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陳和尚相比較於完顏斜烈要警惕了很多,並沒有因為如今他們的皇後李師兒來到燕京相安無事而感到一絲的輕鬆,反而是在今日見到葉青後,整個人顯得比來到燕京這些時日要緊張了很多。
不同於李師兒、完顏斜烈幾人對葉青,或者是宋廷、燕京毫無提防的樣子,完顏陳和尚即便是來到燕京後,還一直對整個宋廷與葉青保持著相當高的警惕。
當初他並不了解葉青跟完顏璟之間的關係,所以這一路上護送李師兒來到燕京的途中,才開始斷斷續續的聽到一些關於葉青跟完顏璟之間的事情,從而也讓他了解,為何在最後的緊要關頭,完顏璟最終是把皇後李師兒母子送到燕京。
可也正是因為了解了葉青跟完顏璟之間的師生關係,以及葉青這些年的北征,對金國的步步緊逼,使得完顏陳和尚對於葉青一直抱有著極大的戒心。
也正是因為此,所以才會剛剛在一個匆匆照麵後,完顏陳和尚才會說出不可小覷四個字。
葉青的長相並不奸詐,反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以及權勢、地位的提升,使得如今葉青的舉手投足在旁人眼中看起來,顯得既儒雅從容,且帶著一絲這些年來南征北戰而沉澱下來的威勢與霸氣。
而正是這麼一個看起來並不奸詐也不狡猾的人,還跟完顏璟又有著深厚的師生關係,但最終卻是絲毫不念及師徒之情分,一步步的把大金國逼回到了關外。
所以從這一點兒上來看,葉青便絕不像是他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也絕非是一個會被情義所左右的人,顯然用不容小覷都有些不足以完全形容此人,而或者是梟雄兩個字,在此刻完顏陳和尚看來則是更為適合一些。
完顏陳和尚如今即便是隻麵對麵帶微笑的葉青,都不由自主的擺出了戒備的姿態,甚至是腰身都微微彎了下去,像是時刻準備著抵禦葉青會對他發動攻擊一般。
兩人都是問話,並沒有一個人去回答彼此的問題,這本身就足以說明,不管是葉青還是完顏陳和尚,其實都對彼此有著濃濃的戒心,尤其是完顏陳和尚,此時的神情則是顯得更為的凝重,就像是站在他麵前並非是葉青一個人,而是殺氣騰騰的千軍萬馬一般。
葉青看著滿身戒備的完顏陳和尚,又看了看神情稍微有些茫然的完顏斜烈,微笑了後道:“大可不必如此緊張,跟我過來吧,正好我有些疑問想要問問你們。”
說完後,葉青便率先緩步向不遠處的亭閣內走去,而完顏陳和尚也緩緩直起身子,神情凝重的看著葉青的背影,思索片刻後,這才與完顏斜烈跟著葉青往亭閣內走去。
丫鬟放下茶水後便立刻退出了有些冰冷的亭閣內,掠過的寒風有些刺骨,葉青則是選擇迎風而坐,衣角隨著寒風在空中微微擺動,完顏陳和尚與完顏斜烈卻是站在葉青的對麵,當葉青微笑示意兩人坐下後,兩人則是互望一眼,猶豫了下後這才有些小心的在葉青對麵坐下。
“你是怕我把你們送回給完顏珣?”葉青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後提著茶壺看向一直手段茶杯的完顏斜烈,完顏斜烈明白葉青的意思後,便立刻急忙起身,雙手捧著早已經空空如也的茶杯,彎腰謝過葉青為他親自斟茶。
“燕王與聖上有師徒之名,但燕王這些年來可是從沒有顧及師徒情麵,為宋廷收複失地本無可厚非,但燕王占我大金燕京恐怕就有些過於無情了吧?”完顏陳和尚麵色平靜,雖然心裡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完全沒有料到葉青已經洞悉到他的擔憂,但還是強自鎮定的繼續說道:“所以……在末將看來,如果完顏珣願意給出讓燕王覺得可觀、值得交換的利益的話,那麼燕王恐怕也便不會庇護我們了吧?是否……便會毫不猶豫的把我們送給完顏珣?”
“既然如此,你更應該設想,完顏珣能夠給予葉某什麼,才能夠打動葉某。或者……你們有什麼價值,值得我葉青為了你們而得罪完顏珣?”葉青並沒有正麵回答完顏陳和尚的話,反而是讓完顏陳和尚,剛剛想要占據的談判主動,輕而易舉的就被葉青奪了回去。
完顏璟與葉青的師生之誼,顯然不足以成為葉青一直庇護他們的籌碼,畢竟,若是完顏璟與葉青的師徒之情,真的能夠超越一切的話,葉青這些年就不會一直征戰金國,最後把金國逼到了如此狼狽的境地之中。
如今完顏珣在金國已經登基為帝,那麼為了自己的帝位穩固,遲早要拿出讓葉青心動的條件,從而跟葉青交換李師兒等人回金國,以此來保證他帝位的正當性。
反之,即便是完顏珣在登基為帝後,不打算對完顏璟一係的人斬草除根,葉青也絕不會放過李師兒這個籌碼來要挾完顏珣,畢竟,李師兒或許不足以讓完顏珣感到懼怕,但李師兒懷裡的嬰兒,卻是足以讓完顏珣這個新的金國皇帝時刻不得安寧。
一旦李師兒與完顏璟的後人在燕京長大成人,一旦葉青到了那時候想要做點兒什麼,或者是覺得已經能夠完全控製李師兒與完顏璟的後人的話,那麼……借著完顏安康身為完顏璟子嗣之命發兵上京討完顏珣,那時候隻要李師兒登高一呼:不錯,完顏安康就是當年聖上的親骨肉,那麼完顏珣的帝位還能長久嗎?
所以葉青如今不隻是在完顏陳和尚這裡占據著主動,同樣,也在完顏珣那邊占據著主動,畢竟,如今李師兒跟完顏安康,就在燕京,就在他葉青的手裡。
“如此說來,燕王也有意幫聖上報仇?”完顏陳和尚抿了抿嘴唇,葉青比他想象的還要精明,轉瞬間就把話語權跟主動權握的死死的,讓他一時之間,根本拿不出任何籌碼來跟葉青談判。
葉青嘴角浮現一抹不屑,看著浮動在茶水裡的茶葉,笑了下道:“本王從未……。”
話剛一出口,葉青便緩緩抬起頭,雙目盯著完顏陳和尚那雙淩厲的眼睛,淡淡道:“本王從未想過要為完顏璟報仇,甚至……也沒有完全想好,是否要……一直庇護你們。不錯,本王今日剛回燕京,便立刻來看望李師兒,但彆忘了,本王本來可以在二十日前,甚至更早前就回到燕京。所以……這些不夠。”
“隻要燕王願意為聖上複仇,末將可以向皇後請奏,未來一旦燕王幫我們奪回帝位,為聖上報仇成功,大金國上下願意尊燕王在大金國為相。”完顏陳和尚神情很認真,揚了揚手裡的《春秋》而後繼續道:“末將記得,《漢書·百官卿表上》曾言:太傅,古官,高後元年初置,金印紫綬……位在三公上。《大戴禮記》曰:召公為太保、周公為太傅、太公為太師。周朝周公旦為太傅之首,既輔佐朝廷百官,也為帝王之師,甚至帝王年幼或是缺位時,暫理朝廷。如此權勢,想必燕王就算是在宋廷,恐怕也很難得到……。”
“當年完顏璟三番五次拉攏邀請,甚至是為了拉攏我無所不用其極,各種手段層出不窮。完顏陳和尚,那時候的完顏璟恐怕也沒有顧及我跟他之間的師徒情分吧?朝廷如何打壓我葉青,當初的夏國又是如何伏擊我,恐怕你也多少知道一些吧?完顏璟也不是沒有想過要置我於死地,隻是最終他失敗了,就如同這一次他敗給了完顏珣。”葉青端起茶杯悠哉的喝了一口,寒冬天裡,一口熱茶顯然在這冰冷的亭閣內,更顯得溫暖與愜意。
完顏陳和尚緊閉著嘴唇,完顏斜烈此時也才反應過來,這不過是短短的時間裡,兩人竟然已經從言語上交鋒了好幾回合。而此時再回憶兩人剛剛碰麵的對彼此的問話,才發現,從一開始兩人就在短兵相接,相互試探彼此。
如今葉青剛剛說完,完顏陳和尚顯得神情比剛才還要凝重,完顏斜烈的心不自覺的開始往下沉,這燕王看起來要比想象中的難對付多了。
“那燕王想要什麼?”完顏陳和尚表情凝重,心頭則也跟著升起一陣無力感。
葉青如今手中握有的優勢,讓他根本沒有多少籌碼來跟葉青談判,與完顏璟的師徒情誼,可謂是一個可以不附加任何條件的籌碼,但當自己想要以葉青有負他們師徒情分時,同樣也被葉青把師徒情分拿來反問自己。
師徒二人之間的關係可謂是極為的錯綜複雜,完顏璟想真心拉攏葉青為金所用是真,但想要借宋廷、夏國之手除掉葉青也是真,葉青對於完顏璟的關心同樣是真,但想要亡金的決心同樣也是真。
如今完顏璟已死,完顏珣稱帝,對於葉青來說,自然是利用此事來亡金的最好機會,甚至都不會惹得金人百姓反感他葉青征金。
完顏陳和尚顯然也很清楚葉青的野心與雄心,他當然了解,如今金國的局勢對於葉青而言,是一個絕佳的亡金機會。
而一旦葉青亡金,或者是堅定了要亡金,那麼不管是他完顏陳和尚還是皇後李師兒,在葉青亡金後也就沒有太多的利用價值。
葉青或許到了那時候才會無限拔高他與完顏璟的師徒情分,借此來穩住被他侵占的整個大金國,給大金國百姓一個交代與理由。
甚至完顏陳和尚都可以想的到,一旦葉青徹底占據金國後,為了能夠讓金國百姓與官員臣服於宋廷或者他燕王的麾下,他會更為厚待皇後李師兒,甚至是給予完顏安康一個極高的爵位,這些或許可以平衡金國百姓與官員的不滿,但顯然這一切都是犧牲了皇後李師兒,或者是完顏安康身為金國皇室的所有權利!
所以完顏陳和尚既不希望看到葉青征金,但又想要葉青為完顏璟報仇,隻是……他希望葉青征金後,還會把大金國的帝位還給完顏皇室,而不是並入大宋的疆域之內,形成四海之內皆是宋土。
葉青的答案雖然不明確,但也不是很模糊,無論是與完顏璟的師徒情分,還是完顏陳和尚許以太傅之職,顯然都無法打動野心與雄心並存的葉青。
“太傅一職,在康兒長大成人前,手中如同握有大金國皇帝才有的權勢,這也無法打動他嗎?”清醒過來的李師兒,望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而後眉頭緊蹙的看著完顏陳和尚與完顏斜烈。
兩人俱是有些沮喪的搖了搖頭,今日午後與葉青在亭閣的談話,讓兩人深感葉青的城府與陰險,更讓完顏陳和尚感到震驚與意外的是,葉青在與他們談話的時候,就像是一頭野獸一般,絲毫沒有摻雜任何的情分在其中。
完顏璟的師徒情分他承認,庇護皇後李師兒他也願意,甚至也願意為完顏璟報仇,但報仇的目的跟結果,卻是完全不在他們的所控範圍,甚至是他們最不願意見到的結果。
“他還說了什麼?”李師兒心頭忍不住的有些煩躁,葉青這個人本就不是一個善類,完顏璟在世的時候,他做事就能夠如此的決絕無情,如今完顏璟已經……葉青又怎麼會放過這個難得的亡金機會呢?
想到此處,李師兒則是忍不住的歎了口氣,完顏璟給葉青的那封短信中,雖然已經寫明了葉青的野心,也讓她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但……當事實真的降臨到眼前時,此時的她,又覺得葉青太過於冷酷無情。
“燕王還問了末將等人為何沒有駐守在東京路,為何會是我們護送您來到燕京,以及……還問了乞石烈諸神奴將軍的下落,包括……完顏珣這次兵變過程中,是否跟高麗人有關。”完顏陳和尚皺著眉頭說道。
“你俱如實說了?”李師兒再次歎口氣,今日在葉青麵前大哭一番後,整個人心頭的抑鬱也因此而減少了很多,從而也使得原本積壓在心頭的沉重哀傷減緩了不少,整個人雖然談不上因而輕鬆了多少,但最起碼如今的神智再也不像前些時日那般,如同行屍走肉似的,一直都在渾渾噩噩的度日。
“那是否真的跟高麗人有關?”李師兒再次問道。
關於完顏陳和尚、完顏斜烈為何會被完顏璟調遣回到上京府,以及完顏珣兵變時,是否有高麗人參與,不管是李師兒還是完顏陳和尚,都曾經心裡有過疑問。
如今經過近兩個月的時間,雖然有些地方還不是很清楚細節,但不管是李師兒還是完顏陳和尚其實都清楚,完顏陳和尚跟完顏斜烈被差遣回燕京,顯然是有人慫恿完顏璟為之,而後借著完顏陳和尚不在東京路鎮守時,高麗人這才趁機跑了過來,與完顏珣裡應外合發動了這一次針對完顏璟的兵變。
完顏陳和尚麵對李師兒的問題,還是有些慎重道:“回皇後,如今這一切不過都是我們的猜測而已,至於是不是如此,末將以為燕王的判斷並非就是全部實情。末將還是傾向,不妨等乞石烈白山回來後再下定論。
李師兒歎著氣,緩緩又坐回到了椅子前,望著頗黎窗外的夜色,喃喃道:“葉青此人向來精明,對於這種事情也是極為敏感,當初在中京路時,就曾經提醒過聖上要小心完顏珣,但聖上……還是有些過於大意了。所以……若是所料不錯,葉青恐怕所言絕非是危言聳聽,絕非是為了他接下來亡金在尋找理由。”
看著完顏陳和尚跟完顏斜烈有些訝異自己對葉青判斷的深信不疑,李師兒低頭說道:“金國向來都有葉青安插的探子,隻是因為葉青前往臨安後,以及葉青一直以來對於蒙古國的忌憚,所以才把探子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蒙古人身上。這些我從前並不知情,都是後來聖上告知我才得知的。”
“所以皇後的意思是,葉青如今要比我們更為清楚我們大金國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不是有高麗人參與?”完顏斜烈有些驚訝的看了一眼旁邊沉思的完顏陳和尚,而後對著李師兒問道。
“皇後,請恕末將無禮。若……。”完顏陳和尚抬起頭,神情肅穆的看著李師兒,頓了下後說道:“若是葉青比我們還要了解我大金國如今的局勢,清楚當初發生過什麼的話,恐怕會對您不利……。”
“他不會對我怎麼樣的。”李師兒則是搖頭道:“聖上既然在最後,選擇了把我們母子托付給他葉青,葉青也便不會食言。隻是……想要為康兒留下些什麼,讓他能夠繼承父皇的皇位,恐怕是沒有希望了……。”
“皇後……或許我們還可以再爭取跟葉青……。”完顏陳和尚還是有些不死心的道。
“沒用了。”李師兒搖搖頭,道:“葉青此人絕非是那麼好相與的,此人一旦打定了主意,這天下間我不覺得有誰還能夠讓他臨時改變主意,何況……眼下的機會又是如此難得。當年我跟聖上無論如何拉攏,都無法讓他判宋歸金,如今金國已經是危在旦夕,葉青又怎麼會願意做一個還要靠依附於他才能夠存活的弱國的太傅呢?”
“若是我們現在繞過葉青,直接求助於宋廷皇帝呢?”完顏陳和尚看著有些失落的李師兒,在他看來,葉青一直都沒有判宋,那麼是否就足以說明,葉青其實一直都是忠誠於宋廷?
那麼既然葉青忠誠於宋廷,也就意味著他對宋廷的皇帝必然是言聽計從,所以若是越過葉青,而從宋廷皇帝那裡求助,說不準還能夠讓事情有些轉機。
“宋廷?那少年皇帝?”李師兒的嘴角不自覺浮現一抹不屑,而後有些感慨道:“或許……你們對葉青是真的不了解,若是你們了解了,他是如何從一個宋廷的小小禁軍都頭,一步一步走到今日這般高位,就不會覺得他會把宋廷放在眼裡了!此人……或許沒人知道他的忠誠到底是給誰的,也許,這個人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忠誠!”
完顏陳和尚跟完顏斜烈皺眉,顯然有些不明白李師兒為何如此說,不過李師兒則是根本沒有理會兩人,雙眸有些放空的看著窗前頗黎上映射出來的她隱約容貌,像是陷入到了回憶當中似的,喃喃說著她所知道的關於葉青的一切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