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雪花依舊無聲落下,透過被熱氣朦朧的窗戶,李師兒看著耶律月仿佛要與整個落雪的景象融為一體,仿佛漫步行走在雪中的耶律月在與緩緩飄落的雪花漫舞一般,而此時她的心則是顯得越發的寒冷,甚至是整個嬌軀都不自覺的跟著在顫抖。
身後的完顏陳和尚、乞石烈白山二人眉頭緊鎖,同樣是望著窗外那漸漸遠去的耶律月的背影,一件白色的皮裘與無聲飄落的雪花,使得遼國公主在三人眼中有股莫名的絕世獨立之姿。
“葉青終於還是暴露出了他的狼子野心。”完顏陳和尚看著耶律月的背影最終與雪花融為一起後,沉聲說道。
李師兒深吸一口氣,瘦弱的肩膀隨之跟著起伏著,但並沒有回應完顏陳和尚的話語。
房間外的雪繼續無聲無息的落下,房間內的李師兒如同被冰凍的雕塑一般,依舊是呆呆的望著窗外的雪白。
整個房間顯得有些過於寂靜,從而也使得完顏陳和尚與乞石烈白山那對於葉青不滿的呼吸聲,在此刻聽起來是那麼的清楚、沉重。
李師兒終於是慢慢的轉過頭,而後又像是有些不舍的再次望了一眼窗外,像是在等待什麼人,也像是期待誰會突然出現一般。
隻不過同樣寂靜的雪天中,在耶律月離開後,便沒有再出現哪怕一個身影。
“葉青要利用我們助他滅遼的目的再清楚不過,眼下我們不能就此坐以待斃才是。”乞石烈白山看著李師兒匆匆看了他一眼後,急忙說道:“其實臣以為我們並非需要完全依賴葉青也能夠複國,如今朝廷雖然被叛賊完顏珣掌握,但臣相信,朝中必然還有不少忠於皇後與……太子殿下的臣子,隻要我們有機會……還是能夠把失去的都奪回來的。”
“如今蒙古大汗鐵木真也在燕京,臣以為,或許我們可以在鐵木真跟葉青之間斡旋,從而逼迫葉青,讓葉青同意助我們奪回帝位。當然,臣也知道,如今恐怕葉青早已經在府外麵布滿了監視我們的人,但蒙古大汗鐵木真會突然出現在燕京,說不準正是因為他們知道皇後您就在燕京,所以臣之意是……如今我們不妨一動不如一靜……。”
“是等蒙古人主動來找皇後?”乞石烈白山神情一動問道。
完顏陳和尚點點頭道:“不錯,畢竟燕京如今在葉青的掌控下,不論是我們的一舉一動,還是蒙古大汗鐵木真的一舉一動,顯然都在葉青的監視之下,而我們若是主動尋求蒙古國的支持,恐怕會引來葉青的震怒,會失去我們最後能夠跟蒙古國鐵木真接觸的機會……。”
不等完顏陳和尚說完,一直都不曾說話的李師兒,突然淡淡說道:“想要接觸蒙古國的鐵木真並不難,隻是我有些擔心鐵木真的野心會不會比葉青還要不利於我們。趕走了葉青這頭宋狼、引來了蒙古國這頭草原狼,於我們而言都是得不償失。所以想要在兩方之間斡旋,平衡出一個有利於我們打倒完顏珣的條件,首先還是要弄清楚,蒙古國想要從我們大金得到什麼,而我們在他們的支持下想要打敗完顏珣後,又能夠得到什麼。”
“皇後的意思是……可我們如何才能夠跟鐵木真接觸上呢?臣相信,葉青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我們跟鐵木真……。”乞石烈白山有些不解的搖頭道,畢竟,如今的燕京已經非是當初還在他們吏治下的燕京了。
“這不難。”李師兒神情輕鬆道:“無論如何,天下人都知曉葉青乃是先帝之恩師,而如今我們投奔於他,想要在燕京為先帝立一座衣冠塚,想必葉青也絕不會拒絕。如此的話,到了那天,還怕蒙古國的人沒有理由主動跟我們接觸嗎?”
完顏陳和尚跟乞石烈白山俱是一愣,隨即臉上俱是露出了喜色,不得不說,皇後想要在燕京為先帝立衣冠塚一事兒,在如今的局勢下,絕對是一個主動讓蒙古人主動跟他們接觸,以此來牽製、或者是用來跟葉青討價還價的上上之策。
“但葉青……會同意嗎?”完顏陳和尚臉色的喜悅過後,再次陷入到了凝重之中。
“除非他葉青願意為天下人所不恥,除非他葉青願意承擔不仁不義之罵名,若不然的話……由不得他不同意。”李師兒的嘴角慢慢浮現出一抹冷笑。
即便是她心中也清楚,或許這般也無法改變什麼,但不管如何,她也決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金國,就這麼輕易被葉青所滅而後納入宋廷版圖,甚至還要把他們孤兒寡母趕到更加貧瘠荒涼的高麗。
長籲一口氣,李師兒在見識到了葉青的狼子野心後,甚至有些不能理解,當初先帝完顏璟,為什麼會對葉青那般的推崇與信賴!
難道就是因為當初曾經教過完顏璟如何殺人於無形,而後使得完顏璟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當初祖父最為重視的臣子乞石烈誌寧?
還是說因為當初曾在蒙古人的大軍包圍中,葉青孤軍深入包圍,不計自己的生死安危,從蒙古大軍的重重包圍中救下了他們夫妻二人?
李師兒再次陷入到了沉思之中,葉青在她心中的形象,一會兒像是一個正義凜然的兄長,一會兒又像是一個充滿了勃勃野心、陰險狡詐如狼的佞臣形象。
耶律月的馬車緩緩行駛在燕京鋪滿積雪的道路上,隨著馬車的速度緩緩停下來,還不等她回過神來,一個黑影就突然帶著一股冷風鑽進了馬車裡。
陷入自己思緒中的耶律月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大跳,不自覺的啊了一聲後,隻見鑽進馬車裡的黑影已經關上了車門,一臉微笑的看著她。
“嚇死我了。”耶律月沒好氣的白了一眼黑影嗔怒道。
“嗬嗬,想心事兒呢?剛在外打招呼的說話聲你都沒聽見?”葉青搓著冰涼的雙手笑問道。
耶律月再次白了一眼葉青,多了一絲涼意的車廂裡,耶律月的白眼兒在葉青眼裡都顯得那麼風情萬種。
“雖說高麗人參與了殺完顏璟一事兒,但……但你借著替完顏璟報仇的理由,把他們孤兒寡母趕到高麗……你……你不覺得這樣會辜負了完顏璟對你的信任與托付嗎?”耶律月不自覺的把自己出了李師兒府邸後,一直壓抑在心頭的思緒道出來。
當她麵對李師兒說出那番可以在高麗稱王的話時,她敏銳的察覺到了李師兒眼中一閃而過的絕望,而就著這刹那間閃過的絕望,讓耶律月感同身受,仿佛又讓自己也跟著回到了那大雪滿天飛,自己被蒙古人趕出遼國,一路投奔葉青時的種種景象來。
“那是你把李師兒看的太簡單了。”葉青擦拭掉自己臉頰上被融化的雪水,看著滿腹心事兒的耶律月說道。
靜靜的看著葉青,沉默了下後的耶律月還是有些不信的說道:“如今他們母子無依無靠看起來甚是可憐,而且還有當初完顏璟親自書寫給你的托付,我是怕……我是怕因此你會失信於天下人。”
耶律月說完後,依舊是愁眉不展的看著麵帶溫和笑容的葉青,不自覺的抬手替葉青擦拭掉額頭殘留的淡淡雪水,無論是動作還是眼神,一如往常的溫柔以及情深義重。
“你夫君我何時怕過背負罵名?何況……。”葉青在耶律月的手縮回去後緩緩向後靠,在車廂裡找了個舒服的靠後姿勢後,歎口氣道:“你夫君我自效力宋廷以來,這麼多年來幾乎沒有一日不是背負著罵名在朝堂之上前行,即便是這些年來進入朝堂的次數屈指可數,但天下又有多少人認為我葉青是在真正的為宋廷精忠報國?嶽飛夠忠吧?背後據說曾被嶽母刺精忠報國四個大字,可朝廷又是如何對待他的?這些年來……。”
“此一時彼一時,即便是當初皇帝對你不信任,即便是包括一些同僚想要置你於死地,但終歸都已經過去了。如今聖上對你信任有加,朝堂之上你更是權傾朝野,而且無論是南麵還是北地的百姓也都清楚,宋廷能夠收複當年失去的疆土,甚至是能夠把金國趕至關外都是你的功績。所以……如今在宋廷的威望已經是無人能及,我是有些擔心,你如此對待李師兒他們這對孤兒寡母,會因此招來背信棄義的罵名,讓你如今所擁有的一切在一夜之間毀於一旦。”耶律月眉頭帶著隱憂,她既有對葉青的擔憂,也有對葉青如此利用李師兒的不滿,畢竟,不管如何說,以葉青如今的威望地位與在北地的實力,如此來對付李師兒母子,總是會讓人認為是欺淩弱小以及背上沉重的罵名。
平靜溫和的看著麵帶憂色的耶律月,葉青緩緩坐直了身子握住耶律月有些蒼白的溫潤玉手,一股冰涼的寒意瞬間讓耶律月不自覺的在心底打了個激靈。
望著那雙深邃且清澈的眼神,以及眼角那仿佛帶著坎坷與滄桑的皺紋,與此同時連雙鬢的花白依舊是清晰可見,耶律月的心底不自覺的再次升起心疼與溫柔。
“你夫君我不在乎罵名。”葉青溫和的說道,隨即仰頭輕歎一口氣,有些肅穆的說道:“人隻有到了一定的地位,手中擁有了強大的權利與實力,且並沒有失去那份赤子之心時,或許罵名於他而言已經是不算什麼了。”
“那他更在意的是什麼?那他想要的又是什麼?”耶律月微微蹙眉輕問道。
“秦王嬴政滅六國雖留罵名,可他做到了前無古人的華夏統一大業。也正是因為他想要吞並六國的野心,以及最終達成的偉績,才使得華夏民族、中原王朝有了真正的根骨與強大到無法想象的凝聚力,才使得中原各個王朝在千百年來的跌宕起伏中,一直以華夏民族的危亡為己任。儒家在百家之中脫穎而出,百姓因六國被滅而以華夏為骨、炎黃為血,才使得華夏民族、炎黃子孫成為了每一個人的驕傲與標識。你夫君我雖不才,自然是更不及秦王等文韜武略之帝王,也無法創造如他們一般的霸業宏圖。但身為華夏民族、炎黃子孫的一份子,在居於今時這般地位下,我又如何能夠袖手旁觀我華夏民族的疆域不完整?又如何能夠置之外患而不理會?千百年來王朝更迭、諸侯梟雄分分合合,但終歸中原王朝未曾落入外族之手,而今蒙古鐵騎就在長城之外虎視眈眈,金國雖殘但並非沒有一戰之力,依舊是讓宋廷如芒在背、如鯁在喉,若是一旦蒙古人與金國聯手,宋廷豈不是危亦?到了那時候,我葉青即便是有三頭六臂,恐怕也很難抵擋蒙古人與金人的鐵騎再次南下。而今金弱、苟延殘喘,鐵木真誌在讓草原鐵騎席卷天下,遼國已經成了他宏偉功績簿上的濃重一筆,吐蕃已經無力抵抗不得不半依附半歸順,而一旦金國被他占據,宋廷雖然有艱險關隘可自保,但卻沒有能夠製衡蒙古人的任何優勢,無論是雁門關還是燕雲十六州,隻要稍微失神失守,那麼對於蒙古鐵騎來說便是一馬平川。而若是我葉青能夠占據……。”
“如果你能夠占據金國,那麼等同於是在蒙古人的旁邊放了一把利劍,讓蒙古人束手束腳,無法對你形成真正的威脅?”耶律月終究是還有個綽號叫耶律鐵衣,這幾年跟隨著葉青南征北征,以及當初在遼國身居北府的經驗,都足以讓她在葉青一番長話後,瞬間明白葉青的真正目的。
“不錯,也或許我們無法在草原上與蒙古人的鐵騎一較高下,但在綿延數千裡的山脈南邊,自然也不能任由蒙古鐵騎任意馳騁、掠奪欺壓百姓。”葉青不自覺的握緊了耶律月的雙手,雙眼顯得有些振奮的說道。
“可……。”耶律月再次蹙眉:“可鐵木真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占據金國納入宋圖嗎?何況……李師兒他們必然會在燕京暗中與蒙古人接觸。”
葉青麵露微笑,輕拍著耶律月的手背,有些如釋重負道:“李師兒想要在我也鐵木真之間左右逢源,而後爭取更多的籌碼在手,但……蒙古人是不會答應的,鐵木真的野心,遠遠要比你夫君大的多、也直接的多。”
“為何如此說?”耶律月有些不滿的再次蹙眉,雖然她不是很喜歡葉青如此欺負李師兒這對孤兒寡母,但她更不願意自己的夫君會比旁人差,哪怕是野心,她也希望葉青的野心是天底下最大的,何況,葉青的勃勃野心也並非是為了一己之私欲,完全是為了華夏民族之大義。
“因為李師兒的野心……。”葉青看著耶律月神秘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