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金國皇帝完顏璟,還是讚同議和的乞石烈諸神奴,哪怕是讚同跟宋死戰到底的夾穀清,其實他們心裡都很好奇,宋人突然要主動議和的背後,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
這些年來,金強宋弱,金主攻宋主守的勢力格局,隨著葉青的異軍突起已經調轉了過來,所以按理說,這個時候的宋人,萬萬不可能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主動議和才是。
可如今,在黃河這一帶,戰的旗鼓相當,甚至是隱隱還占有一絲上風的宋人,竟然在這個時候主動議和,這就讓人不得不懷疑宋人此舉的目的,到底是緩兵之計,還是說另有所圖!
對岸的宋人自遞交了議和國書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在準備下一場戰爭的來臨,井井有條、軍心士氣穩定的大軍,也並沒有讓金人發現任何的異常,這樣的情形,反而是更讓金人懷疑,葉青此舉的目的,並非是真想要議和,而是所謂的緩兵之計。
完顏璟在這邊與眾臣絞儘腦汁,也想不出葉青主動議和的真正目的到底什麼,而那邊的葉青,也如同等待判決似的,一天天的過著難熬的日子。
陽光照耀在廣袤的黃土大地上,渾濁的黃河水日夜不停的繼續向東流淌著,河麵上時不時投射出冰碴兒反射的刺眼光芒,閃爍之間、忽隱忽現的飄忽不定,就像兩軍主帥此刻的心態一樣,誰也無法琢磨透對方此刻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是戰是和,雖是一念之間,但……長達半年的戰爭,就這麼無聲無息的結束,金人顯然絕對是心有不甘,除非是宋人能夠給予讓他們心動的利益。
“合則兩利、鬥則俱傷。”葉青深吸一口氣,目光透過帳篷門簾兒的縫隙,遙望著看不見的黃河對岸,繼續道:“利益並非是隻有擺在眼前,看得見的才算是利益。與金議和、停戰便是對金人最大的利益,或許這個時候金人還無法明白,也或許有些人明白,隻是無法說服完顏璟罷了。”
“趙師夔已經到達京兆府了,劉克師如今還未進入關山。”葉衡搖搖頭,他有些不明白,葉青既然認定了要議和,為何就不能讓步一些讓金人看的見的利益?
在他看來,隻要葉青願意讓步一些能夠讓金人看得見的利益,那麼他想要的談和也就很容易便能夠達成了。
可如今的葉青,卻是既想要跟完顏璟談和,又不願意在利益上讓步半分,這的方式,顯然對於與宋交戰大半年的金人來說,是很難接受的。
半年的時間裡,金人與宋之間的交戰,幾乎沒有像樣的打贏過,濟南府更是一敗塗地,這樣的情況下,金人必然是心有不甘,何況麵子上必然也掛不住不是?如此一來,又豈會真的與葉青談和?
所以在葉衡看來,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跟金人談和,那麼作出一些實實在在的讓步,而後跟金人談和,豈不是就能夠容易一些?
“若是與金人談和能成的話,趙師夔到達京兆府一事兒便不足為懼。何況,劉克師也正在往關山趕,晚幾日也無妨。”葉青的目光一直望著正前方的方向,並不看向這幾日裡來,一直想要從延州回京兆府的葉衡說道。
葉衡無言的點點頭,他也相信,此時的葉青,已然知道了自己想要回京兆府的心意,但既然葉青沒有開口,他便也不好再次跟葉青提及此事兒,隻好無奈的歎口氣,起身打算走出帳篷時,武判跟徐寒則是快速的跑進了帳篷內,兩人的臉上,不約而同的都帶著一絲興奮。
“大人,金人剛剛派遣使臣送過來的文書,您過目。”徐寒把還帶著冷氣的金國文書遞向葉青跟前說道。
不管是這文書的書麵,還是裡麵的內容,都是頗為正式的國書格式,比起葉青遞給金人的那封稱之為議和國書的書信來,顯得就要更為正式跟嚴肅了一些。
畢竟,這是完顏璟這個金國皇帝親手所書的國書,所以比起葉青這邊,很難得到朝廷全力支持的北地來說,在形式與格式上自然是要正規了很多。
而完顏璟在信中的內容,同樣也若有若無的提及了如今北地真正麵臨的窘境,甚至是字裡行間帶著一絲的諷刺意味。
完顏璟並不是十分相信葉青想要和談的誠意,何況那份遞過去的所謂和談國書,跟宋廷幾乎毫無關係,更沒有臨安宋廷差遣葉青為使臣的文書,也就是說,葉青的和談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權威性,完全代表不了臨安朝廷。
“這是在說……你沒有資格跟他談和嗎?”葉衡能夠感受到,完顏璟字裡行間對於北地葉青的蔑視與不屑,身為金國的皇帝,即便是與葉青談和,葉青也當該有臨安朝廷差遣的文書才行。
而如今葉青毫無朝廷的差遣文書,此舉就顯得頗為不倫不類,毫無公信可言。
葉青把手裡的最後一張書信也遞給了葉衡,而後嘴角帶著一絲捉摸不定的笑意,依舊是淡淡的望著門簾兒的方向。
“不行,絕對不行。”葉衡看著最後一張書信上的最後一段話,當機立斷道:“金人凶殘狡詐,若是你一人隻身前往,說不準就會……。”
“但我若不獨身前往,完顏璟便認定我葉青沒有想要談和的誠意不是?”葉青終於是回頭看著葉衡問道。
“依我看,乾脆兩方就尋一處河麵較窄的地方,大人您跟完顏璟隔岸相談不就行了?”徐寒幾乎是從葉衡手裡搶過了最後一張文書,看了一眼後說道。
“豈可如此兒戲?”葉青笑了笑,道:“完顏璟這封書信,以國書的格式遞交於我們,便是有意要打壓我們在北地的合理性,以及譏諷我們不受朝廷待見、得不到朝廷的支持。也就是說,完顏璟此刻,想要和談的興趣並不是很大,但他心中有很好奇,我們主動談和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同時,也是為了試探我想要和談的決心,從而謀取談判的籌碼罷了。”
“可是若你一個人過去後,他們若是不守信用該如何是好?當年二聖都能夠被他們俘虜至……。”武判也有些猶豫的問道,隨後把手裡的書信交還給了葉青。
“完顏璟提及了臨安朝廷,指明葉青你沒有得到朝廷談和使臣的差遣文書,除了有意打壓我們在北地的合理性外,也是有意在離間你跟朝廷的關係,想要徹底把北地給孤立出來,從而讓外人覺得北地與宋廷毫無瓜葛。說來說去,完顏璟是不想談和啊。”葉衡不等武判說完,就打斷了武判的話語,接著繼續說道:“至於讓你一人過河,想必完顏璟知道你根本不敢一人過河,所以才會有如此說辭,從而讓你無法再次提及談和一事兒來。”
徐寒若有所思的聽著葉衡的分析,一手撫摸著下巴暗暗點頭道:“不錯,完顏璟此封書信可謂是歹毒至極啊,即離間了朝廷跟我們北地之間的關係,也是完全拒絕了大人再次向他們遞交和談文書的可能性。說到底,確實是還想要繼續打下去。畢竟,完顏璟在最後說了,想要和談,那就讓大人您獨自一人前往金營,顯然他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才會如此一說,還能夠徹底絕了我們再次遞交談和文書的舉動……。”
“如此一來,豈不是說明,完顏璟以為我們遞交談和文書,是緩兵之計?”武判突然沒頭沒尾的冒出了這麼一句話道。
“不錯。”葉青卻是讚同著武判的話語點點頭,解釋道:“完顏璟此舉是為了讓我看清楚我們如今的處境,即不得朝廷的重視,又深陷他們金人兵臨城下的困境。顯然在他看來,我們此時遞交和談文書,在他眼裡是緩兵之計。當然,完顏璟此舉也暗含有拉攏我們歸順、以及離間我們跟朝廷的意思。總之……想要破完顏璟給我們設下和談的條件,隻有一條路,那就是我前往對麵金營。”
“末將是怕他們不守信用……。”武判捅了捅旁邊的徐寒,示意他也阻止葉青不要一個人前往金營談和。
“完顏璟也是在試探,我們談和的誠意到底有幾分。顯然,讓他不安跟好奇的還是,我們談和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看來他心裡也是猶豫不決啊,所以才會以此為條件,來試探我們的誠意。”葉青抬頭,看了看望向他的六隻眼睛,繼續說道:“堵住了所有其他和談的路徑,隻留下了這一條談和的途徑,看似冒險,其實也說明,完顏璟同樣也有談和之意,隻是他不敢確定我們的誠意罷了。”
“完顏璟會有談和之意?”這不光是葉衡的疑問,同樣也是徐寒跟武判心頭的疑問。
如今金人在對岸兵強馬壯,加上又有完顏璟禦駕親征,不管是士氣還是軍心,都要比宋人這邊強悍上許多,若是金人打算決死一戰的話,不管是武判還是徐寒,都不太相信還能像從前那般再次阻敵於河麵上,何況如今各大營內,都已經開始流傳著談和的聲音,從而也使得他們宋人這邊的戰意相比金人,則是要低落了幾分,想要再次拒敵的勝算可就是要再弱上幾分了。
“若是單看眼前的局勢,金強我弱,金人自然是沒有想要和談的意思。”葉青再次環視三人,食指下意識的敲擊著桌麵道:“但彆忘了,夏國、遼國如今已經不複存在,在未來也不可能有再次複國的可能了。華夏大地上,原本宋、遼、金、夏、蒙並立,但如今隨著遼跟夏相繼滅亡,那麼站在當權者的高度,完顏璟就不得不撇開眼前,跟我們的小爭執而從大局考量問題了。宋、金之戰若是一味的延續下去,到時候隻會便宜了草原上的蒙古人,讓其坐收漁翁之利。所以,完顏璟的長遠處境,比我們還要更加艱難。說句難聽的話,即便是我們跟金人繼續消耗下去,到最後大不了我葉青再率領著所有人退守回長江以南便是,可金人麵對如狼似虎的蒙古人時,他們是否還有一戰之力?特彆是繼續在此跟我們消耗下去的情形下,金人麵對蒙古人時,可就真的沒有多少抵禦能力了。所以,完顏璟若還是一個有深謀遠慮的帝王的話,那麼與我們談和,甚至是結盟一同對抗蒙古人……。”
“不可能!”葉衡打斷葉青的話語,在武判跟徐寒疑惑的目光下突然站起來,道:“你主動跟金人談和,已經是觸及到了朝廷的底線,若是你再進一步跟金人聯手抗蒙,到時候朝廷必然會加大彈劾、攻訐你的力度。加上這一次你主動跟金人談和,朝廷根本不知曉的緣故,如此一來,豈不是給了朝廷、聖上、史彌遠、韓侂胄等人攻訐你的絕佳機會!”
“所以葉青,此事兒萬萬不能。彆忘了金人跟我們大宋朝之間的仇怨,那不是憑借時間就能夠化解、不了了之的。”葉衡深吸一口氣,看著都望向他的六隻眼睛說道。
“為什麼到了大人這裡就不行了?”徐寒有些不滿的撇嘴道:“朝廷向金俯首稱臣、叔侄相稱就行,史彌遠與金人談和就行,韓侂胄也行,怎麼到了大人這裡就不行了?難道真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不成?葉大人,可彆忘了,大人比起史彌遠、韓侂胄二人來,才該是我大宋朝的有功之臣才是,這諾大的北地疆域,哪一寸不是大人率兵奪回的?史彌遠、韓侂胄,甚至是朝廷,他們又做過什麼?非但是沒有幫助過我們北地的各路大軍,甚至還在大人北伐之時,在背後大搞陰謀詭計、栽贓嫁禍之舉。如今大人想要談和,甚至是聯手抗蒙,怎麼就不行了?”
葉衡皺眉看向神色不滿的徐寒,而後又看看笑而不語的葉青,微微歎口氣,而後有些無奈道:“葉青這些年來一直經營著北地,不錯,在北地你們是得民心,但在朝廷,不管是你們的葉大人,還是整個北地的官場,總是與朝堂乃至各路格格不入、不得人心。這些年來葉青北伐是有功,但這些年來,他種種出格的舉動,種種違抗朝廷之意的行事,也讓朝廷深深忌憚葉青會在北地用兵自立,也讓群臣眼紅、嫉恨如今葉青手裡的權力,特彆是史彌遠、韓侂胄為首的官員,他們本來就與葉青不對付,如今談和一事兒,朝廷默不作聲,史彌遠駕臨濟南府,韓侂胄又賴在蘭州不走,這些難道都不能說明問題嗎?談和已經是朝廷的底線了,若是……。”葉衡再次看了一眼葉青,而後語氣有些深沉、憂慮的道:“若是再跟金人聯手的話,恐怕就將要給你自己惹來不必要的大麻煩了。”
“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徐寒冷冷的嘟囔了這麼一句,回頭又看了看帳外的陽光。
葉衡想要說什麼,但看著徐寒滿不在乎的樣子,又硬生生的把話憋了回去。
徐寒可謂是葉青所有屬下裡心腹中的心腹,完全是可以跟墨小寶、李橫、鐘蠶等人相媲美的心腹,即便是武判,這位同樣是當年神勁軍走出來的將領,在葉青心裡,顯然都沒有辦法跟徐寒等四人相比較。
“此事兒並不能怪朝廷。”葉青緩緩說道:“朝廷的態度之所以模棱兩可、矛盾猶豫,說到底也是因我們而起。說白了,朝廷對於金人如今的心理,既有懼怕又有憤恨。朝廷當然希望我們能夠奪回所有失去的疆域,也希望我們能夠不同於其他各路大軍,能夠一直保持對金人的威懾力跟壓迫感。但朝廷也不得不在我們收複疆域時,因為當年二聖被俘一事兒造成的心理上的懼怕,做著另外的準備,就是對金人的以和為貴。所以在朝廷眼裡,談和不該是我們要做的事情,而是史彌遠等人要做的事情,而我們要做的,便是一如既往的收複當年失去的疆域。”
“既然如此,那為何朝廷還要斷我們的糧草?還要讓史彌遠、韓侂胄來濟南跟蘭州,朝廷就不怕這樣會讓我們感到不安嗎?一手打、一手和?”武判嘴角帶著一絲嘲諷,繼續道:“朝廷還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打輸了是我們自己的事兒,朝廷就要彈劾我們,打贏了又是史彌遠、韓侂胄的功勞。談和也是我們的過錯,反而史彌遠他們一點兒過錯沒有,簡直是可笑至極!”
“朝廷自由朝廷的用意,豈是你等輕易揣摩的。”葉衡雖然不會在葉青麵前訓斥徐寒,但不輕不重的訓斥兩句曾經的屬下武判,還是有這個權利的:“朝廷對金文武並用、顧全大局,也是為了天下百姓的安危。至於對北地一直模棱兩可,甚至是時不時偶爾采取打壓的態勢,也是為了跟金人的關係。這一次主動談和,朝廷默不作聲就足以說明,還是支持葉青的。”
“也難怪這都好幾日了,史彌遠、韓侂胄二人竟然沒有來信質問我,更沒有代朝廷問罪於我葉青。”葉青抬頭看了一眼葉衡,剛才葉衡的一番話,也終於讓他明了史彌遠、韓侂胄沒有趁自己跟金人主動談和之時,主動發難的緣故。
當然,這也從側麵說明了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朝廷的立場,自始自終都是傾向於史彌遠跟韓侂胄,而非是他葉青這一邊。
喝掉了最後一口茶水的葉青緩緩起身,而後在三人的注視下,想了下後還是堅定的說道:“我決定了,明日我一人前往金營談和。”
“大人……。”
“葉青……。”
三人異口同聲的驚呼道,雖然說已經多少有了些心理準備,但當聽到葉青親自說出口後,三人還是不由的為葉青捏了一把汗。
(ps:本來前兩天就該更新了,但在家裡切肉的時候把手切了,沒法打字,所以就又趁機多偷懶了幾天。祝大家新年健康愉快。)