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方終於是如願以償,在他見到皇太後不過五六日後,在鄭清之被下大獄不過剛剛兩日的時間,李立方便在朝會之上得到了他想要的戶部尚書差遣。
高坐於皇位上的趙擴,雖然聽著群臣的奏議,但眼神時不時的看向李立方,而李立方同樣也會在群臣中間,對著趙擴拋眉弄眼,甥舅兩個人難得趕上一個輕鬆愉悅的朝會日。
當下朝後,李立方在與一個個向他賀喜的同僚簡單客套幾句,特彆是史彌遠也過來勉勵了他幾句後,李立方很自覺的走在了群臣的最後,剛剛做為最後一個臣子邁出大殿,當今聖上跟前的太監衛涇,就笑眯眯的迎了過來。
“李大人,聖上請您前往勤政殿有事兒相商。”衛涇對著滿麵紅光的李立方說道。
跟隨著衛涇心情愉悅的從垂拱殿拐向勤政殿,一路上的花香鳥語也在李立方的心裡變得越發的美妙起來,腦海裡已經開始在思索著,自己這個戶部尚書該如何在上任之初燒那新官三把火。
自然,也因為李鳳娘的叮囑,讓李立方如今大有要在戶部尚書的差遣上一雪前恥的信心,下定決心絕不能再像入當初在工部或者是刑部時那般,讓屬下在他眼皮子底下繼續著陰奉陽違的差遣,一定要把戶部的大權緊緊握在手裡,就像葉青這麼多年來,對於兵部、大理寺,或者是北地那般,讓任何人都無法插手,隻有他一個人說了才算。
“臣……。”跨入勤政殿內的李立方,腦海裡一邊琢磨著任戶部尚書後的一係列舉措,一邊對已經等候著他的趙擴急忙行禮。
而神色同樣欣喜的趙擴,不等李立方行禮,便急忙上前扶起了李立方:“舅舅不必如此,這裡乃是勤政殿,您大可放輕鬆一些。”
“那臣……那舅舅就不客氣了。”李立方打蛇隨棍上,加上他跟趙擴的關係本就要好,所以甥舅二人一番擠眉弄眼後,便完全沒有了君臣之間的嚴肅氛圍。
趙擴嘻嘻笑著,今日他同樣也為李立方能夠任戶部尚書感到高興,畢竟,不管怎麼說,自他繼位以後,這雖不是他第一次差遣臣子,但卻是第一次舉賢不避親。
今日上朝之時,趙擴心裡原本還帶著一絲的擔憂,深怕自己提出後,會遭到朝中大臣的反對,會有人質疑他任人唯親,但好在,當他說出後,包括史彌遠、留正在內的臣子幾乎都是舉雙手讚同,這讓趙擴那身為聖上的虛榮心,也是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不管如何,舅舅都該謝謝聖上的信任的才是,聖上放心,舅舅絕不會辜負聖上的期望,一定會把戶部治理的井井有條。”李立方拍著胸脯打著保票道。
“您還是叫我擴兒舒服一些,我也喜歡舅舅稱我擴兒。”趙擴年少的臉上依舊是帶著喜悅與興奮,繼續說道:“擴兒還曾問過母後的意思,想不到母後也同意您任戶部尚書,今日朝堂之上,我還害怕有臣子會……。”
“擴兒如今是我大宋皇帝,自然是一言九鼎,舅舅跟其他人都是你的臣子,臣子哪有反駁的道理?不過舅舅跟你說了後,本以為還要等上一段時間你才會做決斷,想不到擴兒竟然如此短的時間就幫舅舅了了這心事兒。”李立方同樣是滿心歡喜的說道。
甥舅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完全把今日兩人的這份喜悅,其實是建立在李鳳娘點頭基礎上而給忘的乾乾淨淨。
趙擴向李立方“邀功”著是因為他先同意,而後才奏請李鳳娘同意,李立方任戶部尚書一事兒的功勞是他趙擴的才是。
而李立方同樣也忘記了他是先找的皇太後,而後才找的趙擴一事兒,完完全全的把所有的感恩之情,都表達給了自己的外甥,至於他那皇太後的姐姐,根本就沒幫什麼忙嘛。
所以勤政殿裡,甥舅兩人一個人終於如願以償得到了想要的戶部尚書的差遣,另外一個,也終於是踏出了他繼位後,第一次在朝堂之上獨斷臣子差遣的第一步。
所以可想而知,如今的甥舅兩人,心中都有多麼的激動跟興奮。
不過好在,李立方雖然不著調,但也並非是貪財之人,而這也是趙擴在征求李鳳娘的意見時,李鳳娘讓趙擴打消所有疑慮,下定決定的重要原因。
原本隻是想要分享彼此喜悅的兩人,話題終於是不知不覺的轉移到了正事上,而當李立方拍著胸脯,向趙擴保證著,一定給趙擴重建一個、宏偉威嚴霸氣的留都開封府以及皇宮時,趙擴則是伸出食指向李立方比劃了下,而後示意殿內的宮女、太監都退下,隻留下了衛涇在一旁。
“舅舅,給您看個奏章……。”趙擴神情認真的說道。
而李立方則是第一時間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嘴裡連連呼著不可不可。
看著李立方那滿身寫滿了拒絕的樣子,趙擴微微一愣,立刻明白了李立方為何要拒絕。
“舅舅您放心,這並非是那些……那個臣子的奏章,是皇叔慶王來自濟南的奏章,您看看。”趙擴自己起身,在桌麵上翻了翻一摞摞的奏章,而後遞給李立方說道。
“慶王上奏章,所為何事兒呢?”李立方聽到並非是朝堂之上的臣子所奏,便拿起奏章看了起來。
趙擴並沒有回答,隻是示意李立方先看看再說,而就在李立方低頭看的瞬間,趙擴的嘴角緩緩浮現一抹……跟葉青平日裡嘴角那隨和的笑容,極為相像,更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笑容。
也正是因為趙擴偶爾會在嘴角露出跟葉青嘴角幾乎一模一樣的笑容,才使得當初一個偶然的機會,在趙擴對著李立方笑時,讓李立方嚇了一大跳,甚至以為眼前出現幻覺了,是葉青附身到了小小年紀的趙擴身上。
因為那一次偶然的發現,所以李立方時常便會觀察趙擴的五官,從而跟印象中的葉青做比較。
隨著有了那嘴角笑容的相似之處露出了不為人知的一麵後,那麼接下來的觀察幾乎就是等同於拿著一個模子,去跟另外一個模子做比較。
越看越心驚的李立方,也終於是在那時候發現了皇後跟葉青的秘密,從而在葉青在臨安時,忐忑不安的驗證了自己的猜想。
李立方並不笨,關鍵時刻比誰都知道該如何保命,就如同剛剛趙擴讓他看奏章時,李立方立刻就把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一樣,所以在發現了秘密後,李立方同樣是點到為止。
不過是稍微質問了葉青幾句,且並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而對於李鳳娘那邊,李立方則是一直都當作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一般。
低頭看著奏章的李立方則是越看越心驚,絲毫沒有注意到趙擴嘴角越來越像葉青的笑容,幾乎是一邊看奏章一邊搖頭道:“不可能,這不可能,這裡麵肯定有什麼誤會,葉青絕不會……。”
李立方抬頭看向趙擴時,趙擴同樣是靜靜地看著他,嘴角的那一抹笑容,也不知從何時已經悄悄消失。
“為何舅舅就篤定不可能呢?”趙擴年少稚氣的臉龐上,此刻卻是遠超其年齡的平靜,語氣也變得不再像是一個小小少年。
“葉青他怎麼會……。”李立方欲言又止,看著趙擴那跟成年人幾乎一樣的平靜表情,急忙起身道:“回稟聖上,這其中必然是有什麼誤會,臣敢……臣敢以性命擔保,葉青絕不會行不臣之事,這……這完全是子虛烏有、是誣陷……。”
“舅舅跟葉青私下關係要好,擴兒也知道。但……。”趙擴請李立方再次坐下,而後自己也緩緩坐下說道:“但人心隔肚皮啊,舅舅可曾去過北地?可知道在北地的葉青是什麼樣子?慶王在葉青跟前少說也有四五年了吧?所以舅舅覺得……是舅舅了解葉青還是慶王……。”
“回稟聖上,非是臣信不過慶王,但……但葉青絕不是奸佞之人。”李立方再次站起身,不過這一次趙擴卻是穩穩的坐在椅子上,揚起稚氣的臉龐靜靜的看著李立方。
李立方歎口氣則繼續說道:“葉青若是想要謀反,他何必選擇這個時候?之前他就有的是機會?當年於信王府被圍攻之時,他一人殺出一條血路前往大理寺見高宗皇帝,那時候他就完全有機會。或者是後來北伐之後,關山一役更是朝廷差點兒聯手夏、金……。”
“舅舅既然很清楚葉青這些年都經曆了些什麼,那麼舅舅可否告知擴兒,高宗皇帝以及皇祖父為何都要殺葉青呢?”趙擴語氣極為平靜的問道。
“這……這自然是因為怕葉青在北地擁兵自……。”李立方有些震驚的看著嘴角浮現笑容的趙擴,這解釋了半天,最終卻是被趙擴的話語給繞了進去,或者說,他是被自己的話語給繞了進去。
“高宗皇帝也好,皇祖父也罷,都想過要誅殺葉青,為何呢?依擴兒猜想,自然是為了趙宋江山的穩定,自然是怕葉青在北地擁兵自重、甚至是自立為王、建國立號。但葉青狡詐多疑,所以不管是高宗皇帝還是皇祖父,都沒能夠在有生之年誅殺葉青。是不是如此?”趙擴稚嫩的語氣帶著強大的壓迫力,讓李立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趙擴說的不錯,不管是高宗皇帝還是孝宗皇帝,之所以都想要除去葉青,並非是因為跟葉青有什麼私人恩怨,完全是因為害怕葉青在北地不斷壯大自己的勢力,從而影響到了趙宋江山的穩固,甚至是擔心葉青有朝一日會對趙宋取而代之。
所以不管是誰成了宋廷的皇帝,即便是跟葉青的私下關係再好,但若是站在了君王的角度,站在了為大宋江山社稷考量的角度,在知曉了葉青曾經一連被兩個皇帝三番五次的誅殺不成後,都會對葉青升起極大的戒心。
這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道理,但卻在趙擴這裡並不一定能夠成立,但卻因為立場不同,又是一個可以成立的自然而然的道理。
李立方內心升起深深的無力感,確實如趙擴所說,北地的葉青終究是趙宋心頭上的一塊心病,比起史彌遠隻會殃及朝堂,並不會對趙宋江山構成威脅的情況下,一直遊離於朝堂之外的葉青,顯然才是趙宋的心腹大患。
“稟奏聖上,高宗皇帝、孝宗皇帝想要誅殺葉青不假,但……但這其中並非是聖上所想的那麼簡單,其中的緣由頗為複雜,既有高宗皇帝、孝宗皇帝對葉青的忌憚,但也有朝堂臣子對葉青的攻訐,所以臣認為……此事兒並不能一概而論。更何況如今,聖上已經繼位,葉青根本毫無……。”李立方心頭沉重,他本可以不為葉青說項,但不知道為何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出來。
趙擴輕輕的抽回李立方手裡的奏章,輕輕往身後一甩,隨著啪的一聲,那封讓李立方到現在還無法平靜下來的奏章,便穩穩的落在了桌麵上。
“父皇自繼位以來,很少處理朝堂政事,而葉青也因為父皇無心政事的緣故,便借著北伐的名義四處征伐,不管是收複河套三路還是助遼攻那花剌子模,還是說憑借一己之力滅了夏國,名義上是揚我大宋國威,但終究不過是給他葉青的功勞簿上增加功績,壯大他自己在北地的實力以及天下百姓心中的威望。功高震主不假,但……一旦天下人都擁戴他時,那時候可就說什麼都晚了啊。”趙擴此刻的表現,在李立方的眼中,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少年,甚至他的言談舉止,更像是一個在朝堂浸淫多年的官員。
“如今趙宋皇室說是孤兒寡母都不為過,父皇一直有疾在身,朕如今年幼、尚無法獨自理政,母後雖然在朝堂之上頗有威望,但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舅舅,若您是葉青,您難道不覺得眼下才是最佳的機會嗎?如今擴兒不過才十三歲,想要成長為一名合格的皇帝還需要數年的時間,而這數年的時間裡,一旦由著葉青在北地繼續壯大自己的實力,那麼五年之後會是怎麼樣一番景象?母後言,十年後擴兒再全權掌朝堂也不晚,可葉青會給朕十年的時間,讓朕成長為一個合格的皇帝嗎?”
此刻在李立方的眼前,仿佛已經不再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而是變成了年輕的葉青,此刻穿著明黃色的衣衫在跟他說話一般,那一舉一動、那眉宇之間,那嘴角的笑容、清澈又深邃的明亮眼睛,恍惚之間就像是葉青一般無二。
此刻的趙擴,完全不再是李立方認識的趙擴,就像……就像是……李立方隱隱想起了當初他跟葉青初識時的景象,想起了在斜風細雨樓內,葉青絲毫不顧及他身為工部尚書之子的身份,手持弓弩毫不猶豫的射向自己肩膀的時刻。
肩膀此刻仿佛又感覺到了那陳年老傷在隱隱作痛一般,李立方的神情變得複雜難明,望著眼前的趙擴,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而此時在濟南府的葉青,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不過即便是如此,葉大人依舊是很得意,他這些年雖然也總結出了一些對付女人的辦法,但像鐘晴這般難以對付的還是頭一次。
所為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昨夜裡的霸王硬上弓,在鐘大美人的激烈反抗下,再次征服鐘大美人後,夫妻二人之間的那點兒矛盾,也隨著那讓鐘晴臉色羞紅的激情徹底消失不見。
一大清早起來的葉青,便接到了下人的通秉,門外自稱朱熹的人想要見他。
昨日裡鐘晴讓鐘蠶送過去的銀票,被鐘蠶原封不動的又拿了回來,原因是朱熹不收。
但這筆錢葉青本想要揣進自己的袖袋裡,可最終在鐘晴的默認下,裝進了鐘蠶的口袋中。
“是他一人來的,還是昨日裡的三人?”書房內的葉青,看著在下人退下後走進來的鐘蠶問道。
昨日裡平白無故得了一千多兩銀子的鐘蠶,今日看來心情不錯,雖然跟葉大人在昨夜裡終於把鐘大美人收拾了一番的心情有所不一樣,但最起碼眼下這兩個人的心情都是頗為愉悅。
“就朱熹一個人,我剛才見了,腰杆比昨日要顯得筆直了很多,居高臨下的樣子,完全不像我昨日裡再次前往客棧送銀子時,朱熹對著那掌櫃的低三下四時的樣子。”鐘蠶有些不滿門外朱熹的態度說道。
“正常,終究是大儒,又豈會跟百姓一般見識?在他們眼裡啊,隻有跟官員過意不去那才有成就感呢。所以啊,他們會對百姓低頭,當然,他們雖然骨子裡也看不起百姓,但最起碼比對官員的態度上要強很多。”葉青兩腳放在書桌上,腦海裡時不時還會回味著,昨夜裡鐘大美人的妖嬈嫵媚以及那難為情的嬌羞之態。
“為何?朱熹也曾為官過,雖然官做的不怎麼樣兒,但也不應該恨官員才是啊。”鐘蠶有些不解道。
“正式因為他做官不成功,所以才恨啊。這些文人大儒,一個個眼高於頂,在他們眼裡這世上就沒有比他們聰明的人,更沒有比他們有資格當官為民的官員,一個個官員在他們眼裡都是不懷好意,都是貪官汙吏,隻有他們才是一心為民,一心忠於聖上,其他人啊,狗屁都不是,都是為了功名利祿,非是為了家國天下。”葉大人悠閒的跟鐘蠶繼續閒談著,絲毫不在意外麵還在等候的朱熹感受。
“文人深諳為官之道者少之又少,文人大儒更是眼高於頂、自詡聰明,在他們看來隻有他們才能夠成為朝堂棟梁,其他人都該以他為榜樣。所以抱著這種自大自傲,一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心態,豈會心服那些學問不如他們,但官位卻比他們高的人?恨人有但不笑人無,雖有可取之處,但終究非是為官之道。所以看官員就不順眼了,隻要稍有違逆他們,便會立刻破口大罵,像不像當年的孔子前往魯國求官之事兒?”葉大人心情看來是真的很好,甚至開起了孔聖人的玩笑。
鐘蠶隻是無奈的聳了聳肩膀,而後指了指門口道:“那您打算怎麼辦?您彆忘了,今日您還答應了崇國公跟慶王,要跟他們一起……。”
“走後門便是了。”葉青把雙腳拿下去,一拍書桌果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