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在太子繼位、聖上禪位這件事情上,葉青所麵臨的處境就是,他能夠做的都是無法擺到明麵上,甚至是無法讓更多的人知道的事情。
原因就是葉青在北地的勢力以及他北地節度使的身份,使得他不能像其他朝臣一般,在這件事情上選擇上書勸諫聖上禪位。
葉青上書,必然會引起朝臣的反對,必然會使得這件事情走向相反的方向。畢竟,他北地梟雄的這一層身份,讓他不管在朝堂之上做什麼,都會被人不自覺的認定為是為他謀去利益。
自然,這也跟他多年來不在朝堂之上有關,除了有限的幾個衙門被他拉攏了過來外,但還有更多的衙門官員是受史彌遠所拉攏,而葉青若是想要在朝堂之上擁有人數上的支持優勢,對於眼下的他而言,根本是完全無法做不到的事情。
史彌遠經營朝堂多年,在朝堂之上的勢力根深蒂固,而擁有的影響力,就如同葉青在北地的影響力一樣,絕不是輕易就能夠打破的。
大宋朝廷擁有眾多衙署,雖然並不是每一個衙署都像六部、大理寺等這些衙署這般位高權重,頗有影響力。但他們的存在就如同話語權一樣,雖然沒有真正的看得見的權力,但同樣可以傷人於無形,可以左右朝堂形勢。
大宋朝重文抑武,這麼多年來絕不是單單憑靠葉青一個人,在短時間內就能夠扭轉過來的。
自立國以來,文人在朝堂之上所造的根基,也絕非是一個武夫梟雄就能夠輕易瓦解的。
正所謂人言可畏,禦史、言官就像是掌控天下輿論的機構一樣,而且往往都是由文臣所任,武將在朝廷的話語權極少極輕,就如同每一個朝代一樣,手中擁有重大權力的部門,幾乎都沒有什麼話語權。
文人治國的方式,更是如此,他們並不怕手裡擁有兵權的武將,但他們卻怕跟他們一樣,依靠一張利嘴就能置人於死地的“同類”。
大宋朝廷的眾多衙署,就如同後世的各個媒體機構一樣,他們手裡掌握著話語權與輿論走向,是非對錯並不在公道之間,隻在於利益之中,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本事兒,絕非是一個像皇城司這樣的機構就能夠抗衡的,更彆提還是遠在北地的各路大軍了。
所以葉青這些年,雖然看起來極為風光,同樣也位高權重,但即便是如此,他也不敢公然跟整個朝廷為敵,反而是通過種種方式來向朝廷表達自己的忠誠,也正是出於對其他衙署的忌憚。
他們或許彆的本事兒沒有,或許讓他們治國安邦,救民於水火之中,他們就會表現的如同豬一樣蠢,但奈何,他們手中掌握著可以讓天下百姓對你唾棄謾罵的話語權,就像是套在武將脖頸上的枷鎖一樣很難掙脫。
“一個你看不起的衙署,一個看似毫無作用的衙署,或者你覺得它的存在可有可無,但……。”葉青指了指頭頂,而後繼續道:“當你成為統治者的時候,你便會知道,養這些人對你統治江山是多麼的有用了。”
“那你……你覺得明日太子會不會對你……對你心生怨言?”鐘晴有些無力的歎口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樣擔驚受怕的日子,她是真的過夠了。
“不知道。”葉青想也不想的說道:“即便是皇後,亦或者是我親口告訴太子,在這件事情上我做了些什麼,但那些事情……如讓慶王、新安郡王上書聖上禪位,以及讓李鳳娘硬著頭皮去孤山等等,都是一些看不見摸不到的事情,比起一封看似實實在在勸諫禪位的奏章來,雖然作用很重要,但……誰會在意呢?是乞丐還是官員,在太子沒有表現出來之前,沒有人知道太子對我葉青是感激還是埋怨。”
“明日你即便是對太子坦誠相待,而太子若是不相信,那麼不管你說什麼,他都不會相信。因為……勸諫聖上禪位的臣子之中沒有你葉青的奏章。而這若是發生,那麼必然會讓你陷入到被動之中。本就不曾理會過朝堂,這些年來,雖然在朝堂之上也經營了一些人脈,但比起朝廷之上眾多的衙署來,大理寺、兵部、刑部也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不過是手裡的權力對於北地而言顯得重要一些。”鐘晴覺得自己太陽穴隱隱發脹,朝堂之上的事情,隨著地位越高,顯然麻煩也就會越來越多,絕非是表麵那般看上去很輕鬆的樣子。
“君與臣,一個臣子不管手裡的權力有多大,但終究是處在被動的形勢下,不管如何,在天下人心裡,一個臣子不論對於江山社稷有多大的功勞,但一旦是涉及到了江山二字,那麼這個臣子的處境便會如履薄冰,更加被動。要麼反要麼死。”葉青歎口氣,同樣,他也在為明日見太子一事兒而苦惱。
自然,還有一層原因是,他根本沒有機會跟太子來修複,可能出現的君臣不和的事情,因為,一旦聖上同意禪位,而那時候便是他離開臨安,前往北地的時候。
即便是自己不願意去,但新君為了自己的威嚴,必然也不會讓自己在臨安做過多的逗留。
而此時的皇宮內,在李鳳娘的陪同下,閱完今日奏章的太子趙擴,看了看那些臣子勸諫聖上禪位的奏章後,便有些疑惑的對李鳳娘問道:“母後,兒臣……兒臣為何沒有在這些奏章中,看到那葉青上書父皇禪位的奏章?”
李鳳娘慈愛的看著微微皺著眉頭不解的趙擴,笑了笑道:“他不需要上書你父皇,何況,這些奏章中,有很多人都是因為他才會上奏你父皇禪位的,他做的……。”
李鳳娘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跟趙擴說,頓了下後還是說道:“他做的遠遠比上書這些奏章的臣子要多的多,所以明日你單獨召見他的時候,絕不能對他表現出絲毫的不滿來。”
趙擴默默點頭,而後轉頭看了看那高高的奏章,乖巧的說道:“是,母後,兒臣會謹記的。”
正所謂知子莫若母,看著趙擴的神情,還帶著一絲的不解,李鳳娘微微歎口氣,而後繼續對趙擴說道:“等你再長大些後,知道該如何處置朝政、熟悉朝堂後,你就會明白了。總之,記住母後的話,葉青所做的才是關鍵。是他說服了慶王、新安郡王以及右相留正等人來勸諫你父皇禪位的。”
咬了咬自己那薄薄的嘴唇,趙擴再次默不作聲的點點頭,想了好一會兒這才出聲說道:“兒臣謹記。”
看著離開慈明殿,要繼續去讀書的趙擴的背影,李鳳娘的心頭也隱隱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但這個時候,她隻能夠寄望著自己,慢慢來解開趙擴心頭的不快,以及期望著隨著趙擴長大,在熟悉了朝堂後,能夠自己去理解這件事情。
一個人有些發呆的愣了一會兒,緩過神來後,李鳳娘還是微微歎口氣,而後對竹葉兒說道:“去趟葉府吧,把今日太子的問題跟葉青說一遍,讓他有個準備。”
竹葉兒點頭應是,在太子趙擴問李鳳娘的時候,竹葉兒實則心頭同樣是有些不安,畢竟,一向乖巧的太子,從來不會質疑什麼,但今日,竟然質疑到了葉青身上,這讓她也不由的替葉青捏了把汗。
鐘晴第一眼看到竹葉兒的時候,便發現了竹葉兒好像哪裡不對勁,因為李鳳娘的關係,所以鐘晴看竹葉兒的眼光,不管是何時,都會多多少少的帶著些敵意。
所以當竹葉兒在鐘晴的注視下,臉頰越發的漲紅,內心越發的忐忑之時,鐘晴瞬間有些明了,暗中狠狠的在葉青腰間掐了一把,而後在葉大人疼的倒吸涼氣時,低聲冷哼道:“待會兒再跟你算賬!”
竹葉兒很懂事兒,也很恭敬,不管是麵對鐘晴還是葉青,即便是他們二人之間已經發生了很多事情,但竹葉兒在禮節的拿捏上,依舊是如從前那般恰到好處。
鐘晴即便是心裡再鄙視葉青,再跟李鳳娘過意不去,哪怕是也對竹葉兒抱著一絲絲的敵意,但最起碼在明麵上還是對竹葉兒頗為客氣。
畢竟,她跟李鳳娘時不時的冷嘲熱諷彼此之時,竹葉兒也從來沒有在表麵上偏向過誰,更沒有接著李鳳娘的鳳威,在她鐘晴麵前驕橫跋扈,反而是不管什麼時候,都對她表現的格外恭敬。
“葉兒姑娘快請坐。”鐘晴一邊說一遍示意丫鬟奉茶,而後看著明顯是在她視線下有些不自在的竹葉兒,在竹葉兒旁邊拉著竹葉兒的手,拍了拍說道:“葉兒姑娘不必拘謹,這裡並不是皇宮,也沒有人把你當奴婢看,坐下來說話便是。我正好還有些事兒,小家夥一直在後院哭鬨,我先過去看看。”
“是,夫人,葉兒隻是來……來……。”竹葉兒目光閃躲,有些不敢看鐘晴的眼睛。
直到鐘晴離開後,竹葉兒才重重的籲了口氣,在葉青再次示意後,才在葉青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隨著丫鬟把茶杯放下退出去後,整個廳內就剩下了她跟葉青二人,竹葉兒自然是心知肚明,這必然是鐘晴可以支開了所有人,給她留出了單獨跟葉青說話的空間。
“突然過來,可是皇後有什麼事兒?”葉青心裡,同樣也有些不知該如何麵對竹葉兒,兩人之間已然發生了那些事情,而加上事情過後,又是一連數日不曾見麵,這今日一見,竟然是有些尷尬,甚至還不如從前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時候。
隨著竹葉兒照著李鳳娘的吩咐,把今日在慈明殿內發生的一切告訴葉青後,葉青的眉頭便漸漸的皺了起來,而在竹葉兒的眼裡,那斑白的雙鬢,在此刻也好像比之前更為刺眼了一些。
“此事兒還有誰知道?”葉青想了下後問道。
“除了皇後跟奴婢,便無人知曉。”竹葉兒十分篤定的說道。
葉青默默的點頭,而後想了下後道:“切記,今日之事兒隻有我們三人知道即可,萬萬不可透露給任何人。”
竹葉兒用力的點著頭,一雙明亮的眼睛,帶著如水般的溫柔,同樣是堅定的看著葉青,猶豫了下後還是說道:“大人,奴婢……奴婢有句話不知道……。”
“上次不是在杏園都說好了嗎?以後無人之時,不必以奴婢自稱。”葉青隨和的笑著說道。
一聽到杏園二字,竹葉兒的臉瞬間變得通紅,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但還是下意識的點點頭,而後繼續道:“葉兒……葉兒是想說,大人您明日……若是可以的話,可以跟太子解釋一番,儘管今日皇後已經跟太子說過了,慶王、新安郡王,包括留相上書,都是因為大人您的功勞,但……太子終究年齡尚小,還是喜歡那種他能夠理解的支持。而皇後又有些事兒,不方便過多的為葉大人說話,所以奴婢……不,葉兒以為,若是葉大人明日有機會,可親自跟太子解釋一番,以免這其中的誤會會越來越深。”
“好,我會聽你的話,明日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親自跟太子解釋清楚,把我跟太子之間可能引起的誤會,消滅在萌芽狀態。”葉青爽快的答應道。
竹葉兒依舊是還有些緊張,葉府不同於杏園,這裡終究是人家葉大人的真正居所,而非是她跟皇後更為熟悉的杏園,所以此刻的竹葉兒,心裡頭依舊是有些做賊心虛的感覺。
特彆是當葉青起身走到她跟前,勾起她的下巴時,竹葉兒那張本就通紅不安的臉頰,瞬間又多了一絲驚嚇,有些茫然忐忑的看著葉青,想要反抗,但心裡又有些舍不得那手指間的溫柔。
而當葉青俯身時,已經有些因為緊張而腦海一片空白的竹葉兒,下意識的便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整個人則是一副任君采擷的乖巧模樣兒。
而過了足足有一個時辰後,當芳菲告訴鐘晴,竹葉兒已經離開後,鐘晴這才從後院再次回到了廳內,而此時的葉大人,則是一副心滿意足,但在鐘晴眼裡極為欠揍的樣子。
所以葉大人很識趣,不等鐘晴開口問,就主動說道:“皇後的旨意,明日進宮我會被太子單獨召見,我們今日的擔憂跟猜想都是多餘的。”
鐘晴看著葉青那張臉,此刻自然是難以分辨真假,何況,即便是平日,葉青若是想要哄騙她時,她也難以分辨出真假來,總之,自從認識葉青後,鐘晴就覺得,是不是自己上輩子欠了這個男人什麼,竟然要讓自己這輩子受他這般欺負!
而葉青之所以不告訴鐘晴真話,自然是不想讓鐘晴擔憂,何況,前幾日鐘晴都已經說了,這一次當他回北地時,鐘晴要跟著一塊兒去,所以對於葉青來講,朝堂之上的事情,就留給自己一個人來承擔壓力好了,沒理由繼續讓鐘晴跟著擔驚受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