥見周和連不再言語,隻是走進巷子裡查探著動靜,不自覺的好奇問道。
“肯定是自己人,要不然統領豈會親自跑去接洽?”周和連見後麵巷子並無其他動靜,這才徹底放鬆說道。
“你說若今夜真是高麗人找我們麻煩,那麼明天燕王會不會直接去把高麗驛館給掀了?”馮璋哥腦洞大開的問道。
自從進入葉青的親衛隊後,馮璋哥就感覺到了何為揚眉吐氣,特彆是這一次金國行,一出渝關進入金境後,燕王便毫不給金人麵子,因為那些金國挑釁的斥候,竟是直接擺出了一幅要攻城的姿態,最終迫使金人自遼陽府之後,一路上可謂是對他們禮遇有加,也讓他們這些隨行葉青出使的都是感到揚眉吐氣。
而就在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再次走上大街時,那馬車已經是近在眼前,月色下帶著一層神秘的色彩,在二三十名親衛隊兵士的護送下緩緩駛來。
賈涉、賈金葉、柳建海三人跟隨在後麵,時不時的還會張望左右,直到看到馮璋哥與周和連後,賈涉這才像是放鬆了警惕,走到二人跟前說道:“多帶些人手,把附近在清理一番。”
“是,末將領命。”周和連跟馮璋哥低聲說道。
賈金葉在賈涉的示意下被留了下來幫助馮璋哥、周和連兩人,賈涉則與柳建海以及那二三十名兵士,護送著馬車向驛館內行去。
整個驛館四周,如今除了居住的百姓之外再無可疑之人,而今夜,賈涉以及他的親衛隊再次收獲了近百人的屍首,都被統統堆在了最為顯眼的街道口。
驛館內的葉青剛剛從臥室走出來,那兩名還一直在驛館內充作丫鬟的宮女,隨即也是從旁邊的房間有些衣衫不整的跑了出來,看到葉青正望向兩人時,兩人急忙下意識的捂住胸口的大片春光,有些慌亂的低頭扣著布扣向葉青行禮。
“兩位姑娘就不必跟著去了吧?”葉青似笑非笑的問道。
“回燕王,知府大人讓奴婢二人侍奉您,奴婢自是不敢怠慢。”率先掩住胸前春光的丫鬟說道。
而另外一個丫鬟,在遮擋住胸前的春光後,也是急忙說道:“若是燕王不讓奴婢隨行侍奉,知府大人可是會怪罪奴婢禮數不周……。”
“既然如此,那葉某若是不讓兩位姑娘跟著就是害了兩位姑娘了。”葉青笑著說道,深邃的眼神盯著眼前的兩人,越發是兩人感到一陣不自在,像是被看穿了心思一般。
跟著葉青來到正廳,而此時的正廳已經是燈火通明,不用葉青說話,兩個丫鬟便率先一步跨入大廳內,原本想要搶先進入而後奉茶的兩個丫鬟,在看到廳內背對站著一名女子時,臉上俱是一驚。
隨著葉青進入廳內,兩名丫鬟還沒有反應過來時,那原本背對著她們二人的女子便快速轉身,看著走入廳內的葉青盈盈一拜道:“盼兒見過燕王。”
此時的兩名丫鬟才反應過來,而趙盼兒在葉青示意起身後,雙眸也是瞬間就掃向了那兩名丫鬟。
也不知是不是同為女子的緣故,或者是女子之間特有那份敏銳,不管是趙盼兒還是那兩名丫鬟,好像是一下子就識破了彼此的身份。
兩名丫鬟神色之間俱是出現了短暫的驚慌,而趙盼兒則是不自覺的望向了葉青,像是在詢問葉青,是否清楚這兩名丫鬟的底細。
葉青沒有理會趙盼兒眸子裡的詢問,在上首坐下後示意趙盼兒也坐下,而後那兩名丫鬟也緊忙用行動掩飾自己的心慌。
“一路上辛苦了。”葉青笑著對旁邊的趙盼兒說道。
而趙盼兒則是神色之間有些猶豫,當著那兩名丫鬟的麵,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看出趙盼兒的猶豫,在一名丫鬟把一杯淡茶放在趙盼兒的跟前,餘光偷偷瞟向趙盼兒那張讓那丫鬟都感到嫉妒的臉蛋兒時,葉青溫和著繼續說道:“無妨,這裡並無外人,直說便是。”
趙盼兒深深的看了一眼葉青,那一雙水靈靈像是會說話的眸子,同樣是下意識的瞟向那丫鬟後,才說道:“奴婢探清楚了,那崔忠獻如今在高麗雖談不上大勢已去,但高麗皇帝針對、打壓他在朝堂威望、軍中影響也是確有其事。究其原因,雖然民間、朝堂都有諸多猜測,但大致看來,無怪乎是高麗皇帝王瞮年事已高,之所以打壓崔忠獻便是為了給太子王枳鋪路,免得以後太子登基後淪為崔忠獻的提線木偶。還有一種說法則是……。”
葉青與趙盼兒都是不約而同的望了一眼不遠處靜立的兩名丫鬟,而後趙盼兒下意識的舔了下嘴唇後繼續說道:“至於另外一種說法則是認為,崔忠獻當初助金國皇帝篡位一事兒,高麗皇帝王瞮並不知情,而此事在傳到高麗朝野後,便被認為是崔忠獻有意勾結金國,想要效仿完顏珣也在高麗謀權篡位,所以高麗皇帝才不得不打壓崔忠獻,以免王氏江山被崔忠獻竊取。”
“好,這一路辛苦了。”葉青隻是靜靜的聽完,並未談任何意見,這讓那兩名豎起耳朵的丫鬟有些失望,而趙盼兒則是沒來由的感到一陣輕鬆,畢竟,她一眼就看出了這兩名丫鬟,絕非是尋常普通丫鬟,而一旦燕王在這會寧府說出口的話,被傳到金國皇帝耳中的話,對於眼下處在會寧的燕王來說,也並不是一件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