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錢象祖剛剛商議完關於西南的事情,徐寒便快步跑了進來,稟報著蒙古使臣丘處機在府外求見。
葉青心頭莫名一動,看了一眼本打算要離去的錢象祖,示意其一起漸漸丘處機,說不準便能夠知曉,蒙古人接下來的西進打算。
比起多年前最初見麵時,如今的丘處機也顯得蒼老了很多,胡須已經微微有些發白,不過一身青色道袍倒是乾淨整潔,多少給人一種世外高人的感覺。
“丘道長今日在和寧門處可是一言不發,想不到葉某剛剛回府不久,丘道長便立刻跟了過來。”葉青看著丘處機行禮說道。
丘處機的神情看起來像是有什麼隱憂,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擠出一抹有些苦澀的笑容,並未在意同處大廳內的錢象祖,在他看來,既然自己親自登府拜訪,而葉青還留有不相乾的人在旁,那麼也就足以說明,此人也絕對可以稱得上是葉青的心腹。
所以他也沒有避諱著一旁默不作聲的錢象祖,道:“燕王難道就不想知道貧道為何會找上門來嗎?”
葉青這丘處機的話語雖然神色如常,但腦海裡則是快速的思索著,丘處機此番前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但不管他如何揣摩,還是無法確定,丘處機此番主動找自己的目的。
“葉某愚笨,無法猜測出丘道長此番前來的目的。”葉青打算以不變應萬變,微笑著說道。
丘處機則是含笑不語,靜靜的看著葉青,像是在心中組織著言語,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貧道此番……前來,是想要在臨安開創全真教,不知道燕王以為如何?”
葉青依舊是神色如常,而旁邊的錢象祖則是臉上浮現一絲的驚訝,甚至是隱隱帶著一絲的驚喜。
朝廷當初曾邀請過丘處機等人來臨安,但最終是被丘處機等人婉拒,而如今丘處機主動找上門來想要在臨安開創全真教,在錢象祖看來,這完全可是視作是一個葉青與朝廷改善關係的絕佳契機才是。
“為何?”葉青淡淡的問道,語氣不單是沒有驚喜,反而是帶著一絲的提防之意。
錢象祖有些詫異的看了看神色平靜的葉青,而丘處機則是依舊保持著他仙風道骨的世外高人模樣兒,但眉宇之間還是依舊能夠感到一絲的心事重重。
“全真向來以術法闡道、扶正祛邪、替天行道為世俗之己任。而除情去欲,明性見道,使心地清靜,才能返璞歸真,證道成仙。出家住觀,嚴守戒律,苦己利人乃我全真之……。”丘處機眼神閃爍,微微歎口氣便開始說道。
隻是不等他說完,葉青原本輕鬆的神情則是變得微微凝重起來,打斷丘處機的話後認真道:“道家宗義葉某並不感興趣,葉某隻是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丘道長突然想要來臨安傳道布教?據葉某所知,丘道長如今在蒙古國已經貴為國師,又何必以如此高齡行辛勞之事兒?”
“江南有道,多貧道一人……。”丘處機看著葉青認真的神情,內心深處隱隱感到了一絲的不安。
他不怕亂殺無辜的凶惡之徒,不怕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但卻很忌憚像葉青這種不敬鬼神、不信佛道的權臣。
“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而非是臨安道觀、寺廟是不是再增加一個。”葉青雙眼變得很深邃,看著丘處機繼續說道:“還有,若丘道長單純的隻是想要傳道布教,大可直接跟朝廷接觸便可,又何必來葉某這裡?丘道長,既然來了,葉某以為就沒有必要藏著掖著了吧?”
葉青一邊說一邊腦海裡飛速的思索著,到底是什麼原因,能夠讓丘處機突然之間放下身段,改變主意又願意來宋廷傳道布教了呢?
當年高宗皇帝就曾邀請過他,被他拒絕了,而金國皇帝也曾厚禮相贈,甚至不惜在燕京為他建道觀、塑金身,但最終丘處機都是選擇了蒙古人,可如今,丘處機突然又改變立場,這顯然絕非是突然間覺得南宋百姓苦,所以想要解救百姓於水火之中了。
丘處機緊閉著雙唇,神情顯得陰晴不定,目光時不時的會看向一旁默默不語的錢象祖,看的出來,此刻的丘處機內心頗為掙紮。
“貧道是為了……全真教的前途著想,所以才希望燕王能夠網開一麵……。”丘處機的身上,瞬間少了一股仙風道骨的氣勢,整個人一下子也變得不再超凡脫俗,若不是一身道袍的話,恐怕此刻也就是一個普通的百姓而已。
葉青再次打斷丘處機的話,帶著一絲的壓迫性沉聲道:“蒙古人是要攻吐蕃了!”
丘處機刹那間是一臉的震驚,抬起頭有些驚駭的看著葉青:“你……你怎麼知道?”
看著丘處機那震驚的神情,葉青終於是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而旁邊的錢象祖更是一臉的不可思議,剛剛還在此跟葉青討論蒙古人是否會攻吐蕃割據王朝,沒想到,下一刻就立刻應驗了。
“我並不知道,這不是丘道長告訴我的嗎?”葉青此刻是一臉的輕鬆,緩緩靠向椅背後,便伸手端起旁邊的茶水,悠閒的看著依舊是一臉難以置信的丘處機。
史籍的記載顯然並非是公平公正的,也並不是會把所有的利益、衝突都記錄在冊,特彆是關於佛、道兩者的矛盾與利益的衝突,書寫史籍者顯然都會忽視佛、道對於世俗利益的追求與野心,反而是對於其正麵一麵會大書特書。
人們或許隻從史籍中看到了丘處機也好,整個全真教也罷,在蒙古時期一言止殺的功績,但顯然,史籍中不會記載,全真教跟吐蕃佛教之間的利益之爭。
丘處機想要讓全真教發揚光大,成為天下第一大教,甚至成為能夠與王朝並肩、擁有如同一個王朝一般的影響力,但顯然,他與全真教本身並沒有這樣的實力,能夠讓蒙古人對他們委以重任,即便如今他已經貴為蒙古國的國師,但蒙古國內有幾個全真教虔誠的信徒呢?
答案顯然會讓丘處機感到臉紅跟尷尬,跟隨鐵木真多年,雖然一直致力於希望借助蒙古人的擴張,能夠讓全真教從而變成天下最為有影響力的第一教,但最終,蒙古人在攻吐蕃時,卻是選擇放棄了全真教,轉而是投進了佛教的懷抱,成為了佛教的虔誠信徒。
這對於全真教與丘處機來說,無疑於一場滅頂之災,花費數十年的心血在蒙古人的身上,但最終卻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你……燕王還知道些什麼?”丘處機的神情此刻顯得無比凝重,看著葉青急急問道。
葉青則是一臉的輕鬆自在,不管是全真教還是丘處機,也或許是所謂的全真七子,在中華民族的曆史中或許占據著一定的位置,但因為他們對於天下百姓的影響力著實有限,所以在浩瀚的曆史中,與吐蕃佛教的影響力比起來,中原佛、道幾乎是毫無任何的優勢。
而這也是為何在蒙古人之前,幾乎沒有人可以把吐蕃納入版圖的一個重要原因。
從丘處機在他回到臨安後,便急不可待的主動找他,葉青幾乎已經可以確定,如今鐵木真不止是打算要攻吐蕃,顯然,如今已經跟吐蕃有了實質性的接觸,甚至是已經發現了問題,從而才使得此時的丘處機感受到了來自佛教的威脅與壓力。
蒙古人並沒有傳統的信仰,即便是草原上的圖騰與千百年來的風俗,但依舊是無法形成一個有效的體係。
而當蒙古人的鐵騎在踏上吐蕃這片土地時,他會突然發現,這裡的一切與他們這些年來攻城略地的其他土地上的風俗,有著天壤之彆。
統治者被征服,並不意味著這片土地的主人就會變成他們蒙古人,反而是發現,在這些統治者的頭頂或者是旁邊,還有一個對百姓有著極大影響力與統治力的佛教僧人。
而想要徹底征服這片土地,讓這裡的百姓變成蒙古人的百姓,讓蒙古人變成這片土地的統治者……隻靠自己本身的武力幾乎是不可能的。
自然而然,佛教僧人在麵對蒙古人的鐵蹄而又無力抵抗,又不願意生靈塗炭、百姓遭難之時,能夠想到的辦法便是,讓蒙古人皈依佛教、承認佛教,從而借助佛教僧人之手來統治百姓。
對於蒙古人而言,這確實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但對於之前的中原統治者而言,顯然這會讓他天子的威嚴受到影響,甚至是從而讓教與皇權平起平坐,這對於中原統治者而言,顯然是無法接受的。
雖不會形成君權神授這樣的桎梏之勢,但中原天子的權利與威嚴,顯然應該淩駕於一切之上,正是因為如此的因素,才使得中原無論是佛還是道,想要在中原生存,都必須要看皇家的臉色行事。
自然,這樣的因素還會延伸到儒家以及諸子百家等關聯上,也正是因為百家學說的存在,從而使得中原百姓可以無視佛、道之存在,不易於被佛與道所左右,從而使得佛、道達到要跟皇權分享權利的高度。
也正是因為吐蕃佛教的影響,使得蒙古人在征服這片高原時,不得不倚仗佛教僧人的影響力,來幫助他們一起統治這片土地的百姓與財富,而全真教或者是丘處機,在這個時候,自然而然的就成了蒙古人眼裡的雞肋一般可有可無。
加上如今宋廷又不像當年他們推測那般,一直處於要死不活的等待亡國的狀態,反而是這些年來,在葉青盤踞北地之後,漸漸重回宋廷從未有過的威武之勢,不單是收複了所有的失地,而且已經把燕雲十六州緊緊握在了手裡,把金國給逼到了東北一隅苟且偷生。
所以此時的丘處機,為了全真教的發揚光大,再回過頭來向宋廷、葉青示好,也就變得不足為奇。
葉青的分析雖然隻是涉及到了皮毛,但已經足夠讓丘處機當場震驚的張大了嘴巴,他完全沒有想到,葉青僅僅是從自己找他這麼一件事兒上,竟然就推算出了蒙古人如今的情勢。
錢象祖則是有些膜拜的看著葉青,而後是突然起身,跟葉青匆匆打了聲招呼後,便火急火燎的離開。
按照他剛剛跟葉青的分析,再加上如今丘處機的佐證,錢象祖顯然不再以為葉青的推測是空穴來風,所以當下,最為要緊的,便是著手廣西南路、夔州路,以及成都府的各路大軍。
錢象祖的離開,讓丘處機變得稍顯輕鬆了一些,終究是有求於人的事情,若是有第三者在旁,對於他來說多少還是有些尷尬。
如今廳內就剩下了他與葉青二人,丘處機顯然也不再有所顧忌,看著葉青真誠道:“事實確實與燕王所推測的相差不遠,八思巴確實更得蒙古人信任,而貧道如今在大蒙古國確實有些舉步維艱……。”
“恐怕丘道長又沒有說實話吧?丘道長的野心……恐怕是想要讓貴教能夠淩駕於鐵木真頭上吧?若不然的話,就算是鐵木真等蒙古人信封佛教,但也不應該摒棄你們才是。”葉青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在此刻丘處機的眼裡是那麼的陰森跟刺眼。
而葉青的言語,就像是鋒利的刀子一般,一次次的撕裂著他的偽裝,以及他內心裡僅存的那點道骨,使得他世俗的一麵在葉青的麵前暴露的越來越多。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不管是曆史上的史實還是如今的現實,全真教確實在一段時間內得到了蒙古人的追捧,但當全真教想要再進一步,想要與大汗分享權利、平起平坐時,便遭受到了蒙古人的質疑,最終便是被人摒棄。
“也許丘道長以為僅僅憑借道心,就可以淩駕於世俗權利之上。顯然這是丘道長一廂情願了,君權神授,在我華夏各朝各代中顯然都不會實現,也絕不會讓你們如願。天子之威儀才是國之根本,而無論佛、道,濟世救人也好,解救眾生也罷,自然還需要弄清楚,到底誰是主誰是從,而丘道長若是想要在臨安傳教布道,那麼也必須遵守這一點才是。若是丘道長還有更高的野心,也希望全真教能夠成為國教,或者是與皇權平分秋色的話,那麼葉某絕不會袖手旁觀。”葉青的言外之意,顯然是願意給丘處機他們一條活路走,但條件顯然就是,遠離世俗的權利。
丘處機靜靜的看著葉青,神情之間一時之間看不出悲喜憂愁,葉青把他心底最深層的野心挖了個一乾二淨,幾乎沒有給他乃至整個全真教留存任何顏麵。
而如今,對於丘處機來說,他幾乎也已經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了,之所以繞過宋廷選擇葉青,正是因為丘處機很清楚的知道,如果全真教跟蒙古人之間的衝突繼續擴大,那麼唯一能夠保全他們全真教,給予他們庇護之所的也就隻有葉青而非是宋廷了。
正所謂未雨綢繆,這也是為何這一次,他跟著出使宋廷的一個原因,自然是他也很清楚,下個月宋廷皇帝的大婚之日,身為燕王的葉青,必然會返回臨安。
(PS:這幾天我的體係差點崩了,我現在又不得不在書裡重新往回找。疫情前後思想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突然之間看事物不像以前那樣了,所以這本書寫到這裡,就突然之間不通了,所以這段時間一直在磨合,在自己的心裡重建體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