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在第二日的午後終於是緩緩停了下來,久違的陽光此刻斜掛在天空,卻是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
刺眼的綿延山脈有些無法讓人直視,雪後聖潔的世界,看起來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充滿意境,反倒是依舊給人一種無情冷酷的感覺。
雖然最終找到避風處的葉青,已經挺過了最難熬的時刻,也並沒有人因為昨夜裡那如同地獄式的惡劣天氣而被凍死,但不少戰馬還是因為摔下山澗後,成為了如今將士果腹的食物。
宰殺失去戰鬥力的戰馬來填飽肚子,對於葉青或者是種花家軍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當年在武州時,同樣是風雪天,也同樣是以病殘戰馬為食。
隨著一些兵士被在喝過馬血,開始開朗的憧憬著要是有酒就更好的時候,一隊斥候挾裹著四散飛濺的雪花,在雪地裡留下一道長長的溝壑,快速奔到了葉青跟前。
賈涉從馬背上跳下來時,雙腿已然沒有了力氣,幾乎是整個人摔進了厚厚的積雪中,而身後的其他斥候,顯然情況也沒有比賈涉好到哪裡去。
被扶起來的賈涉甚至都顧不上拍打身上的積雪,雙眼透著一絲興奮的對葉青指著身後道:“大人,有人,看起來不像是金兵。”
葉青瞬間抓起來旁邊冰冷的雁翎刀,順著賈涉的手指方向望去,除了山體上刺眼的白雪之外,並沒有看見其他。
賈涉喘著粗氣,一盆被端過來的馬血搓著臉上的雪霜,道:“拐過前方的山頭,在那條直奔雁門關的山道上,估摸有百十來人的樣子,行軍速度很慢……。”
“好好歇息著,我去看看。”葉青不等賈涉說完,便招呼了十來個親兵跳上馬背,向著賈涉指向的方向奔去。
賈涉雖然沒能夠說明白他們到底查探到了什麼,但葉青心頭卻是隱隱猜到了一些。
自他們從太原府出發到現在,已經七天的時間,而這七天裡大雪幾乎就沒有停過,而葉青他們在進入這崇山峻嶺中後,根本就沒有發現過山間有任何人踏入的跡象。
這讓葉青不得不去思索,難道雁門關不需要山下供給糧草嗎?
他們是從太原府直奔雁門關,並沒有經過雁門關下那稱作管州的地方,所以以葉青猜想,賈涉查探到的一隊人馬,很可能是給雁門關金人守軍運送補給的車隊。
管州當年曾被宋人短暫的吏治,隻不過那時候還是一個以兵鎮為主的縣,之所以被稱之為縣,也是因為緊鄰雁門關的原因,才使得此地頗為受朝廷的重視。
而歸金人之後,葉青甚至都不用去想,更名為管州後的這個縣,恐怕規模也不會大到哪裡去,很可能是依舊延續了其補給雁門的傳統作用。
下馬跋涉於厚厚的積雪中,當看清楚那一條長長的黑影時,葉青嘴角的笑容瞬間無限擴大,可謂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因為大雪的緣故,他如今還不知道該如何跟雁門關內的董晁能夠接頭,甚至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許寒那一路大軍如今在什麼地方。
而眼前的這個車隊,顯然就給他葉青提供了一個極佳的機會。
而就在葉青終於發現了可以救命的獵物時,許寒則是對著天空刺眼的陽光長歎,那份破爛不堪的地圖放在眼前,完全無法遮擋陽光穿透而過。
無奈的他啃了一口乾糧、而後隨手抓了一把雪塞進嘴裡,雖然他們沒有在山中迷失方向,但如今想要到達雁門關,就是以最快的速度,也得明天晚上有可能到達了。
這裡地形他們根本不熟悉,而且如今積雪滿山,想要加快速度完全是癡人說夢,如此也就意味著,他們可能根本無法跟葉青會師於雁門關下。
自從進入到了河東北路後,他就已經無法在跟葉青取得聯係,所有的一切都要靠心中的判斷來做抉擇。
但不管如何,如今的他在短暫的休整後,還是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往雁門關口趕,不管趕到那裡後是提前於葉青到達,還是落後於葉青到達。
午後的陽光照耀在積雪上,讓人有些因此而睜不開眼睛,但即便是如此,嗚咽的號角聲還是把宋、金兩支大軍召喚到了曠野上。
原本白雪皚皚的世界儘頭,漸漸被一條黑色的“天際線”取代,隨著黑色不斷的前移,宋、金兩支大軍開始出現在了彼此的視線中,旌旗在寒風獵獵作響,步兵與騎兵的混合大軍,在兵戈甲胄發出的脆響聲中緩緩向前。
已然無法通過戰術來決定勝負,狹路相逢之下的遭遇戰,讓兩方統帥初次交手後,便不得不陷入到了所謂的陣地戰中,而此時的麵對麵廝殺,顯然已經不再是考量雙方統帥運籌帷幄的時候,唯獨隻有靠著彼此強大的戰力來殲滅對方,才能夠取得這一戰的勝利。
號角聲在曠野上的悲鳴激發出來如虹的士氣,今日一早趕造出來的簡易工事,在此時已然是派上了用場,投石車、強力弩在牛馬的拽動下,被拉入到了射程範圍內,兩側則是手持弓弩與長槍的兵士,保護著投石車跟強力弩的側翼,身後則是大量的騎兵穿梭於其中,戰馬不安的在雪地裡刨著腳下的積雪,不過眨眼間的功夫,整個大軍腳下已經是泥濘一片。
寒冷的空氣下,投石車緩緩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那些石塊再次被置放其中,等候著統帥的命令。
耶律月依然還是不顧天氣的寒冷,並未按照耶律乙薛的意思,隻穿戴上了皮裘來取暖,如同其他將士一般同樣是甲胄在身,即便是整個人在馬背上,都快要凍的失去了知覺,但耶律月也不得不表現出與眾將士同仇敵愾的堅決。
因為耶律月這一個女統帥的決絕與堅毅,在如此寒冷的天氣下,都能夠不動如山的立於馬背之上,與他們一同與敵對戰,這自然是使得宋人這邊的士氣得到了極大的鼓舞,看著地平線另外一方的金人,在旌旗的獵獵作響下,瞬間發出一陣陣直指蒼穹的喊殺聲。
乞石烈諸神奴的大軍,顯然沒有宋人這邊如此完備,因為急行軍要趕往太原府的關係,所以他們的大軍則是以騎兵為主,雖然在此刻的戰場上,頗為適合他們的騎兵衝鋒,但奈何對方則是攜帶著強大的攻城器具,自然而然的就成了能夠克製他們打衝鋒的利器。
可眼下兩軍對壘的形勢下,乞石烈諸神奴顯然也無法後退一步,迎著寒風對自己麾下的兵士嘶吼著,做著戰前的最後一次士氣的鼓舞,隨著金人眾將士同樣發出不亞於宋人的喊殺後,金人便開始了率先向宋人發起了進攻。
隨著金兵的騎兵開始緩緩衝鋒,隨著各階將士在黑壓壓的大軍中,雙眼通紅、殺氣騰騰的嘶吼著號令,曠野上空的氣氛瞬間變的緊張了起來,比冬日還要寒冷的幾分的殺伐意味,換件鋪天蓋地的向著宋人這邊湧來。
短促的號角聲在空氣中做著最後一次的號令,身著甲胄的騎兵烏壓壓一片,如同一層層氣勢洶洶、攜帶著電閃雷鳴的厚厚烏雲一般,帶著遮天蔽日的氣勢,踩踏著厚厚的積雪向對方碾壓過來。
耶律乙薛仰頭看向身後不遠處耶律月身後的旌旗,兩側的步軍神情堅毅,在金人開始衝鋒之時,不自覺的緊了緊手中的弓弩與長槍,原本已經快要失去知覺的軀體,在這一刻突然間變得熱血沸騰,麵對著金人同樣是嘶吼著喊殺聲。
隨著金人的騎兵越來越近,耶律月緩緩舉起了自己的手臂,而後當在半空中做微微停頓後,在快速放下的那一霎那間,身後的旌旗瞬間便指向了前方,耶律乙薛第一時間扭頭,對著攻城器具下的兵士怒喊著:“放!”
一聲聲帶著殺氣的命令在頭頂上空響起,鋪天蓋地的石塊與如椽般粗細的箭矢,攜帶著淩厲的破空聲,向著衝鋒的金人頭頂飛去。
地麵上黑壓壓一片的金人騎兵在快速向前衝鋒,頭頂上空則是宋人的箭矢與石塊,在第一時間遮住了頭頂的陽光。
一塊塊大石從空中砸向正在衝鋒的金兵,瞬間金人的騎兵便是人仰馬翻、慘叫聲不絕於耳,如椽的箭矢要麼釘在了雪地上,要麼穿過馬腹帶出一片雪花,在戰馬吃痛揚蹄嘶鳴時,鮮血瞬間灑向積雪上,在融化著積雪的同時,也飛濺出一片片詭異、血腥的畫麵。
“兩翼、衝鋒。”乞石烈諸神奴微微皺眉,第一波的衝鋒被敵人粉碎乃是預料之中的事情,所以當宋人的石塊、箭矢從空中落下時,原本的兩翼騎兵依然開始緩緩呈扇形展開,向著宋人的兩肋衝了過去。
“衝鋒,直取中軍。”耶律月凍的有些發白的嘴唇淡淡的說道。
而此時的雁門關處,葉青等將士終於是找到了可以暖身的美酒以及其他食物,山坳處近兩百人的民夫被十名種花家軍看守在一處,一片片被劫持下來的牛車困守在原地打轉,不安的看著眼前的一群人,對它們所拉的貨物進行著掠奪。
民夫最終被葉青下令趕下了山,而葉青與種花家軍中他的兩百親衛,此時已經成了給雁門關運送糧草的民夫。
跟賈涉交代了幾句後,葉青便親自率領著兩百親衛,而後趕著與他們人數相差無幾的牛車,緩緩走向了通往雁門關崎嶇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