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被邀請至蒙古人驛館的消息,完顏永濟在第一時間便已經得知,隻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葉青竟然在蒙古人的驛館內,待了如此久的時間。
所以自從葉青進入蒙古人的驛館後,便在驛館斜對麵的茶館內,足足等候了幾乎相同長的時間完顏永濟,已經不知道自己要了多少壺茶水了。
直到完顏永濟喝到看到茶水就想吐,即便是連著跑了好幾趟茅廁,但走起路來,肚子裡依然還是傳來咕嚕咕嚕水聲時,才看到蒙古驛館的門口出現了模糊的人影。
匆匆吩咐旁邊跟隨著的耶律楚材結賬後,完顏永濟便飛快的衝出茶館,向著那幾道人影奔了過去。
準備上馬車的葉青,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待看到是完顏永濟時,瞬間便明白為何在此處會碰見他了。
約完顏永濟上了馬車,不經意的掃了一眼隨後跟隨完顏永濟過來的幾位官員,視線也並沒有耶律楚材的身上多做停留。
因為前兩天醉酒一事兒,耶律楚材為了維護完顏永濟,甚至是會以為衛紹王中了毒,不惜一個人跑到葉府要解藥一事兒,使得如今完顏永濟倒是頗為看重耶律楚材。
馬車上的葉青了然的點點頭,在完顏永濟誇讚完耶律楚材後,才不經意的問道:“耶律楚材應該是遼人吧?”
完顏永濟嗬嗬笑了下:“早都不是了,如今其父則是我大金吏部尚書,而且從其祖父起便已經是金人了。”
馬車有節奏的晃蕩在濟南府的街道上,夜色下的濟南府,雖然不像臨安那般依舊是喧囂熱鬨,但也沒有像其他城池那般,一進入夜色之後,街道上便看不見行人。
商鋪酒樓等等依舊是在招攬著生意,雖然不如白天那般熱鬨紅火,但在這一份微微的冷清中,卻是有著一份難得的祥和跟安寧。
完顏永濟之所以會出現在蒙古人的驛館門口,葉青在見到完顏永濟時便已經知曉,所以在回府的一路上,葉青則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畢竟,明日就是自己跟完顏永濟約定,等候其前往益都幫自己處理那地方豪強燕寧的日子了。
馬車在葉府也就是原衛紹王府邸的門前停下,完顏永濟如今早已經沒有了當初剛剛離開濟南時的感慨,從心底深處已然默認了這裡便是葉青的府邸,完全跟他沒有任何的關係。
“對了,葉大人,明日……你打算派誰跟隨我前往益都?”完顏永濟在前廳內坐下後問道。
“衛紹王以為誰比較妥當?如今蒙古使臣還在濟南,顯然葉某無法與衛紹王一同前往。”葉青再次點出蒙古人還在濟南的事實說道。
而完顏永濟也頗為會打蛇隨棍上,順著葉青的話題便詢問道:“對了,那不知道今日蒙古人請你前往驛館是為了……?”
“不錯,便是為了讓我跟他們蒙古國結盟,放棄與貴國的盟約。”葉青坦誠的回答道。
完顏永濟神色瞬間變得有些驚訝,看著葉青那難以捉摸的微笑,認真問道:“那葉大人的意思?”
“他們以與貴國結盟相要挾,所以今日在蒙古驛館內,雖然談了很長的時間,可並沒有什麼實質的進展。”葉青微笑著說道。
能夠明顯感覺到,在葉青說完後,完顏永濟的緊繃的神經瞬間便放鬆了下來,不過微微思索後,還是對葉青求證道:“葉大人,實不相瞞,就如同葉大人所猜測的那般一樣,雖然當初我大金與貴國以及如今的蒙古之間,都有著濃的化不開的血海深仇,但不管是我還是聖上,其實心裡都很清楚,在眼下的形勢下,與葉大人結盟顯然要比蒙古人要有利,何況,紮木合的頭顱早已經做為了誠意送給了葉大人,加上這一次我前來所帶的當年貴國的一些……。”完顏永濟如今有些無法把當初,從宋廷皇宮掠奪走的那些珍玩珠寶說出口。
“自然,衛紹王這一次來濟南的誠意葉某都深深的看在眼裡,不瞞你說,葉某也傾向與貴國結盟,就如同衛紹王剛來濟南的第一天所言一般,事到如今,葉某並沒有打算更改立場。隻是……。”葉青微微有些為難的沉吟道。
“隻是什麼?隻要是我能夠做主的,那麼必然會毫不猶豫的答應葉大人。”完顏永濟第一時間,便感覺到自己的右眼皮突然間跳的厲害,再加上這些年來跟葉青打了那麼多交道,所以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他豈能不知道,葉青接下來這就要開始坐地起價了。
“蒙古人為了跟我結盟,給予了我很大的壓力,想必衛紹王應該也很清楚吧?”葉青假裝斟酌著說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完顏永濟點頭附和道,但也不得不說,八千牛羊馬,或許在葉青眼裡不算什麼,但若是放在如今的金國,或者是蒙古,這的確是一份巨大的誠意,所以完顏永濟多少也有些理解葉青的難處。
“夏、遼如今雖亡,但他們的皇室並沒有被我們趕儘殺絕,自然,也沒有像貴國當年對我大宋宗室那般,在貴國受儘了淩辱……。”葉青的目光就像是兩把刀子一樣,讓對麵的完顏永濟感到有些心慌,不得不避開葉青那淩厲的眼神。
“葉大人……過去的事情就……不如我們往前看如何?大人說吧,有何難處需要我幫忙,隻要我能夠做的了主……不,即便是我無法做主,我也會勸諫聖上同意為葉大人排憂解難。”完顏永濟拍著胸口說道。
本來在益都燕寧一事兒上,他們大金國做的就有些不地道,如今蒙古人又拿出如此的誠意要跟葉青結盟,而葉青如今還傾向於跟他們大金結盟,在完顏永濟看來,這恐怕是大金最後一次機會了,若是再把握不好的話,一旦蒙、宋結盟,那麼往壞處想,可就是不止被兩國瓜分疆域那麼簡單了。
特彆是金人當年的惡行罄竹難書,若是在亡國後,皇室宗親落到宋人手裡還好一些,但若是落入到了蒙古人手裡,完顏永濟便不由得一陣頭皮發麻,他甚至是不敢去想,金國的皇室宗親一旦落入蒙古人手裡的下場會有多淒慘。
這並非是完顏永濟,或者是完顏璟等金國臣子的危言聳聽,而是因為,宋、蒙兩國,不過是用了一年的時間,一個就亡了遼國,一個就與其瓜分了夏國,而且在這一段時間內,他們大金本來還想要趁著葉青在跟夏國交戰時,趁虛而入河套三路,但最後卻被葉青率兵拒於黃河岸邊不得前進半步。
也正是因為遼、夏的快速亡國,以及金人原本想要趁火打劫卻無功而返的原因,使得如今的金國上下風聲鶴唳,已經很難在朝堂之上形成像當年那般強硬的對外交戰的自信聲音,反而是如同像當初弱宋那般,一昧求和的聲音,如今已經在朝堂之上越發高漲。
如今金國雖然還不至於人人自危,但看著遼、夏就這麼快速的滅亡,也讓金國為自己是捏了一把,在如今蒙古人跟宋人越發強大的情況下,不得不開始做著最壞的打算。
“遼、夏宗室在於我手,但也正是因為在我手,如今使得兩國不少殘餘開始向夏國的李安全、以及遼國的承禮公主投奔而來,而這數萬人得吃飯穿衣啊,北地這些年雖然有好轉,但災荒過後還需幾年的時間才能夠徹底複原,所以如今想要養這些人,葉某這囊中……。”葉青雙手一攤做無奈狀。
完顏永濟看著葉青那無辜的樣子,剛剛端起的茶杯看了一眼,而後便是一股惡心的感覺湧上心頭。
葉青這是要敲竹杠啊……不,這是要把當年宋廷的歲貢等等,在這個時候都要一一要回去的意思啊。
看著有些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接話的完顏永濟,葉青歎口氣後便繼續說道:“蒙古人在北地自然也有探子,不知為何,就跟夏國的李安全搭上了關係,如今雖然我已經命人把李安全送到長安,不在讓其呆在興慶府,但架不住蒙古人從中挑撥啊。衛紹王你想想,若你是我,蒙古人以這個威脅我,你說我跟他們是結盟還是不結盟?”
葉青兩手一攤,無辜的繼續道:“我頂住壓力不跟蒙古人結盟,蒙古人便會挑唆著李安全複國,那時候北地必然大亂,到時候我還怎麼可能跟貴國結盟來對抗蒙古人?恐怕我葉青還得先滅自家的禍亂才行吧?”
“所以……。”完顏永濟感覺自己的嗓子有些發緊,想要喝茶潤潤吧,但今日已經往肚子裡灌了一下午的茶了,如今看見茶就惡心想吐:“所以蒙古人以此要挾葉大人,那麼葉大人跟蒙古人結盟的話……他們便不會鼓惑李安全複國?”
“不錯,正是如此。我若是選擇跟他們結盟,那麼他們蒙古人也占據了夏國的不少疆域,怎麼可能還會蠱惑李安全複國呢?”葉青讚同的說道。
“可……葉大人完全可以不受製於人啊,您……您直接……。”完顏永濟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說道。
而此時葉青臉上的笑容則變得有些陰線了起來:“不錯,衛紹王說的是一個好主意,隻是……若是我這般做掉李安全,夏國百姓還有那些殘餘兵力會不會跟我拚命呢?到時候一旦我自顧不暇,無法牽製蒙古人時,蒙古人若是借著紮木合之死,展開對貴國的報複的話……。”
“葉大人真是好計謀啊。”完顏永濟不等葉青說完,便搖頭苦笑道,話說到如此份兒上,若是完顏永濟還沒有明白葉青的用意,那麼他這個被完顏璟委以重任的衛紹王,可就是白活這大半輩子了。
裡裡外外的便宜都被他葉青一個人占了,而且還真是如葉青所言那般,大金砍下紮木合的頭顱作為向葉青示好的誠意,這一步走的如今看來,確實有些過於魯莽了。
雖然紮木合無法達到像李安全、耶律月那般的影響力,但若是紮木合還活著,對於金人來說,總是一個可以保命的籌碼,而如今已經被他們當作誠意砍下了頭顱送給葉青,等於是把一個可以兩邊保命的籌碼一次性給用掉了。
顯然就不如葉青如今這般,拿著在世人眼裡已經可有可無的夏、遼兩國皇室,滿世界當作籌碼來討價還價。
葉青的做法顯然就要比金人處置紮木合的做法要靈活有效的多,即可以威脅蒙古人,還可以拿來嚇唬眼前的金國人,真正是把一個世人眼中的亡國皇室的價值給壓榨、利用到了極致。
“所以如此說來,衛紹王是同意接濟一下我葉青了?”葉青真誠的問道。
完顏永濟搖頭苦笑,接濟二字怎麼從葉青的嘴裡說出來,顯得是那麼的諷刺跟刺耳呢?這算是接濟嗎?你這算是要挾好不好?
“此事兒可否等我從益都回來後,再給葉大人一個滿意的答複?”完顏永濟深吸一口氣,此事兒並不是他能夠做主的,而且,這一次來濟南,雖然是要跟葉青或者是宋廷,真正做實結盟的關係,但以賠償的方式來結盟,這並不是完顏璟願意看到的。
所以不管是出於何種考量,完顏永濟都無法在第一時間內答應葉青的要求。
“好,葉某看衛紹王在益都一事兒上的誠意。”葉青痛快的答應道。
完顏永濟則是繼續歎著氣,自宋廷以葉青為首北伐開始,金國便開始陷入到了處處被動、處處受製的局麵中,如今不管是他們如何的閃轉騰挪,到最後卻是發現都是徒勞無功,都無法擺脫葉青對於他們狠狠的算計。
砍了紮木合的頭顱,對於金國上下來說,絕對是一個極大的敗筆,就有如明日完顏永濟要在益都,除掉地方豪強燕寧一樣,如此一來,隻會讓已經歸於宋廷治下的百姓也好,名門望族、地方豪強也罷,徹底對金國死了心,不再抱著金人還會有朝一日再次鐵騎踏過黃河的希望。
蒙古人同樣也想要用這一招離間計來對付葉青,比如讓葉青殺了李安全,以此來作為他們各自退讓的誠意,而葉青最終則是選擇了拒絕,不過是金人選擇了接受,從而也使得金國,不得不一直都受製於葉青的陰險城府。
隨著衛紹王完顏永濟那稍顯落寞的身影離去,回到後宅的葉青看著神色疲憊有些疲憊的鐘晴,而後很自覺的站在鐘大美人的背後,為其按摩揉肩。
鐘大美人抬頭看了一眼今日興致不錯的葉青,而後微微歎口氣,道:“釀酒雖然簡單,但這酒味太難聞了。”
鐘晴一邊說一邊嗅了嗅身上哪怕是剛剛沐浴完後新換的衣衫,已然還覺得沾滿了酒的味道。
“此事兒不是你一個人能夠操持的,早就跟你說了,偏你性子急,非要親自去操持。”葉青繼續幫鐘晴揉著肩膀,而後頓了下後說道:“慶王、崇國公二人,這幾日應該就快要從臨安啟程再次北上了,待崇國公到濟南後,把此事兒交由他來……。”
“你真的還能夠像以前那般信任慶王跟崇國公嗎?”鐘晴嚇了一跳,慶王跟崇國公在他們離開臨安後,又逗留了如此之久的時間,而且還是皇室,這個時候他們二人來北地的目的,葉青真的就那麼有把握嗎?鐘晴自然是持懷疑態度。
“不信任又如何?信任又如何?終究是皇室宗親,北地如今離不開他們的皇室宗親的名望啊。”葉青兩手搭在鐘晴那瘦弱的肩膀下,隻是下意識地動著,道:“當初接慶王前往長安,並非是因為信任。而至於崇國公,倒是可以信任,隻是此人對於仕途並沒有多少野心,加上當初皇室一直對他不冷不熱的緣故,他自然對於皇室也不如慶王那般熱心。何況,如今北地也缺不了慶王跟崇國公。”
“什麼意思?”鐘晴雙手握著葉青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抬頭問道。
“前些時日我上奏聖上要重建開封府與皇宮,如今慶王便是那個牽頭之人,但並無差遣之職差,所以我猜想,朝廷現在還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該如何差遣慶王。不過顯然,這個時候讓慶王北上,必然是希望慶王能夠利用皇室的身份,在督造開封府與皇宮。”葉青微微皺眉說道。
“可……可你並無意在這個時候重建……何況你如今哪裡有錢?”鐘晴翻了葉青一眼,有些不滿的說道。
“當然是要朝廷出錢而後我貪墨這些銀子與糧食了,若是能夠在短時間內,再從金人身上拿到一筆銀子以及糧食,那麼便可解安北、安西兩個都護府快要出現在糧荒與錢荒。所以眼下,倒是還有一件事兒希望你能夠幫忙。”葉青說到最後,終於是露出了他刻意討好鐘晴的狐狸尾巴。
果不其然,當鐘大美人聽完葉青的話後,便立刻扭了扭肩膀,甩開了葉大人那獻殷勤的兩隻手,站起身看著葉青冷笑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個好心,早就知道你今日這般殷勤,必然是有事。”
“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葉青絲毫不在乎自己的目的被鐘大美人拆穿,在鐘晴剛起身的那把椅子上坐下,而後拉著鐘晴的手說道:“也正好,當慶王跟崇國公經過揚州時,便讓他們替你把芳菲接過來吧,不管如何,總好過你一個人在這邊陪著我。”
“還是說你的正事兒吧,這事兒不用你操心。”鐘晴並沒有甩開葉青握著她的手,關於揚州的事情,她比葉青要上心多了,隻是當她得知,那沒心沒肺的小白眼狼鐘葉,隻是在最初分彆的幾日會想她這個娘後,後來便很快就把她這個親娘拋到了腦後,整天都會跟在葉孤城跟葉無缺、以及葉小鳳的後麵沒心沒肺的玩兒。
而兩個哥哥跟一個姐姐,也是頗為疼愛鐘葉這個弟弟,所以總體上來說,鐘葉在揚州過的要比她這個娘在濟南過的快活了不知多少倍。
當然,也因為鐘葉在揚州的沒心沒肺,讓鐘晴這個親娘還會患得患失之餘,然後偷偷的傷心落淚,覺得自己這個親娘已經被鐘葉忘記了,自己不再有那麼重要了。
葉青就偶爾撞見過好幾次鐘晴在那裡偷偷抹眼淚兒,隻是這種事情……他也不敢勸鐘大美人,所以每一次他都會裝作沒有看到而已。
看著眸中泛著溫柔的鐘晴,葉青笑嗬嗬的說道:“還有一事兒便是,如今朝廷一直沒有人主張置開封為留都一事兒,修建開封與皇宮,顯然不是短時間內就可以完成的,何況你夫君我還準備貪墨掉這筆錢,所以讓朝廷改開封為留都……。”
“如此一來,開封成為了留都,臨安既成事實上的京城,而你貪墨朝廷用來建造開封與皇宮的銀兩,就可以挪用到其他緊要的地方。而到時候即便是朝廷知曉你貪墨了這筆錢,但因為留都一事兒已成定局,最起碼在追究你貪墨這筆銀子的事情上,或許就會……朝廷會對你網開一麵嗎?”鐘晴持懷疑態度的問道。
“為官貪墨者,向來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朝廷下撥銀兩會很快,但是想要看到成效,怎麼著也得三五年之後才會質問了,而到了那時候,說不準我就有錢補上這個窟窿了,即便是我無法補上,但說不準有人可以替我補上。”葉青說道最後,語氣突然也變得冷森了起來,與此同時,遠在臨安的史彌遠,則是毫無預兆的打了一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